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一人独处的封闭空间里,正在白菜帮子上片刀有了一种恍然的感觉,穿越之前的后世里他也曾许多次的做过同样的事情,甚至在这个特定的时刻,那在后世的厨房里总会无意识哼唱的歌也如此清晰的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歌是曾经在大街小巷唱遍的歌,因为唱的太多甚至都有些俗气了,就如同做饭是爱情中烟火的不能再烟火的事情,但那个时候唐成哼唱着最烂俗的歌做着最烟火的事情时的的确确是幸福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金鱼在,为了这个长相八十分,性格一百分的女子,从不曾下过厨房的唐成学会了做饭,并开始用当年刻苦学习的精神来钻研菜谱。
然而,当他终于能做出堪称极品的酸辣大白菜时,爱吃这个菜的人却突然黄鹤一去无消息,没有告知,没有解释,就如同那烟火般绚烂的四年根本不存在一样。
唐成不了解女人,但是他了解自己,扔掉白菜收起刀的时候他知道今生将不会再为任何一个女人做酸辣大白菜。
光阴荏,穿越轮回,谁能想到在一千三百年前的唐朝,他又会如今天这般主动的操起刀摆弄一颗唐朝的白菜,目的却如同一千三百年后一样,都是为了让一个忙碌晚归的女人能吃的更好一些。
庄生晓梦迷蝴蝶,到底是蝴蝶变成了庄生,还是庄生化为了蝴蝶?由生活的琐碎忽而想到如此形而上地命题时,唐成摇头自嘲的笑了笑,虚无主义流毒不浅哪!
不过,这重要吗?在与自己的对话中唐成再次摇了摇头,是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一个你很喜欢地人对你很好时,作为男人就应该对她更好。
这绝不仅仅只是责任,这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以及烟火婚姻中幸福的真!
无声一笑,唐成抛开了这些荒诞而莫名的想法,开始专注于手中的刀以及刀下的大白菜。至少他很享受这一刻做菜地过程,为愿意为之付出的人付出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更别说关上门之后在这样一个仅有一个人的空间里,唐成实实在在有一种抛掉唐朝重温后世生活的感觉。
这一刻他不再是唐朝地龙门县令。只是一个后世里最普通最平凡。最烟火或许也是最幸福地居家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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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凌意回到家时天色已经黑定了。尽管一天地忙碌下来她地身体实在是很累了。但心里却充实地很。她宁愿像现在这般累着。也不愿如前些日子那样终日无所事事地在屋子里空等。
从十二岁进宫开始。或许就注定了她地一生是等待地一生。在红墙碧瓦地深宫里等待一个一生也不会真正碰到地人。那时虽没有相思。但锦衣华食下地生活却是冰冷地寂寞。
寂寞杀人!
直到在去扬州地路上遇到唐成。走出深宫地郑凌意才第一次真正地从已经深入骨髓地寂寞中解脱出来。然而欢娱总是太短。刚刚走出寂寞地她随即又开始体验着同样让人窒息地相思。
寂寞杀人,相思刻骨!
有了这些过往的经历,郑凌意再不愿意等待,她宁愿像现在这样肩并肩的与唐成一起忙忙碌碌,即便是白天里依旧见不到人,但只要知道他也在做着同样地事情,自己同样是在为他的理想而努力这就够了,真地够了!
