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餐,姜照一就坐在门前湖边钓鱼。
深秋阳光并不强烈,天气已经开始变得有些过分凉爽,她起初还戴了一顶渔夫帽,后来索性摘了,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期盼着她渔线能够有点动静。
同样聚精会神,还有趴在她旁边朏朏。
第一条鱼咬钩瞬间,姜照一往上一拽,才将活蹦乱跳鱼抓在手里,她就看到朏朏张着嘴巴,垂涎欲滴模样。
她干脆把鱼往它面前一抛。
那一瞬间,朏朏一下子弹起来,张大嘴巴精准地咬住了那条鱼。
田野间有只狸花猫看到了,
它也忙不迭地跑了过来。
朏朏对它没有什么敌意,自己吃自己,也不在意姜照一有没有把第二条鱼给它。
李闻寂在楼上阳台煮茶看书,只是一两个小时工夫,他再往楼下看时,便见姜照一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聚集了四五只猫。
朏朏在里面显得个头很大,和它们很不一样。
“你们不要着急,在钓了在钓了……”
姜照一顺势摸了一把旁边一只喵喵叫个不停小猫脑袋,抓着鱼竿紧张等待着又一条小鱼上钩。
一个上午时间,
她一直在钓鱼。
钓上来小鱼基本上都被朏朏和它猫猫朋友们当场吃掉了。
收拾好空空小桶,姜照一把收好鱼竿放在里面,拿着小马扎转过身,正看见李闻寂背对着她坐在二楼廊椅上。
阳光里,他背影竟然也显得是那么清瘦好看。
李闻寂也许是察觉到了些什么,他忽而转头低眼,对上底下那个女孩儿专注看他一双眼睛。
“回来吃饭。”
他淡声道。
姜照一点了点头,将渔具都收进了杂物间,再把小桶放好,和朏朏一起上了二楼。
“还没找到别线索吗?”
坐在餐桌前,姜照一吃了几口饭,又抬头问他。
在这丹神山上日子过得好像格外快,转眼一个秋天就已经要过去,天气也已经有了转冷趋势。
但李闻寂却一直没有提要走话。
“暂时还没有,”
李闻寂用竹提勺将壶里煮沸茶水舀进玉绿小盏里,热气顺着杯壁缭绕升腾,他声音始终平静温和,“也不是那么着急事。”
三缕本源之息回归已经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竭灵痛苦。
“如果你喜欢这里,那我们也可以在这里停留得再久一些。”他也许是仍记得那天黄昏,在阳台上,她同他说那些话,所以此刻他轻声道,“要找回它们,我还有很多时间。”
要找到那个当初害他化去所有本源之息,陷入沉睡人,他也还有很多时间去周旋,去清算。
姜照一反应了一会儿,好像明白了他意思,“但是我,只有我这几十年,对吗?”
因为她作为凡人一生太短暂,所以他愿意将现今更多时间用在她身上,成全她心愿,希望她能够在这些日子里,过得顺遂开心。
李闻寂静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谢谢你,李闻寂。”
姜照一冲他笑,“但是我觉得,你不用为了我刻意停下来,你事同样也很要紧,我觉得我在跟着你走这一路上,已经收获很多,也很开心了。”
“我不想等我已经老得走不动时候,你忽然跟我说你要走,那样太不好了,我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她一手撑着下巴,仿佛已经幻想到了自己老去时样子,“等到那个时候,我肯定更依赖你了,可是我到时候肯定已经有什么骨质疏松腰间盘突出了,我也许根本走不动……”
她又抬头看他,“所以还是趁我还年轻,还走得动,我们该去哪儿就去吧,你忘了吗?我还有个想画山海经全图册梦想。”
她很喜欢这份山野间安宁,
但她也同样向往这个世界最神奇另外一面,还有很多异兽飞禽她还没有亲眼见过,还有一程山水她没有和他走过。
此刻天光明亮,他侧脸在这般光线里近乎无暇,纤长睫毛微垂着,令人看不清他此刻神情。
半晌,
姜照一见他那双眼睛微微一弯,声音很温和:“我知道了。”
客厅里电视声音有点吵闹,李闻寂才低下头,要翻书手一顿。
“10月23日,坤城合庆区发现一具尸体,死者为成年男性……推测死亡时间已久,但尸体表面却并没有任何腐烂迹象……”
坤城。
他也许是想起这几天查到某些蛛丝马迹,一双眼睛里神光辗转,慢慢变得更为深邃难定。
一顿午餐吃完,姜照一也没打算睡午觉,将画板和颜料都收拾出来,一一摆放在了阳台上。
