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在这次推演中,白怜第三次来到青山城了。
这座位在偏远小国中的小城,这些年除了少了一群姓萧的人之外,和之前并无太大区别。
一到深夜,便只有极少数房子还亮着灯火。
那昏黄的灯光穿过纸窗后已然无力,根本照不亮青石铺就的街道。
但对白怜而言这些都不算什么。
在这里,再怎么浓郁的夜色也无法吞没她的双眼。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目光如炬,可堪破一切黑暗。
更因为她对这座城的这些路已经了如指掌。
“往前走六十三步,就是十字路口,然后左转再走一百二十七步……”
哒哒哒。
略高的鞋跟轻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白怜迈出的每一步都是等距的,哪怕拿尺子去量,也很难量出差异来。
六十三步后,她真的走到了路口,左转就能看见萧家祖宅。
“还是没有一点点变化。”
叹了口气后,白怜的脸上忽然流露出轻松的笑容。
是的。
这一世她只来过青山城三次,但若是算上之前的推演,她来了少说也有数百万次!
更别说在过去的某几次推演中,她放弃了一切,和情投意合的二师妹从修仙界退隐,在青山城定居下来。
她们像寻常的夫妻一样在这里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晨起,两人在床上温存片刻,然后互相给对方梳头,再一起洗漱整理仪容。
上午,两人肩并肩在青山城里闲逛,偶尔会去市场买些新鲜的食材。
主厨是二师妹。
伴火而生的二师妹在做菜和炼丹、炼器这方面都有着远超常人的天赋。
在漫长的岁月中,白怜耳濡目染,也渐渐掌握了这三项技能。
午饭过后,两人通常会在院中照料花草和宠物,若是天气不好,便留在屋里找些闲事干,看书,打牌下棋,逗猫,或者当个快乐的逗比……
傍晚,两人通常会去城外的山上散步,偶尔会走得远一些,比如去北泸洲看看雪。
晚饭过后又是休闲时间,这晚间的娱乐活动除了琴棋书画外,偶尔会比午后的悠闲时光来得刺激得多。
不仅仅是她们居住的房间,甚至这座城市里每一个隐蔽的角落都留下了她们干好事的脚印!
去的次数多了,白怜如何能不了解这座城市的构造?
她举目四望,似乎在任何一处都能看见二师妹的笑颜。
一如现在。
行走在前往萧家祖宅的长街上,白怜恍惚间见着了一个身着红衣的欢快少女。
“叮铃铃——”
少女手腕上藏着红绳,绳子上挂着小铃铛,一跑起来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师姐,你走快点呀,走这么慢,等到地方,天都已经黑了!”
白怜记起来了。
这是某次她和二师妹去附近拜神时发生的事。
倒不是她们真的信神,信神不如信自己,主要这节日非常热闹,她们就随大流过去凑个热闹。
最后因为天降大雨,神没拜成,她俩就在客栈里自导自演了一次“拜堂成亲”的后半段剧情。
什么神不神的,还是活得开心更重要!
不过多少还是有些遗憾,毕竟为了那个节日她们准备了两天,还自己动手做了符合传统的衣服,结果衣服还在“演戏”时被不小心扯坏了,破了好几个大口子。
“以后应该不再会有弥补遗憾的机会了吧?”
毕竟那是十年一次的大节。
十年?
这对白怜而言太遥远了。
她在路上走着走着,身边忽然传来了激烈的狗吠声。
“汪汪汪……”
这声音将她从回忆中唤醒。
她转身,看到一只长得呆萌的土黄色小狗正一脸凶悍地盯着她,小狗的眼角下有一抹白。
“对了!”
白怜一下子就想了起来,她和二师妹还喂过这只狗,不过那时候它已经从小狗子长成大狗子,远没有现在这么可爱了。
她快步走了过去,迎着小狗的凶悍面孔,伸手轻轻抚摸它的头。
摸着摸着吼叫的小狗就低下了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听起来还挺委屈的样子?
白怜从怀里取出一根肉肠放到小狗面前,小狗立刻忘记了之前的所有烦恼。
这简单而纯粹的模样将白怜逗乐了。
她又摸了摸小狗的头。
“你应该已经不记得我了,或者说很多人都不记得我了,但是没关系,只要我自己还记得就好。”
白怜起身,一步一步朝萧家祖宅走去。
矗立在阴影中的房屋如同凶暴的恶魔将她的影子覆盖。
上次她和二师妹来时其实就是这幅样子了。
只是因为那时候她们是一起来的,阴森的环境便不显得阴森。
白怜越过高墙,穿过长廊,跨过门槛,最后来到二师妹居住的那个柴房面前。
柴房的门和窗都紧闭着。
白怜一下子就想起上次来这时发生的事,就着大雨的噼啪响声,她和二师妹没有任何顾忌地在柴房中胡闹了一整晚。
现在想想都还有些激动呢。
说起来她和二师妹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里。
那是不知道多少次推演前的事了。
她漫无目的地在天空中飞行着,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她近乎绝望,她实在想不出该如何打破僵局。
就在那时,她看见了独自一人站在窗前的二师妹。
二师妹双手扒着窗户,姿势就和现在的她一模一样。
只是那时候的二师妹才十二岁,身高比她矮上一大截。
但就是在这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身上,白怜看见了比她自己的眼眸更灰暗的眼睛。
她呆呆地静立在半空中。
发生什么事了?
