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
“人太多。”俞堂说,“记混了,提醒一下。”
隔了几秒,在他的意识里,一段记忆被重新提取,加了高亮标注。
俞堂三两眼看完,拉出系统,在脑海里回它:“搞错了,这本书已经处理好了。”
作为工具人该提供的信息,他当晚就全给了隋驷,应当也没有什么遗漏。
即使真忘了哪一条没说,这些故事本身就有难以违逆的强大发展惯性,会自我修正剧情,让主角攻受顺利云开月明修成正果。
只要偏移不大,不论什么变化,都会被潜移默化纠正回去。
“我答应了,不纠缠他。”
俞堂该做的都做了,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被拉回来:“人家要和我离婚,我同意,要我消失,我也愿意配合。”
系统很为难,在他脑海里三长一短地闪,犹犹豫豫滴了一声。
“……”俞堂问:“出了什么事?”
“隋驷不想和你离婚了。”
系统说:“也不想让你消失了。”
俞堂困惑:“他有病?”
系统没来得及回应,意识中的时间流速比现实里慢,可也毕竟有限。那些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都很灵敏,察觉到患者状态的好转,指示灯闪成一团。
俞堂没时间和系统再多说,打开辅助面板,找到了相应的状态。
穿书局的员工受过专业训练,一秒入戏只是最基础的技能。像他所在的这种工具人类型的部门,不用和人物共情,身体的疼痛不适也都会被屏蔽,要求已经比主角类部门低了不少。
医生飞快赶过来,围成一团,尽心地问诊查体。
隋驷原本想站在床旁,实在没地方,不得不放开手,被挤到了窗边。
病床被稍稍摇起来,透过人群,他看见喻堂躺在床上,陷在雪白的枕头里。
喻堂才醒过来,脸上几乎还没有什么血色,被动应答着医生的一连串问题,眼睛里是刚醒的温润茫然。
喻堂的嗓音温润,因为抢救时下了有创呼吸机,气管插管伤了些喉咙,答话的声音透出微微的沙哑。
有人拉他的手臂,有人越过他伸手,去调试仪器上的按钮。
喻堂被人围着,瑟缩了下,想要往床里面躲。
他躲到一半,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努力重新温顺配合地乖乖坐好。
他像是微微发着抖,垂着视线不看人,又尽力让自己显得得体,肩背挺直,轻声地、一字一句地慢慢答话。
隋驷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情形,一点点皱起眉。
喻堂跟在他身边,陪他在镜头前秀恩爱,替他应对记者联络粉丝,千锤百炼,早磨出斯文沉静又利落从容的架势。
圈子里没人不知道隋驷身边的喻特助,哪怕是最不好应付的狗仔小报,也知道但凡要招惹隋驷,总要过喻堂这一关。
眼前的情形,让隋驷忽然想起喻堂刚进他团队,给他做助理的时候。
低着头,不敢说话,走路都贴着墙,
像条没人要的、刚被洗干净套上项圈的流浪狗,夹着尾巴,见到人抬手就躲,又小心翼翼地往摸它的人裤管边上凑,努力摇那一点生硬的尾巴尖。
这样在团队里根本拿不出手,隋驷也不喜欢这样畏缩木讷的助理。
那时公司派给隋驷的是个年逾四十的资深经纪人,雷厉风行不苟言笑,半点情面不留,劈头盖脸地训了喻堂一个月,才把他这些毛病扳过来。
隋驷没想过,不过是跳了次河、闹了次自杀,过去的影子竟然又挥不散地回了喻堂身上。
“宿主。”
系统无疑也有察觉,闪了闪,在俞堂脑海里提醒:“现在的人设和剧情有一定偏差……”
俞堂被几个人围着,有人伸手解他衣服上的纽扣。
医生已经习惯了不能动的患者,下手有分寸,但也不算多柔和小心,把他的衣襟拉开,拿出心电监护看了看数据。
俞堂熟练地别过脸,苍白的唇角打着颤抿起来,眼尾泛红:“有吗?”
系统飞快帮他把文档调出来:“这部分人设在第一卷,前三十章,喻堂这个角色有成长线,现在已经不是这个人设了。”
“根据备注。”系统说,“在前期剧情里,隋驷最厌烦的,就是喻堂这种畏缩可怜拿不出手的样子。”
俞堂:“……”
系统连忙补充:“工具人OOC判定很宽松,只要逻辑合理,不引起其他角色生疑就可以。”
“隋驷最不喜欢别人支支吾吾、吞吞吐吐,问话的时候不回答。”
系统知道俞堂太忙,自觉帮他翻书:“稍后主角问起您时,您只要做好解释的准备……”
俞堂问:“他厌恶我的话,会和我离婚吗?”
系统:“?”
“上次没考虑周全,我想再试试。”俞堂撺掇,“你想,只要他离婚,我们就剩三本书了。”
系统:“……”
“只剩三本书,每周就能休息一天。”
俞堂说:“我可以挑一本书睡一整天,你可以回去休整,还能和别的统逛折扣商城。”
系统:“……”
俞堂问:“隋驷还讨厌什么?”
“别人有事瞒着他,不让他知道。”
系统闪着灯,在全书火速搜索关键词,一口气回答:“擅作主张,不按他的想法做事,动不动就玩消失……”
喻堂忽然有些耳熟,顺口背:“不喜欢惊喜,对浪漫没有兴趣,不喜欢意料之外的事,不喜欢事情失控,不喜欢人歇斯底里。”
系统有点惊讶:“是!”