朏朏被她抱到藤椅上坐着,藤椅一晃一晃,朏朏本能地想要跳下去,姜照一忙道:“别动,朏朏。”
朏朏歪着脑袋看她。
“朏朏,我想给你画一幅画,你就坐在那儿别动好吗?我明天给你钓鱼吃,你也可以叫上你所有猫猫朋友,我也给它们钓。”
她戴上框架眼镜,摆出架势很足。
朏朏也不知道听懂没有,但她拦了两下,它也就没有再往椅子下跳了,趴在上头晃着尾巴,那藤椅晃来晃去,它竟然还有点困了。
姜照一画板上夹着几张素描纸,她才取下来,却没拿稳,有两张从她指缝间溜走了,她慌忙伸手到栏杆外,却没抓住。
但刹那间淡色流光闪烁,缭绕在那两张飞出去素描纸上,它们竟然就那么凝滞在了半空中,没有飞去底下湖水里。
她回头,正见李闻寂苍白指节微屈,那两张已经飞出去素描纸就回到了阳台上,轻飘飘地落在她面前。
两张纸上,
是同一个人脸。
同样漂亮眼睛,同样优越轮廓。
“……”姜照一猛地抬头,果然看见他目光正落在地上那两张素描纸上。
气氛莫名有点微妙。
她脸颊一下子变得滚烫,连忙蹲下身去捡,谁知他也同时俯身伸了手捡起了其中一张。
他还拿在手里,正垂着眼睛在看,姜照一已经有些不知所措,反应过来之后连忙伸手去抢了过来。
“我就是随便画一画。”
她小声说了句,拿着那些素描纸跑回了房间。
李闻寂在原地停顿片刻,回头瞥了一眼阳台藤椅上,那只在藤椅上摇来晃去昏昏欲睡朏朏,他再收回目光,走到了姜照一房门前,伸手敲了敲。
“怎么了?”
姜照一将收捡好素描纸用书夹夹起来,脸上烧红温度还没褪,她听见他声音,回头看向那扇被她自己关上门。
“我要出去一趟,阳台风大,你不要久待。”
他清冽声音透过一扇门,传到她耳畔。
“好。”
她应了一声。
虽然是这么答应,但姜照一画起画来,就很难顾得上其他,在李闻寂走后不久,她就重新回到了阳台上画画。
朏朏在藤椅上把自己摇睡着了,正好方便她看着它画。
天渐渐黑了下来,
秋风有渐盛趋势,木浮桥上灯火已经亮了起来,李闻寂携了一身山间寒气归来,他在桥上看到阳台上一片晦暗,没有亮灯。
踩着木阶上了二楼,按了灯,室内骤然明亮起来。
李闻寂看见姜照一躺在沙发上,似乎已经睡了过去,她手上和背带裤上都沾了些已经干掉颜料,朏朏就趴在她脑袋边,正低着头用鼻子蹭她头发。
似乎是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
李闻寂走到沙发前,唤了声,“姜照一。”
她没什么反应,他只好用手指轻轻拂开挡住她半张脸头发,但指腹不经意触碰到她脸颊。
温度有些不同寻常。
他当即俯身将她抱起来。
“非非……”朏朏顺势跳起来,在一阵烟雾中骤然变成了松鼠般大小,掉进了她背带裤前面口袋里。
“李闻寂?”姜照一也许是闻到了他身上积雪般冷淡味道,她意识忽然清醒了些,半睁着眼睛,望见他侧脸。
“你发烧了,需要去医院。”
他抱着她一边往楼下走,一边说道。
在一楼客厅里拿了一条薄毯裹在她身上,又背起她推开门,往湖上木浮桥去。
“不是说了,今天天气不好,不要在阳台久待?”李闻寂一边背着她往底下停车地方去,一边说道。
“对不起……”
她趴在他肩头,反应有点迟钝,声音也小小,语速很慢,“我错了。”
“我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我身体,不能再生病了……”她脑子有点迷糊,说话也是没细想就说了,“不然要是少活几年,就不好了。”
“嗯?”
李闻寂偏头,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她却忽然问他,“我死了以后,你会不会接着娶下一个?”
“能不要那么快吗?”
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在说些什么。
“不会有下一个。”
李闻寂忽然停下来,侧过脸,却被她温热呼吸弄得耳畔有些痒,他有些不太适应地又偏了偏头。
漆黑夜幕里,点缀着几颗疏星,山风阵阵,簌簌难止。
“就是说,只有我一个人吗?”
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
“是。”
他再度往前走去,落在她耳边声音仍然平淡沉静:“只有你。”
这样尘缘,
一段就够了。
他作为神明这一生,再也不需要其他任何人。
“就算我死了?”
“就算你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