白怜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看见二师妹转身走向床榻,从床榻下取出一把刀,她陡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那个柴房中不是写满了死字么?
情急之下,她在空中划出一道炫目的流光,流光映照在二师妹的眼中,便如同划过天际的流星。
眼见着二师妹愣在原地,白怜便想上前将刀夺走。
但在她动手之前,刀先自个儿从二师妹的手中滑落。
她松了口气。
看样子是放弃做傻事了?
因为不太放心,她又躲在暗处盯了一天,期间还悄悄地治好了二师妹身上的伤,直到确认二师妹真的重新燃起活下去的信念,她才放心地离去。
这就是她与二师妹的第一次碰面。
她救了试图寻死的二师妹,也变相地救了自己。
若无这次经历,白怜或许会早上很多次陷入绝望中。
二师妹的出现,犹如黑暗中的灯塔,忽然给她指明了新方向。
在独身一人找不出破局的方法后,她决定找外援,数年后,她又找上了二师妹。
只不过这次会面充满了曲折。
“你可愿拜我为师?”
一个身材丰满、气质冰冷、面若桃花仙子的女人突然降临,上来就是要收徒,这操作把饱受欺凌的萧锦瑟给吓到了。
一定有诈!
过去几年时间里,她每天都被人骂作废物,从未有人愿意收她为徒。
她尝试过很多方法,但测出来的灵根都是无法修炼的废灵根。
就在她绝望时,她忽然发现她捡到的那个手链里藏着一个化神期老前辈的神魂。
老前辈不嫌弃她资质差,尽心尽力指点她修炼,只希望她能将自己的道行传承下去。
这个过程虽然苦了点,但萧锦瑟还是凭着老前辈的指点顺利地踏入了炼气期,便连筑基都不再是遥不可及。
这时候让她扔下老爷爷跟着陌生女人走怎么可能?
【这个女人肯定有问题】
那张脸虽然好看,但给人的感觉就和冰块一样,这真的是好人吗?
萧锦瑟甚至怀疑这个陌生女人是要借收徒之名把她变成lu鼎。
但是……
她们俩都是女人,应该不至于发生那种事!
别想那么多了,还是拒绝吧。
萧锦瑟刚开口说话,猛地发现手腕上带着的手链被夺走了。“你……你在干什么?”
她扑了上去,想将手链抢回来,手链藏着她的全部希望。
然而白怜二话不说就将那条手链给扯碎了,不过她并没立刻将那个老爷爷撕了。
经历的事多了,曾经懵懵懂懂的她也多了许多经验。
这时候要是直接将老爷爷弄死,她又如何向萧锦瑟解释呢?
“他不怀好意,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白怜如此道。
萧锦瑟怒道:“我看你才是不怀好意,别以为你实力高强,我就会屈服于你!”
白怜开始向萧锦瑟证明那个老爷爷的真实目的是想夺她的舍。
“我是废灵根,他夺我舍有何用,好好的化神期大能不当,要当一个废人吗?”
“你不是废灵根,你是圣灵根!”
“我不信。”
“那我就让你看看他的记忆。”
白胡子老爷爷?
胡子是白的,心是黑的!
他知道萧锦瑟的真实资质,一直暗暗庆幸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他并未立刻夺舍,只是因为他要先让萧锦瑟遵循他的指点好好调养身体,如此一来才能降低他夺舍失败的几率。
这世间游荡的残魂多了去了,这世间捡到残魂的人也不算少,但能有好下场的又有几个?
或许是冲击来得太剧烈,又或许是打心底不信白怜放出来的那些记忆,萧锦瑟转身就想逃跑。
可她又如何跑得过白怜?
才跑了几步她就被逮住了。
白怜说道:“我不会害你。”
鬼才听你的。
萧锦瑟拼命挣扎,这之后白怜花了很长时间才将她带走,又花了更多时间才让她相信自己。
但那真的是相信吗?
也许只是单纯的利用。
往后的推演中,为了避免再发生类似的事,每次白怜都很干脆地提前将那个白胡子老爷爷给弄死。
“就特么你要在我和我徒弟中间横插一脚,去死吧你!”
如此一来才免去前期的不信任。
一次又一次推演中,白怜与萧锦瑟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或平淡、或凶险的日夜,她们之间的关系便是这样一针一针编织起来的。
有好几次白怜费心将萧锦瑟培养成大帝,可区区大帝又如何敌得过身为天尊的红尘呢?
