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抢回来的展中校不准备反抗,平躺在床上,坦然张开手臂。
迟疑的反而成了电子风暴。
记忆回溯叠加,或真或假、时虚时实,熟悉面孔背后的贪婪陷阱,温柔气息里的徘徊不安。
人类在朝他安静微笑,全无防备,引颈待戮。
断断续续闪烁的光团忽然凶狠地扑上去。
展琛被他整个卷住,这是俞堂清醒时绝不会用的状态,爆发的强横的力量把他整个扑在床上,卧室里像是重新震开一场微型的暴烈飓风。
电子风暴把自己的人类按在床上,连光线和空气都开始承受不住压力而微微扭曲。
俞堂的身形凝实。
他挟制住展琛,眼底是晦暗盘踞的粒子流,却又有光在深处明灭闪烁。
……
电子风暴第一次学会了“发怒”,是在开始学习饲养人类后的第七天。
——
虽然没能抢到最喜欢的弹簧,但得到了亮闪闪的纽扣,依然让初来乍到的光团很满意。
他记熟了路,每天都来找展琛,后来索性懒得再出去。
人类世界的陷阱实在太有诱惑力了,有甜牛奶和刚出炉的饼干,有抱枕和软乎乎的小毯子,有小黄鸭玩具,还有游戏机。
电子风暴迅速适应了人类的生活。
接下来的日子里,电子风暴被击垮了意志,抱着一整碗泡在热牛奶里的小饼干,窝在沙发里打游戏,已经彻底记不起自己还有什么要做的正事。
直到第七天,展琛没有按时回家。
展琛每天都要出门,他解释过,说自己是出去“工作”。
展琛说,在人类社会,工作就是做自己其实不太想做但又必须要做的事。
每次出门去工作回来后,展琛都显得很累,有时候连话也说不出,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休息很久。
电子风暴决定出门去接自己的人类。
他不认识路,但也没找出多远。展琛就在门外不远处的树下坐着,看见他跳着路灯过来,眼睛里就又浮起熟悉的安静笑意,伸出手让他落在掌心。
展琛的手和平时不一样,很凉,指尖有一点控制不住地发抖。
落在他掌心的小光团轻轻蹦了两下,抬头看他。
“没事。”展琛朝他笑了笑,轻声说,“我——”
他只来得及说了几个字,眼底就忽然微凝,一把拉开衣襟,把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光团塞进去。
有实验员走过来。
他们也看见了展琛,这个编号D13的实验体刚接受过第十次测试,刺激峰值已经达到了人体极限,可还是没有任何成功植入异能的迹象。
这种没有用处的废品,也不明白博士为什么执意要保留下来。
“走不动了?”实验员居高临下看着展琛,“有钱吗?有钱我们就把你拖回去。”
边上有人不屑:“一个实验体有什么钱?”
“他不一样,别看异能植入不成功,过得还真是实验体里最好的。”
有实验员盯着展琛上下打量:“这应该也是个接受过生存训练的……当兵的?不过军部的实验体服从性也不会这么低……”
这片实验室所在的研究所完全封闭,除了运送实验体,罕少和外界交互,几乎成了一个小型阶层分明的社会。
主导实验的博士和负责人享受无法想象的优越待遇,实验体们被放置在一片单独隔离出的区域,各凭本事抢夺资源,为的就是筛选出最符合改造和进化方向的新人类。
相比之下,这些底层的普通实验员早已经在无数惨像里彻底麻木,勒索、欺侮实验体更是家常便饭。
他们不敢贸然招惹展琛,是因为这个年轻过头的实验体身上总有种不明来由的气场,每次被那双安静的黑眼睛扫一眼,他们就浑身不自在。
况且,展琛虽然没有异能,但依然能在自相残杀的实验体观察区里活得安稳自如,一定是有些什么别的本事。
可今天不一样,展琛的体力已经在测试观察时耗尽,连站起来都很费力了。
“不是很厉害吗?”
“平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原来也是个装样的空架子,那些实验体就是被你这么唬住的吧?”
“来啊,这样就站不起来了?”
“去他房间里看看,他手里肯定攒了不少值钱的东西……”
这些实验员难得能找到肆无忌惮的机会,你一句我一句地嘲讽着,有人已经作势要去拉展琛房间的门。
展琛安静靠坐在树下。
他的神色依然平静,漆黑的眼睛不起波澜,不着痕迹抬手,按住被他藏在衣襟里的小光团。
……他的确耗尽了体力,但依然有至少三种办法,能在顷刻间要了这些实验员的命。
这样做很简单,可他依然不能这么做。
这些人恶行累累,每个人手上都有几条实验体的命,没什么罪不至死的说法——但他既然要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就必须隐藏起自己的实力。
如果被这些人发现了他的手段,轻易就能追溯到安全部,到时候扯出的不只是他这一条线。
更何况……他还必须留在这里收集资料。
只有积累足够的情报,掌握关键性证据,才有可能彻底解决掉这个恶贯满盈的实验室。
挑衅的语气和言辞越来越过分,展琛手上施力,把被激怒的光团按回去。
他能察觉到小光团的恼火,却不能让小光团在这时候出来。
他不知道这团光究竟是什么,却本能地有种预感,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这团光的存在。
伸手去推门的实验员忽然倒吸了口冷气。
他像是被什么虫子狠狠叮了一口,低头细看时,居然是颗极不起眼的小石子,挟着劲风撞在了他的颈间。
实验员看向依然坐在树下的D13号,一阵恼火,大步走过来:“谁给你的胆子——”
“实验室有规定。”
展琛说:“规定区域内,对实验体的活动进行任何干涉,都视作违规。”
实验员被他戳了痛处,脸色瞬间沉得要命。
“我今天不会和你们计较。”展琛说,“再有下一次,我不会这样好说话。”
实验员嗤笑出声:“这话是你说的?你听着,我们——”
实验员的声音骤然停在喉咙里。
展琛已经站起身,他倚着树干,一只手还牢牢按在上腹,衣物的布料已经被揉得发皱,脸色也依然很苍白。
他的另一只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枚锋利的刀片。
实验体的物资里没有这种东西,对方大概是捡了薄铁片回去,自己磨出的刀片,狭长锋利的刃端闪着慑人的寒芒。
……如果D13号刚才掷过来的不是石子,是这枚刀片,那个实验员恐怕早被割穿了喉咙。
实验员们都被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站得离展琛最近的那个,只觉得喉咙发凉,不迭向后远远退出了十几米。
“不准持有这种危险性物品!”为首的实验员还硬撑着,虚张声势,“交出来,我们要没收——”
展琛微微偏了下头。
实验员不自觉打了个哆嗦,硬生生把剩下的话吞回去。
……没收了一枚刀片,D13号还可以自己磨新的。
不准磨刀片,D13号还可以收集碎玻璃,甚至连碎石片也磨成薄刃——真要被盯上,他们以后在外面走路,都要小心自己的颈动脉。
而且……这个D13号究竟把刀片藏在了什么地方?