挥手遣退了那两个送她回来的公差之后,郑凌意看了看前方院子地那片***,按照过去两天的经验来看,夫君唐成现在该就正坐在其中地一点***下等她回家。
一盏明亮的***,***下等她回家一起吃饭的唐成,脑海里油然浮现出这副图景时,郑凌意疲惫的脸上不自知的露出了一个温暖而满足的笑容,就连全身的劳累似乎也在瞬间消失了。
迈开步子向内院儿走去,进了月门之后她才赫然现这大冷的天儿里那些个丫头们竟然没在屋子里烤火,而是都聚集在院子里一边呵气跺脚的取暖一边脸色古怪的看着灶房低声议论着什么。
看到这一幕郑凌意原本挂着笑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太不像话了,就说这是县衙的内衙,即便是乡下读过几天书的土财主家里也容不得下人如此没规矩,而内宅治家原本就是她这大妇份内的责任。
这样的情形要让外人看见,该怎么议论她?又怎么议论夫君?治家不齐可也是吏部考功官员时的标准之一。
“放肆,一个个不专心职事跑到院子里嚼什么舌头?”,郑凌意冷若冰霜的走过去后才现她的贴身丫头小青居然也在人堆里,这让她脸上的怒色更重了。
看到郑凌意愠怒的眼神,小青缩了缩脖子后往前凑了几步,“小姐,姑爷他……他在灶房里做……做饭,我们去劝都被他撵出来了”。
“什么?”,郑凌意真怀自己是听错了,待看到那一脸苦色恨不得哭出来的灶头婆子后这才真正确认了此事,“胡闹!”,微不可闻的说了一句后,她也顾不得作眼前这些丫头婆子,拔脚就往灶房走去。
刚走了三两步,她却又猛然回过身来一脸冷峻的向丫头婆子们沉声道:“都把嘴给我管牢实
这事谁要是敢碎嘴往外传一句,家法之下有死无生,了?”。
丫头婆子们噤若寒蝉的答应了之后,郑凌意这才转身继续往灶房走去。
走到灶房门前正要推门时,她忽然听到了里边传出一阵儿散漫里又带着惬意的歌声,不错,这声音正是夫君的,只是他怎么会唱歌?而且这隐隐听到地歌辞和曲调还如此古怪,既不是和着清商乐的六朝乐府民歌,更不是时下里配以燕乐的诗歌。
自打认识以来郑凌意就从不曾听到过唐成唱歌,更别说还是这样曲调和歌辞都极古怪的歌,正是这一点好奇使她放慢了手上的动作,凝神想听听清楚夫君唱地到底是什么。
渐渐的她听清楚了,里面隐约传来的这一段是:
我要陪你擦拭每个昨天,相片、日记、书签,有暖意慢慢浮现。
我要用默默地体贴,让你睁开双眼,看见昨夜梦想都实现。
我也愿意帮你打扫房间,把身体好好锻炼,好让你觉得安全。
让你记得我的优点,不论任何时间,对我非常想念,非常想念……
夜晚很寂静,唐成兴致大时的声音也不算小,所以他唱的这一段里每一字每一句郑凌意都听地清清楚楚,但她越是听的清楚就越是糊涂。这……唱的到底是什么呀!
什么是照片?什么又是日记?还有这歌辞的语言组合方式怎么这么奇怪?初听到前几句时,郑凌意满脑子里翻涌的都是这些个问,任她调动了所有的记忆也没能找到任何一个能与当下匹配的唱歌方式,甚至就连相近的都没有。
但当她静静的听唐成在里面回环着把整歌都哼唱过一遍之后,这些一度强烈的疑惑反倒被忘在了一边儿。
音乐是无国界地语言,即便是流行歌曲也同样如此,郑凌意虽然听不太明白歌辞的内容,却也约略的判断出这当是一类似于南朝时的民间情歌,一个男子在向一个女子表达爱慕之意,而他表达的方法便是为这女子做饭,扫地,洗衣,总之都是日常生活中最琐细的事情。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郑凌意从这歌里真真切切感受到的那份绵长而不加掩饰的浓浓温情。
听着夫君用熟悉的声音唱着这样温情缠绵地情歌,郑凌意恍然又想到了扬州市舶使府花园中他那热烈而新奇的情语,心思绵绵之间一时竟忘了推门,这一幕直让远处的丫头婆子们看的莫名惊诧,不明所以。
今天宅子里到底撞了什么煞?怎么老爷和夫人个顶个儿的透着古怪。
