陈广权见到一向沉默寡言的老父亲此刻一脸杀气的凶狠模样,脑中闪电似地闪过一连串的画面。
深山密林中,大雨滂沱,迷了路的少年躲在山洞里瑟瑟发抖,一头瘸了腿的孤狼出现在洞口,斑驳的毛皮、瘦枯的四肢、瘪下去的肚子都向少年宣布着这是一头被族群抛弃的老狼王,可即使是被自然淘汰的狼王也不是少年能够对付的。
就在老狼王要冲进山洞大快朵颐的刹那,一道身影仿佛从天而降,挡在了洞口,左手镰刀右手是一根斜削的细竹竿。
少年已经有些发烧,迷迷糊糊地觉得这背影很像自己的父亲,可一句爹还没叫出口,就听那背影喝道:后退!
老狼王已是饿极,到口的肥肉吃不上,怎可甘心,何况雨中很难找到活物,放弃眼前食物,它就要死!
老狼王往斜刺里窜了两米,接着就是猛地一蹬,嗖的一下窜向那从天而降的男人,搏命!
男人干净利落地往右一闪身,左手镰刀旋出一个刀花,竟然直接勾住了那老狼王的脖颈,使了个巧劲儿往下一带,那趋势已老的老狼王不由自主地被拉回地面,它刚要挣扎之际,细尖的竹竿已经悄无声息地抵到了它的眼前,距离眼球仅有一寸。
颤抖,畏惧,屈服,认命。
很难想象,这复杂而真切的情绪竟然能从一头畜生的眼中逐一展现,男人盯着已经全身放松侧卧在地的老狼王看了几秒钟,下一秒突然举起竹竿嗖地一下丢了出去,发出噗的一声好似刺入败革的声音。
老狼王本以为一命呜呼,但他没感觉到疼痛,扭头去找那竹竿,却见到那竹竿插在不远处的地上,竹竿的头上竟然钉着一只灰色的兔子,兔子的脖颈处被贯穿,动弹不得,但双腿仍然在徒劳地蹬着。
男人把镰刀别在腰上,转过身走进山洞,抱起已经有点儿意识模糊的少年,把身上的雨衣裹在少年身上,看都没有再看那老狼王,走出山洞,下山而去。
陈广权完全不记得这画面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记忆中的,但却总是挥之不去,他不是没有想过那个人是他爹,可每当他见到那每天沉默寡言,从来没有反对过老娘意见,叫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老实男人,他就立马放弃幻想。
怎么可能,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是自己这懦弱的老爹?
也正是因为这仿佛梦境的画面,让陈广权在经历过差点被卖掉的事情后,选择了去当兵,因为和平年代也只有当兵能让他尽可能贴近梦中那威猛形象。
可现在,眼前这个眼神犀利,气场雄浑的老头儿竟然让自己联想到那梦中的形象,难道可为什么?
陈广权陷入迷茫的时候,陈广福已经恢复了长兄范儿,爸,你老了,不懂现在的行情了,这些事情还是我们来做主吧,你们老两口以后就享福就好了,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老爹有什么隐藏本事,只认为他是发了失心疯。
陈渭生直接拍桌子,那力道之大,竟然把桌上左右的酒碗和酒坛都拍的腾空几厘米,发出的声音更是巨大,这桩婚事,我和你妈都没有最后同意,小婳也没有同意,你收了聘礼,那你就自己嫁过去好了!我们家没有人嫁!
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嫁?陈广福火了,这桩婚事我之前说的时候,你们明明都同意了,怎么现在又反悔?这让我怎么跟人家去说?我们陈家悔婚吗?
柳婳终于绷不住,面向陈广福道:我没有同意!我谁都不嫁!
陈渭生也道:我们说的是可以看看这家人怎么样,谁说过同意的话?
人家张家是方圆十里最有钱的财主,看看人家怎么样,不就是同意了吗?这样的人家,你们能挑出毛病吗?陈广福据理力争。
爷爷,您先别着急,聘礼的事儿可以放放,反正也只是聘礼,又不是彩礼,陈卓露出标准的敦厚笑容,转而看向陈广福,大伯,咱们还是先聊聊那两万八的事情吧。
本来觉得自己占了理的陈广福被陈卓这么一问,气势顿时泄了大半,眼睛一转,准备装傻,什么两万八?
就是这些年我爸妈汇给爷爷奶奶的钱,那是我们全家的一份孝心,都是我爸我妈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听说都是你代取的,陈卓慢条斯理地说着,手指头有节奏地在桌上敲击着,一下下打在陈广福的心头。
陈广福真的很想一口否认,可这根本不现实,每一次去取款的时候,都是他签的字,这东西在银行一定有据可查,他抵赖是没有用的,可吃下去肥肉怎么可能吐出来,索性把心一横,是我代取的,怎么了?
哦,我就说大伯光明磊落,不会不承认嘛,陈卓笑容灿烂地继续道:那现在我们一家都到了,是不是请你把我们钱还给我们,好让我们孝敬爷爷奶奶?
你们的钱?什么你们的钱?陈广福也学着老爹的模样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可无论声势还是效果都完全不能跟前者相提并论,除了他手疼的厉害之外,没有任何威势可言,他龇牙咧嘴的道:你这小子太没大没小,也不知道你爸妈是怎么教育你的,敢这么跟我说话!
陈广权最看不上的就是这个没溜儿的大哥,他也砰的一下拍了桌子,我和汪瑾辛辛苦苦地赚的血汗钱,全都到了你手上,我们还不能问了吗?小卓代表的就是我们一家三口,他说话就是我说话!我有没有资格问你,我的钱去哪了?今天你能拿出来,这事儿就算了,拿不出来,我们就去镇上报案!
陈广福是有点儿畏惧陈广权的,十年前也是差不多的情景,两兄弟差点儿打起来,陈广权直接拎着菜刀要砍他,当时差点儿就吓尿裤子了,刚刚陈广权一拍桌子,又把当年的记忆拍出来了,他下意识地就往后边上挪了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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