还有好几次白怜因为不懂怎么与安岚之外的人相处,将两人之间的关系闹得特别僵,结果被萧锦瑟直接背刺了。
白怜不生气,她只是后悔。
“我不该将你牵扯进来的。”
若非她怀有私心,二师妹绝不会遭那些罪。
好端端一个阳光少女愣是被她磨成了阴郁的杀神。
唉——
而且一旦掉进这个浑水中,再想脱身便几乎没有可能。
她若死了,红尘定能通过她的记忆知道二师妹和她的关系。
红尘会放过二师妹吗?
显然不会。
红尘能杀了安岚,自然不会介意再花点时间去碾死几只喜欢跳的小蚂蚁。
白怜从窗边走到床边。
盯着没有被褥的床看了许久后她忽然躺了上去。
硬床板上铺着一层杂草,骤然躺上去硌得白怜后背疼。
不过她没在意,这点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她望着天花板,眼前闪过的却是自己对二师妹所作的那些坏事。
越看白怜的头越疼,疼到最后她直接缩成了一团,双手抱头,汗水将衣服完全打湿,让衣服紧紧地黏在了身上。
许久后,从窗外吹来了冷风,她这才觉得身体一松。
却是窗外忽然下起了大雨。
白怜便又想起了那晚在这发生的事,她记得二师妹很开心。
但是……
白怜松开手。
又呆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后她突然从床上爬了起来。
这雨不对劲!
她分明从雨中嗅到了一股腐败的气息。
白怜匆忙推门而出,只见得天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雨水便是旋涡中喷吐出来的。
“天极崩塌?!”
不,天极崩塌带来的灾难远胜于此,这分明是妖兽作乱。
白怜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青山城位在东神洲西北角,距离北泸洲并不是特别远。
这只妖兽极有可能是从北泸洲的战场逃过来的。
它打不过那些修仙者,吃两个普通人还是没问题的。
白怜当即冲了出去,三两下就将那只作乱的妖兽给砍了。
只是作乱的妖兽并不止一只,除了在天上兴风作浪的妖兽外,还有许多修为低浅的妖兽在城中闹事。
所幸现在她修为高,只一个念头就将那些妖兽的生机斩断,这才没有让城里出现伤亡。
“其他地方不知是否有遇灾。”
白怜心神不宁,她在雨中走着,走着走着忽然听见有人在呼喊她。
“姐姐,姐姐。”
“嗯?”
白怜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屋檐下。
小女孩手中握着一把伞,她将伞递了过来。
“谢谢姐姐,我看到了,是姐姐将那些可怕的怪物赶跑了。”
白怜怔在原地。
被看见了吗?
看见就看见吧。
她接过伞,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赶紧回家,别让家人担心。”
“嗯。”
但小女孩没有立刻走,直到看见白怜撑起伞,将雨挡住,才心满意足地回屋。
一进屋就有人问:“你在外边和陌生人说什么话,忘记我平时怎么教你的了吗?”
小女孩争辩道:“才不是陌生人,是救了我们的姐姐。”
后面的对话白怜已经听不见了,她撑着伞走进了雨中,越走越远。
青石板上铺着的水流中到处都是雨滴拍打留下的波纹,将白怜的鞋跟点在水中留下的痕迹完全抹去。
似乎从未有人知道白怜来过这里。
一刻钟后。
走过附近十几座城市的白怜离开了无坦国。
她穿过密布的雨云,走进晨光中。
在山石上,她将雨伞收起,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足。
鞋子已然被溅射的雨水打湿,那黑色的袜子也不能独自免灾。
可就是这幅落魄的模样让白怜深深地沉醉。
看起来很是可口啊。
她伸出手去,手心带着点热意,由上至下,由下至上,轻轻地触摸着。
这一方面是为了除湿。
也许正是这番自恋到极点的态度让她迫切地想要拥有真正的躯体,就变相地促成了她化为人吧?
只可惜她没多少时间再去慢慢欣赏自己的这具身体了,也不知彻底化为人后和之前有哪些区别。
待鞋袜全都被抚干,白怜重新站了起来。
这边作乱的妖兽都已经被她除掉了,至于其他地方的妖兽,就由其他修仙者处理吧。
接下来她打算去沙域看看。
自那一战过后,沙域重回青绿,如今也过了挺长时间了,不知道又是何等风光。
……
度仙门。
琼明峰后山山洞里。
安岚盘腿坐在床上,她的目光时不时会落在墙边的柜子上,嘴角不由得露出狐狸般狡猾的笑。
想和她斗,颜月还年轻了几千岁呢!
这一晚上她也算是想通了。
打不过红尘,找不到翻盘的办法怎么办?
那就什么都不干了!
就抱着白怜好好……过完剩下的这段人生就好了。
她并不是那种特别有野心、有欲望的人,只要能和白怜在一起,她追求的那些东西便是放弃了也并无不可。
说起来白怜出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有回来?
安岚眉头一皱,笑容逐渐消失,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她猛地起身,从小世界中将不朽之枪取了出来。
白怜走之前特意将这把枪还给了她,没有对枪的感应,她就不知道白怜去了哪。
她又探查了一下白怜留下的神魂碎片,惊愕地发现那个碎片竟然变成了空壳。
“她这是要干什么?”
安岚脸色大变,再也坐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