正在郑凌意心思飘忽之时,随着里面地歌声越来越近,“吱呀”一声灶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歌声戛然而止,唐成手扶着门扇诧异道:“凌意,你怎么在这儿?”。
“啊……噢…妾身也是刚从东谷里回来,听丫头们说夫君在里面,正走过来要敲门地”,郑凌意借着整理鬓微微低了低头,“夫君怎么会到灶房里?便是要吃什么让小青过来吩咐一声就是了”。
以唐成现在的眼光,郑凌意这样粗疏地掩饰技巧怎么瞒得过他?坏了,她听到了!心思一动一转之间,唐成已决定就此维持现状,既然凌意说她没听到,那自己也就当她没听到,这件事不能再提更不能解释,这也实在是没法子解释,难倒要跟她说穿越?跟说后世?跟她说无印良品?真要这么做的话才真叫疯了,这样静悄悄过去最好。
“最近天天都是羊肉,吃地人实在腻味的倒胃口,尤其是你又劳碌,再吃不好怎么成?再者也是我自己馋了,难得碰着空闲的时候自己动手做点好吃的”,唐成嘿嘿一笑的从门口让开了身子,“我这儿刚做完你就回来了,这可不是正好?开饭!”。
见唐成端着菜盘子向正房走,外面刚被郑凌意训斥过的丫头婆子们跟炸了窝的马蜂一样轰的拥上来,说死都不肯再让唐成亲自动手。
唐成现在很享受这个过程,图的就是个亲自动手的乐趣,实在不愿让这些丫头婆子坏了兴致,身子一扭护住手中的托盘,“你们该干嘛干嘛去,今晚上吃饭谁也不许来伺候”。
婆子丫头们还要再说什么时,一声轻咳随之传来,手端着一碗热腾腾蛋花儿豆腐汤的郑凌意跟着从灶房里走了出来。
见到夫人这样子,小青她们是真傻了,直到郑凌意连打了两个眼色后,反应过来的小青才拉着其她人往一边儿退去。
正房内燃灯正亮,距离灯树不远处的卧榻小几上热气腾腾,一盘水晶大白菜,一尾糖醋鱼,一碟切地细白如雪的拌萝卜丝儿,中间还围着一大碗粉白嫩黄的蛋花豆腐汤,除此之外尚有一瓯堪堪温到七分的三勒浆果酒。
寂静的寒夜,对于近日实在吃腻了羊肉地人而言,眼前几上的这些精巧细致的清汤小菜真如山水画般赏心悦目,仅仅是看着便觉口胃清爽,食指大动。
菜好,酒好,气氛更好,对几趺坐,郑凌意在汤菜的热气蒸腾中看着正给她添酒的唐成时,脑海中不期然想到的却是刚才那歌。
那男子向女子表达爱意地方式就是做饭,洗衣、扫地……想着那
着身前案几上的一切,再看看雾气蒸腾里一脸惬意和成,处身在这样仅有两人浓的化不开的温暖气氛里,郑凌意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心中的感动与喜乐。
“来,尝尝我的手艺”,斟好酒后,唐成并没有急着喝,而是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儿最柔嫩的糖醋鱼放到郑凌意面前的刑窑白瓷盏里,“吃啊,快吃!”。
随着郑凌意夹起鱼肉,唐成的手也动了动,当郑凌意把鱼肉放进嘴里时,他地嘴也无意识的干拌了两下儿。
鱼肉很滑很嫩很好吃,有一点酸,有一点甜,这是郑凌意从不曾尝过的味道,却恰好与此时的心情契合的丝丝入扣,因感动而甜,因感动而鼻子酸。
唐成一直盯着郑凌意的脸,筷子动都没动,“怎么样,好吃不?”,问着这话时他脸上的期待神色更浓了。
这还是那个在县衙里沉稳凝炼,公差和文吏们一提起就面带敬意的夫君嘛?脸上慢慢漾出一个笑容,郑凌意重重的点了点头。
见郑凌意点头,唐成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一拍小几哈哈大笑出声,“好,廉颇未老,尚能饭之。这糖醋鱼酸酸地,甜甜的,有营养味道又好,你多吃点儿”。
一盏盏酒,一著著菜,郑凌意对菜味的称赞,唐成得意的笑声,小两口对坐而食,这顿饭的气氛真是温馨到了极处。
这样地气氛里两人的胃口真是好得不得了,不仅三样菜肴吃了个干干净净,便连蛋花儿豆腐汤也没剩下什么,即便就是这样,当唐成要撤汤时郑凌意也执意不许,最终那剩下地一点豆腐汤也被她喝了个干干净净。