他们这么多人,甚至没一个人真正看清楚了,对方究竟是从哪变出来的刀片!
实验员看着展琛依然温和平静的眼睛,无端生出浓浓寒意,仓促闭牢了嘴,向后退开。
刀片在展琛的指间一晃,消失得无影无踪。
实验员们满心忌惮,不敢再多招惹这个古怪的实验体,头也敢不回,匆匆离开了实验体被隔离出的安置区。
……
展琛松了口气,右手脱力地垂下去,身体晃了晃就要倾倒。
一股力道抵住了他。
小光团终于从他的衣物里挣脱出来,架住他的身体,又不知从哪甩给他一根亮闪闪的拐杖。
展琛哑然:“多谢……”
光团不理他,自顾自沿着路灯投出的光,连拉带拽地把展琛塞回房间,砰地一声撞上了窗户。
自己养的人类挨了欺负,居然被困在一团布里出不来,不能威风凛凛地把这些坏家伙吞进风暴里。
电子风暴以前走过697个星系,还从没受过这个委屈。
“好了,别生气。”
展琛被摔在床上,他撑坐起来,摊开藏着刀片的手掌:“你帮了我大忙。”
如果不是小光团被他按着挣扎不动,气得什么都往外扔,他也找不到趁手的东西震慑那些实验员。
“今天是意外。”展琛温声道歉,“我不该这么做,很失礼。”
光团不理他,也不看那枚亮闪闪的刀片。
展琛认真想了想,诚恳检讨:“我们才认识没多久,我不该把你塞进我的衣服里。”
光团:“……”
道歉没能道到点子上,好像反而让对方更生气了。
展琛眨了下眼睛,看着光团气哄哄越蹦越远,哑然扯了扯嘴角。
……他很想去烤一点巧克力饼干,再煮一点牛奶,好好哄一哄自己唯一的新朋友。
但他实在太累了。
最难的不是一直往下走,而是在某一瞬间,忽然从心底生出的某种无法驱散的动摇。
究竟值不值得这样走下去,是不是还要走下去。
展琛闭了闭眼睛,把刀片放好。
“别生我的气。”
展琛温声恳求:“下一次,我会把你藏得好一点,我保证……”
他出了太多的冷汗,又在外面吹了冷风,身上已经冻得失去知觉,撑着手臂艰难使力,想要把身体蜷起来保一保暖。
他高估了自己仅余的体力,才一动弹,眼前就骤然一片昏黑。
光团转回来,正要好好教育自己的人类,忽然看到展琛的身体断线似的栽倒下去。
……
展琛像是掉进了个奇怪的空间。
那三个字像是打开了某个从没被发现的开关,他还有知觉,还能看见小光团急得绕着他来回转,可又全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他看见自己一动不动地伏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纸一样白。
小光团好哄得要命,只是这样就把赌气的事跑到了九霄云外,钻进他怀里,一下一下试着拱他。
小光团把他拖回床上躺好,又贴着他的脸轻轻地蹭。
展琛很想睁开眼睛,和对方道一声谢,可不论怎么尝试,都什么也做不了。
那团光忧心忡忡地绕着他转,努力把自己擀平了裹着他,又想要让他暖和一点,主动钻进他的衣服里,替他暖着被冷汗沁得冰凉的胸口。
藏不住的焦急担忧从暖黄色的光里溢出来。
成为特工后,展琛在生死线间踩了不知多少次,第一次收到的关心,来自一团来路不明的光。
“我没事,小光团。”
展琛知道自己说的话对方现在听不见,却依然尽力一遍遍解释:“只是太累了,歇一歇就好,放心——”
他的声音忽然顿了顿。
第一次觉醒异能、开辟了意识海的年轻特工,在自己的意识里止不住地耳根发烫,轻轻咳了一声。
在他眼前,那一小团光急得实在没有办法,从他衣领里钻了出来。
……
人类的身体太脆弱了。
碰一碰就会散架,晃一晃就要头晕,稍微不小心一点,粒子就会飘得整个电子风暴到处都是。
脆弱的人类怕是饿晕了。
小光团操心地叹着气,跑回沙发前,跳进牛奶碗里沾了两圈。
小光团带着刚沾上的甜牛奶,小心翼翼地挪过来,热腾腾地亮着,颤巍巍贴上了他虚抿着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怎样喂养一只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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