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刚走到歪脖子树旁时安岚是有些感动的。
一个人。
一棵树。
四百年相守。
好!
最近变得颇有些感性的安岚甚至偷偷地叹气起来。
大家活得都不轻松。
在漫漫人生路上有这样一个“哥哥”守着,是何等的令人羡慕。
想当初她也……
诶?
安岚挠了挠头。
又来了!
刚才她的神魂中明明闪过了一道光。
可当她试图去捕捉那道光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握住的全是空白。
“……”
她愈发确信自己忘记了一些东西。
这必然是因为她的大部分神魂都被那个死敌用太一神轮磨灭的缘故!
可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她明明失去了部分记忆,但在回想往事时她却发现自己过往的经历都是连起来的,并未出现断层。
这合理吗?
真的不!
“或许不仅仅是失忆那么简单的事。”
如果往更深处摸索。
会不会她脑海中的那些记忆有部分是假的?
安岚陷入疑惑。
她并未疑惑太久,来自屋内的声音将她唤醒了。
那是颜月低低的哭泣声。
她哭着说:“是姐姐,也是妈妈。”
砰!
这句话如一颗银色子弹准确地命中了安岚的心脏。
她脑海中首先闪过的是自己从前尘碑中读取到的来自宫雪心、以及那个替宫雪心立碑的人的记忆。
接着她又想起了珏云子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想起了她和颜月之间持续了四百多年的“争斗”。
“行吧,谁叫你确实挺倒霉的呢。”
安岚嘀咕了一句。
她决定暂且原谅颜月当着她的面硬蹭白怜的过错。
反正也就是蹭蹭,没有真的动嘴,也没有进一步的接触。
毕竟她是不朽天尊嘛。
无论算年龄,还是算实力,她都是颜月的前辈。
前辈,要有气度!
前辈照顾后辈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放在以前她自然不会这么“开明”,可自去年元夜跟在白怜屁股后面在灯会上瞎逛了一圈后,她就开始喜欢这个平淡的世界了。
她不说。
可即便是现在,每当她看见天空中炸裂的烟花时,她就会想起白怜抓住她的手和她一起玩仙女棒时的场景。
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刺鼻气味。
电光也似的的火花在空气中四散而飞,宛如火树开花。
在手臂的晃动中,仙女棒编织出一波又一波短暂的快乐。
当这些快乐连在一起时,就成了安岚要想再来一次的奇妙体验。
真好啊!
安岚微眯着眼睛。
不过她不会主动去邀请白怜。
那算什么事啊。
白怜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以为她是个欲壑难填的渣渣。
笑话。
她能是吗?
得让白怜来请她,然后她还要很有威严的拒绝两次,到第三次才答应。
这才能彰显她的天尊风范。
只可惜……
这一切都在听见颜月的那句话后消散了。
“那你养我?”
这句话不再是惹人怜爱的哭腔了,而是在娇羞中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挑逗。
“……”
安岚猛地抬起头,然后如鬼魅一般出现在白怜的窗口前。
她往里瞅。
不看还好,这一看她差点没当场升天。
本坐在白怜对面的颜月不知怎的走到了白怜面前,她侧膝坐在地上,上半身完全倚靠在白怜怀里,像个嗷嗷待哺的宝宝。
我我我……
不知廉耻!
你不是人!
卧草泥马!
情绪激动地安岚第一次在心底骂出了粗俗的话。
她用力去瞪颜月。
她错了。
她就不该给颜月任何宽容,这个蠢女人只要一找到机会就会得意忘形到把屁股翘起来。
只有时刻压着她,让她永远处在下边,她才会真正学乖!
颜月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完犊子!
她刚才就那么一想,然后就那么随便一说,可谁曾想恰好被安岚逮住了。
这个女人是哪里来的恶魔吗?
为什么她总能在“关键”时刻准时冒出来。
气死偶嘞!
白怜是背对着安岚的,但屋里突然飘散的奇怪气氛让她明白身后有“鬼”。
“你这混账东西!”
还没等她转身去确认一下情况,安岚动作敏捷地从窗外跳了进来。
像激怒的小猫,又快又猛,在空中留下残影。
然后。
一尺子打在了颜月的屁股上。
啪。
荡漾起来了!
很带劲。
白怜懵了。
就连准备和安岚打一架的颜月也懵了。
其实不痛。
但……
好可怕!
安岚直接化身为黑面魔神,她一把揪住了颜月的耳朵。
“你这样不求上进对得起你父亲对你的期望吗,对得起度仙门对你的栽培吗?”