菜尽汤空,这样的结果对于厨子唐成来说实在是最大地奖励和安慰,“不错,凌意你今晚的表现实在是不错,看来为夫地手艺还是对你的胃口,既然这样,明个儿晚上我再好生想想怎么给你做几个新菜出来”,欣慰的看着这一片狼藉的盘子碗儿,唐成边说边忍不住的笑。
“夫君如此……妾身铭感五内”,尽管声音里都已经有了哽咽之意,郑凌意依旧沉下了脸,“但是妾身也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夫妻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做饭的事就此一次,夫君切莫再做了”,尽管唐成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就不可避免的僵住了,郑凌意依旧没住口,“君子远庖厨,夫君更是一县之尊,如何能操此贱役?更别说是为了妾身一个女子而做此事,一旦传出,夫君必将成为他人笑柄”。
“给家人做个饭吃有什么呀?谁爱笑谁笑去”,唐成不以为意的摇着头,“了不起说我是个惧内的,这有什么,太宗朝名臣房玄龄房相公岂不也是个惧内的?更别说我还不是真的如此”。
“便以房相公政事堂辅之尊,也因惧内不免为同僚及百姓讥笑,夫君前途远大怎能背上这声名,修身齐家然后方是治国平天下,惧内便是齐家无力,连家事都料理不好,又如何能做得一个好官抚政一方?吏部考功有齐家之条正是出自于此,妾身固知夫君是英伟男儿,然则三人成虎,一旦这样的声名流传出去,虽百口莫辩,介时误了夫君的抱负前程,却让妾身如何自处?”。
以小见大,防微杜渐,面对着郑凌意这般的恳切话语,饶是唐成言辞便给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做饭是小,反映出的却是对生活态度的理念之争,毕竟隔着一千三百年,后世很多习以为常的东西在这个时代还就是行不通,连“房谋杜断”的一代名相房玄龄都因为惧内受人耻笑,更别说他这小县令了。
“管天管地,还管人在自己家里做个饭,吏部还真他妈是闲的蛋疼”,难得的好兴致被坏了个干净,唐成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罢了罢了,我不做就是”。
“夫君若觉灶房里的不合口味,尽可换几个厨子,此事妾身明日就着手去办。再或者夫君便将这做菜的法子交代灶房亦可”。
唐成哪儿是为了这个,他看重的是给家人做饭过程的享受,但这个话却没法跟从没下过厨的郑凌意说清楚,是以闻言之后也不多说,但只摆了摆手。
恰在两人都有些相对无言的时候,侍女小青从外面走了进来,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对,这丫头头也没抬的轻声道:“禀大官人,适才门房来报,有一位自京城远来的客人请见”。
闻言,兴致大坏的唐成没好气儿的一伸手,“名刺”。
“这位客人没带名刺,只报了官讳,姓张名亮,字明之”。
“张亮来了?”,唐成从卧榻上下来后径直便向外走去,小青见状忙忙提了灯笼跟上。
“不用了,你陪着夫人就是”,唐成摆摆手后一顿道:“此外你明天早上再出去跑一趟,告诉那铁匠师傅火锅不用再做了,没得又浪费了百炼钢”。
说完,唐成也不等小青答话便借着月色大步向门外走去,边走边不断琢磨,远在京城的张亮漏夜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事?难倒京城里又出什么大变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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