“我知道了。”
俞堂在脑海里回了一句,收回意识,开了辅助状态模拟。
刚刚系统念的这一段,俞堂听到最后,忽然想起了这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这本书前期的喻堂,碰巧也是他负责的。
那时候的俞堂还没有转正,这本书是他的实习内容,各方面都很生疏,做起剧情任务来还非常吃力,现在回头看,演技也有些用力过猛。
实习角色只需要专注做事,提升作为工具人的业务熟练程度,练完手就走,不用关心相关剧情,连角色名字也用不着认真记,论起来其实和玩模拟经营攻略类游戏差不多。
俞堂在故事线里勤勤恳恳做了好几年,专心学习娱乐圈相关技能,现在回头仔细想,才隐约记起当时好像是在百忙中抽空和主角结了个婚。
结婚后的第二年,剧情进入平稳期,工具人不再需要员工扮演,俞堂也到了转正的时候。他把角色交给系统托管,作为正式员工上岗,就再没回头看过这本书。
俞堂吸了口气,缓缓呼出来,重新从剧情角度评估,仔细过了一遍当年的记忆。
要惹隋驷生气……可太容易了。
“基本没什么危险了。”
病床边,医生终于检查妥当,松了口气直起身:“恭喜。”
隋驷蹙着眉,视线依然落在喻堂身上,没说话。
“放心吧。”医生把检查结果给他看,对隋驷说,“生命体征正常,神志正常,有自主意识,能正常对答,情绪……”
话只说到一半,医生身后,忽然有什么被用力掀翻在地。
玻璃打碎的刺耳脆响。
医生被吓了一跳,回头看过去。
病床上,喻堂没有再配合地任人拉扯摆弄。
他忽然挣扎起来,像是再撑不下去了似的,用力抽回被拉着的手臂,向床角缩进去,
喻堂不准人碰,又问什么都不肯出声,整个人神经质地发着抖。
“怎么回事?!”
医生快步过去:“重新做意识水平监测,谁刺激病人了?”
“没有”一旁的副手没躲开,被打翻的药水泼了一身,狼狈摇头,“刚才还好好的,忽然就闹这一出……”
医生皱了皱眉,示意他不要出声,迎上喻堂的视线,努力放缓神色:“别怕,我们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想替你治病。”
医生早听聂驰说了喻堂在看心理医生,也知道已经严重到偏激行为,这会儿大致有了推断。他尽力吸引着喻堂的注意力,在背后打手势,示意旁边的人尽快去拿镇静剂。
喻堂缩在床角,定定看着眼前的人,不说话也不动。
“不要紧张。”
医生弯着腰,耐心地继续说:“你只是生病了,所以不舒服,治好就不会再这样了……”
喻堂忽然抬手用力抱住头,他脸色白得发青,一点点向后瑟缩着躲,一个分心,忽然被身旁的人牢牢按住。
医生依然说着话,示意助手给喻堂注射镇静剂。
喻堂拼命挣扎起来,死死咬着下唇,脸上全是惶恐和畏缩。他尽力蜷着身体,想要躲开那些靠近他的人影。
“当初就是这样。”
俞堂很有把握,在意识里对系统说:“我躲到休息间里,被经纪人发现了,所以要挨罚。”
早期的喻堂根本没有和人相处的经验,被经纪人押着在镜头、闪光灯和数不清的人群里来来回回见“大场面”,应对不好就要被惩罚,在剧情里,曾经焦虑发作崩溃过一次。
是柯铭实在看不下去,让人去拦住了隋驷的经纪人。这个情节让两人有了初步的接触,也主角攻隋驷看到了主角受柯铭的善良真诚,从而推动了感情的发展。
如果不是为了柯铭,不想让柯铭难过,隋驷其实是最厌恶这种可怜又可悲、扶都扶不起来的软骨头的。
……
病床上,喻堂身上的力气一点点耗尽了。他叫人死死按着,动弹不得,喉间满是破碎的呜咽。
像条落水的野狗,湿淋淋又狼狈地看着隋驷。
隋驷神色愈沉,瞳底深得看不透底,视线落在病床上那个瑟缩的软弱身影上。
“快。”医生说,“他的身体支撑不住,这么闹会出问题,镇静剂——”
隋驷哑声说:“放开他。”
医生一愣,回头看向隋驷。
隋驷胸口起伏了几次,他看着喻堂,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又想起了多年前那天的休息室。
角落里蜷缩着的、绝望的,发着抖的喻堂。
后来经纪人把人教好了,喻堂成了他用得最顺手的助理,再没在他眼前露出过这样不堪的一面。
他好像从没把这些放在过心上。
“放开他。”隋驷看着喻堂,“他很难受,你们看不出来吗?”
医生有些头疼:“隋先生,病人现在的情绪太激动。他的身体还承受不住这样的情绪,如果放任不管,只会让身体状况也恶化……”
隋驷径直走过去。
他几乎没看那些散在地上的碎玻璃,也没理会医生的话,走过去,从那些按在喻堂身上的手里把人接过来。
隋驷弯下腰,揽住喻堂,把他护进怀里。
“没事了。”隋驷说,“你好起来。”
喻堂的肩背冰冷僵硬,不答话,一动不动地被他护着。
隋驷放缓力道,隔着被冷汗濡湿的衣物,抚上他的背。
这是种完全陌生的感触,隋驷从没试过。喻堂很瘦,瘦得仿佛紧绷着的是那条脊骨,驯服地贴在掌心下,绷得几乎有些痉挛。
“不要闹了,你好起来。”
隋驷说:“好起来,我带你回家。”
俞堂:“……”
俞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