啪啪。
颜月的屁股又挨了两下重的。
还是不痛。
但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安岚气呼呼地瞪着颜月:“大户人家,门风最要紧,你的行为要是传扬出去……”
颜月委屈地争辩道:“我哪里是大户人家了,明明就是小门小户,而且现在只容得下一个人。”
确实。
颜家现在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颜月继续道:“再说了,我家门风从来就不紧,向来是很松的。”
居然还敢争辩。
好,借机再打你两下!
安岚挥舞着手中的尺子。
“松松松,松什么松,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替白怜考虑下。”
“我……”
颜月低下了头。
确实。
没有了宫雪心的记忆惹事,对她自己而言,松点紧点都不是大问题。
但她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了白怜。
她倒不是怕外人因为她而指责白怜,她就是怕白怜对她产生恶感。
在她眼里白怜早就不是那个不卑不亢的师侄了,而是一个在她迷路时拼尽全力要带她走向出口的引路人。
白怜,她的光,她的超人!
超人要是嫌弃她总是松松垮垮该怎么办?
想到这一层的时候,颜月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她懂了!
一如在荒原时那样,安岚不是真的要打她,而是在给她指点迷津啊。
这层数实在是太高了。
她真傻。
安岚这是恨铁不成钢啊!
颜月非常感动,正因为如此她现在不敢动。
她任凭安岚气恼地用尺子打她屁股。
嗯。
请务必多打两下,让我长一长记性!
“这……”
虽然颜月摆出了“一副我认罪,你随便打”的态度,但白怜还是觉得大可不必。
她试图让炸毛的安岚恢复正常:“师父,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哼!
这是志不志的问题吗?
这是颜月对你图谋不轨的问题!
但话不能这么说。
安岚冷哼道:“我这是为她好!”
好是好,但这样的爱有可能会带来伤害。
白怜还想再劝几句。
结果安岚没说话,颜月反倒自己站了出来:“白怜,我不要紧的。”
“……”
颜月叹了口气。
“我懂的。”
她仰起头与安岚对视,眼中有惆怅,有懊悔,有感激。
“你打吧,做错事要要受惩罚。”
安岚毫不客气地接受了颜月的提议。
她想得果然没有错,颜月就是吃打的蠢女人。
你看。
她就这么不轻不重地打了两下,颜月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但这回她不会再对颜月放松警惕。
颜月只吃一时的痛,必须时不时给她加个buff才行。
安岚现在很得意。
她轻巧地断绝了颜月对白怜的坏心思,同时又没有引起白怜和颜月的反感。
她可真是智慧如海啊。
膜拜吧。
这就是天尊所拥有的强大实力!
行吧。
白怜坐了回去,她有点疲惫。
既然颜月自己喜欢被打,那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反正她不喜欢。
就是看到安岚时,她开始想什么时候她才能抱安岚的一打之仇。
许久后安岚终于消气了。
颜月站了起来,虽然被打了,但她还得感谢安岚,感谢完之后她还得顺着安岚的意离开琼明峰。
安岚说的对。
当务之急是尽快让血树老祖放下心来。
一想到老祖因为她而担忧了两个多月,颜月就觉得自己很混蛋。
嗐。
时代变了。
为了她自己,为了白怜,也为了回馈安岚的教诲,从现在起,她要加入乐观家族。
她要健kang生活,戒掉那些糖水饮料。
她要发扬身为朱颜峰首座的带头精神,使朱颜峰再次伟大。
她还要……
暂时忘掉那些不怎么令人高兴的回忆。
朱颜峰树林里。
给血树老祖发去消息的颜月面无表情。
她对安岚的信任并不是没有根据的。
安岚说她不是宫雪心的时候,明显顿了一下。
这不正常。
要知道安岚说话向来直来直去,她会在那儿停下来,必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在。
很可能她就是宫雪心!
而安岚之所以否认,是因为安岚不想让她看到宫雪心的记忆里不好的一部分。
“那份记忆是什么?”
颜月试图去回想,但什么都想不起来。
如果她没猜错,那些记忆八成是被安岚“偷”走了。
“她总是这样。”
在一棵大树下蜷缩坐着的颜月喃喃道。
晚风很大。
风顺着她的领口吹了进去,但她不觉得冷。
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来自安岚和白怜的温暖。
很舒服。
一前一后,无死角地包裹着她。
身子暖,心也是暖的。
“嗯,宫雪心的故事在数千年前就结束了,我就是我,我是朱颜峰的颜月!”“什么雪心?”
这时。
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道略显疲惫的询问声。
颜月立刻抬起头。
“血树!”
她声音清亮,一下子就划破了沉闷的夜空。
从云罗峰飞回来的血树老祖愣了一下。
它感觉到了!
旋即它那有些老态的面庞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欢迎回来,颜月!”
……
红烛摇曳。
烛泪点点洒在桌面上。
安岚站着。
白怜坐着。
两人对望了一眼后就将视线分开了。
屋子里的气氛稍显沉默。
安岚没有立刻回洞,她在思考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现在是个好机会,要不要趁机对白怜进行一番成年教育呢?
你说你,都快二十岁的人了,怎么就不知道要和其他坏女人划清距离呢?
真是愁煞我也!
最后还是白怜先打破了沉默。
“师父,我有个问题。”
安岚道:“你问吧。”
白怜正待说话,系统任务便突然冒了出来。
【任务一:直呼颜月其名(完成奖励:烈火荆棘)】
【任务二:以颜师叔代指颜月(完成奖励:软功+1)】
白怜紧绷着一张脸。
这不是步步惊心是什么?
她以为师父转性了。
那果然都是错觉,师父生得小,心眼也小。
谨慎的她自然不敢去主动摸老虎屁股。
咳——
咳完后,白怜压低了声音:“师父,颜师叔真的不是祖师转世吗?”
安岚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干脆。
“是。”
“那……”
安岚挥一挥衣袖,那块半丈高的前尘碑凭空出现在白怜房间里。
“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她并未彻底抹去颜月的记忆,只是将那部分记忆抽出来后注入到前尘碑里去了。
白怜点点头,她将神识探入前尘碑。
前尘忆梦。
一眨眼间白怜就跟随前尘碑中的那股命运之力回溯了数千年。
她就像是在看一个360度无死角的全息视频。
画面中,一个垂垂老矣的道士跪坐在前尘碑前。
他是宫雪心的师父,在道观被毁后侥幸活了下来。
他手中握着一支毛笔,一遍又一遍地在石碑上刻写【宫雪心】。
“唉。”
当那叹息声随风消逝后,老道终于成功地在前尘碑上写下了宫雪心的名字。
他脸上露出笑容。
那一刻,本已凉透了的宫雪心有了无限可能。
老道起身。
他已经很老了,佝偻携杖,即便如此他还是冲着宫雪心的衣冠冢拜了拜。
“你是我们玉鼎观的骄傲。
“以前是,将来是,未来依旧是。
“可怜的徒儿,我无力替你报仇,只能在这替你立一块墓碑了。”
老道乘着夕阳远去。
往后,他再也没来过,大概是去世了。
而这块矗立在荒野中的石碑也随着地脉移动而渐渐被埋没在地下。
直到那日颜月抵达银霜谷,一人一碑间产生了奇妙的联系。
颜月恢复了属于宫雪心的记忆。
只是这份记忆来得太突然,又承载了前尘碑的气息,因而对她产生了剧烈冲击。
本来这还不至于将颜月彻底榨干。
可偏偏最近她自个儿也有点闷。
在看到萧锦瑟、苏幼微等人年纪轻轻就展现出不凡的实力后,颜月深感自己很菜。
“我怎么就这么辣鸡?”
她越想越不是滋味。
她在合体期已经卡了两百年啊,再这样下去白怜的师妹都要追上她了。
这种情绪对她来说很常见的,每隔几个月就会出现一次,正常情况下她都会一脸凶狠地说自己要发愤图强,然后用不了几天就会放弃治疗,回归原状。
“学?学个屁!”
但这回不同。
多钟不利因素一叠加,颜月还没来得及立志当个女强人就倒下了。
她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瘫坐在墙角。
“我就是个废物,呜呜……”
“……”
白怜嘴角一扯。
她严重怀疑要是没受到前尘碑的影响,过不了多久颜月就会一脸甩脱地说:“没错,老娘就是废物怎么了?”
她继续去看属于宫雪心的记忆。
这份记忆支离破碎,但还是提到了不少关键性的东西。
从这里白怜得知暗害宫雪心的人来自太玄道门!
那时候的太玄道门还没有分裂,是东神洲当之无愧的正道魁首。
“难怪宫雪心迟迟无法消去背上的伤痕。”
安岚悄然来到白怜身边:“这种事太玄道门没少做。”
白怜点点头。
太玄道门要维护自己的“垄断”地位,河洛国的开国皇帝就在大芒山之战中死于太玄道门道主之手。
安岚又道:“太玄道门分裂为太玄道门与太清道门,对外说是理念之争,这话倒也没错,只不过这个理念并不是修行上的理念,而是维护道统上的理念。太玄道门的道主奉行霸道,而那位剑宗认为玄门道统应百花齐放,修行需交流才能进步。”
原来如此。
白怜并不惊讶安岚会知道这些秘密。
她对安岚后面的话更感兴趣。
“珏云子曾对我说,颜月并不是前掌门的女儿,她是前掌门在山门附近捡回来的。
“前掌门为了度仙门,一生没有婚配。
“颜月从小就很敏感,为了防止她多想,前掌门联合珏云子等人谎称颜月的母亲在她出生后没多久就去世了。”
白怜诧异道:“颜师叔到现在都不知道吗?”
安岚摇头:“没人跟她说。”
白怜从前尘碑中退了出来。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知道真相对颜月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除非师父拿出真本事,不然现在的度仙门没有一点战胜太玄道门的可能。
白怜深知这种事急不得。
事实上太玄道门的仇敌多的一批。
就不说一心想要干翻太玄道门独霸东神洲的徐磐和武安侯了。
在《诸神之战》中后期,度仙门屡遭磨难,身为正道魁首的太玄道门也没少挨揍。
在这个设定上游戏还是很合理。
不会发生全世界的灾难全落在主角宗门头上这种离谱的事。
此刻。
同样从前尘碑中出来的安岚说道:“白怜,去把你师妹叫过来。”
她决定了。
成人教育这门课必须上。
但她不能上的太明显,把四弟子和五弟子叫来旁观,这样白怜就不会怀疑她的用意了!
但安岚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收到白怜的回复。
“嗯?”
她转过身,陡然发现白怜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
安岚探出神识给白怜检查了一下身体,立刻明白白怜是用“眼”用多了把自己给用虚了。
年纪轻轻就这么虚,不太行啊!
暗暗嘟囔一句,安岚准备打道回府。
才刚走到窗口她又绕了回来,轻轻地将白怜抱起。
不愧是白怜,肉gan十足!
似乎掐一掐就能出水。
安岚感觉自己的手都快要陷进去了。
那一块暖暖的,她的眼睛禁不住眯了起来,眼角还藏着不易察觉的笑。
她走到床边,将白怜平放在床上。
她没走,而是顺势坐了下来,像打量精美的瓷器一样打量着白怜。
果然还是睡着了的白怜最好。
她便像一株在池中安静地散发着幽香的白莲。
安岚伸出手,她小心翼翼地帮白怜将鞋子脱了下来,然后给白怜盖上被子。
似乎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她用右手捏着下巴,眼神游离间,那块立在屋子中央的前尘碑再次落入她眼帘中。
“有了!”
即便是一向沉稳的安岚在冒出那个念头时心跳速度也变快了。
砰砰。
很有力。
她要。
她要去看看小白怜!
有了前尘碑,她就能回到白怜的“过去”。
不犹豫了。
安岚招手将前尘碑吸了过来。
她的手轻轻颤抖着。
半是激动,半是不安。
激动是因为她早就想去疼爱那个为死字所困而可怜兮兮的幼年白怜了。
不安是因为她并未取得白怜的同意,她怕白怜怪罪她。
但是……
果然还是想看啊!
肉嘟嘟的白怜,小小的白怜,哭鼻子的白怜,身高还没有她高的白怜……
安岚拽紧已经缩小了的前尘碑,她低声道:
“就一点点,我就看一眼……就掐一下小白怜的脸颊就回来!”
这样说着,前尘碑上散发的白光已经将她和白怜同时笼罩了进去。
忆往昔。
往昔如梦。
……
白怜漂浮在一片混沌的世界里。
这里没有光。
没有空间。
也没有时间。
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飘着,她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往何而去。
她就像一张空白的纸,无所谓活着。
某一刻。
当她开始感觉到无聊时,一道光划破仿佛永远不会有尽头的黑夜。
光里面包裹着一个人,她看见了,那是安岚。
无需言说,她轻而易举地便明白了安岚的目的。
这下子白怜慌了。
小白怜?
哪来的什么小白怜啊,毕竟她是整个人直接穿过来的。
小白怜什么的全是她编出来骗安岚的故事。
糟了。
要是安岚知道她撒谎了,那她俩好不容易擦出来的热度很快就会重新冷下去。
白怜前所未有地焦急。
但就在这时,异变突然出现。
她惊愕地发现周围的混沌被光破开了。
世界变得有形。
有墙,有床,有桌椅……
而她的身体竟也发生了变化。
变矮,变小,变得有肉,变得更加可爱。
“!”
白怜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
这不就是小孩子的手么?
忽然间。
她发现她所在的房间门被推开了,安岚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时间有了,并开始流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