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华宗是不可能回太华宗的。
这个选择根本从来没有出现在楚路的选项之内。
先不说一个曾经堕过魔的前掌门回去之后会造成宗门内怎样的动荡,单看他那些年做出来的事,他一旦回去,太华宗恐怕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楚路倒是相信,谢荆干得出来让所有人都闭嘴(物理)的事,但是——
他叹了口气:“我现在回去的话,猗秋恐怕不好做。”
起码也为小辈考虑考虑啊。
谢荆觉得这不是问题。
要是有人因为这个来找不痛快,他绝对能痛快地让对方彻底没法再来。而且对于卫猗秋来说,要是稍微有点“不好做”就能换得师尊回来,他恐怕非常乐意接受这个“不好做”。
虽然理由有这么多,但是谢荆从来不是一个擅长劝阻说服别人的人——他更擅长以(物)理服人——后者显然不能对他师兄起作用,于是他只能沉默。
自认为又解决一个的楚路收回视线,在向晚涯和江亦西之间迟疑。
要是说难搞程度,自然是江亦西更上一层。
可是向晚涯……
楚路心底明白,自己就这时候算什么都不说,转身就走,向晚涯也不会阻拦,但……那点在无数次任务中已经磨练得刀枪不入的良心、有那么一点点痛。
江亦西立刻就看出了楚路的迟疑。
他好歹在令华“死”后帮忙看顾了那么多年徒弟,江亦西哪里不知道他门下的那点破事。
但是想想令华那个“有什么事儿都自己扛”、“天塌下来头一个顶上去”的破性子,要他主动情况,那恐怕得转世轮回彻底换个人吧。
他想了想,在后面使劲儿推了向晚涯一把。
虽然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对立阵营的魔修,向晚涯这会儿该是非常警惕,但另外四个人中有三个都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另外一个楼空鱼修为低微到忽略不计,向晚涯简直说是这近百年间最放松的一次也不为过,竟然真的被江亦西推了一个踉跄。
他茫然往后看去,“……江师叔?”
但江亦西已经招呼着谢荆往远处走了,想了想又提醒,“无妄海没法动用灵力和魔息,他现在的身体还没经过了雷劫淬炼……想问什么问吧……”
向晚涯:“???”
楚路:“……”
向晚涯还没明白过来江亦西这话的意思,楚路倒是听懂了。
对方意思是他现在打不过向晚涯,要是真问不出来结果可以选择武力胁迫。而江亦西明明可以选择传音入密,但是偏偏选择这种直接说出来的方式……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向晚涯,不如说是给他的。
因为毕竟依向晚涯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动手。
再者,武力值这种东西也从来不是看身体素质。
只是楚路不知道江亦西是对现状有什么误解,还是想要借这个机会算账。
他觉得倘若两人之间的那点破事真的白扯清楚了,向晚涯最想干的……恐怕是当场手刃师尊……
而听出了江亦西未尽之意的竟然不只楚路一个,楼空鱼脸色一变,就要阻拦,却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拎走了。
等少年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面朝黄沙、被人夹在腋下,上首传来一道慢悠悠的声音,“那是他们师徒俩师门内的事……”
本来想要挣扎的楼空鱼因为这句话陡然僵住,却听对方下一句道:“……等你入了门之后再掺和也不晚。”
楼空鱼:!!!
入入、入门……?!
他脑中反复循环着这两个字,一时之间整个人都像是运转失灵的机关、生生卡住了。
江亦西:“?”
他下意识颠了两下拎着的楼空鱼,不明白这少年怎么突然没反应了。
——该不会他下手没轻重,把人伤着了吧?
而另一边,被江亦西特别清场后留下的两人却陷入沉默。
许久,楚路也意识到自己若是不提,对方可能就这么沉默到天荒地老。于是,他先一步开口,“像是亦西说的,有想问的、便问吧?”
对于曾经的作为,他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向晚涯:“……”
长袖中的手收紧握拳,他不敢看向那个方向,生怕从中看出什么厌恶。
那个称呼在唇边几经沉浮,最后还是被他隐没在气音之中,“……您早就知道我是半魔体?……从第一次见……”
他声音有点发涩。
“是。”
就算不是因为剧情的缘故,楚路也是知道的。
毕竟他第一次见这孩子,对方就显露了体质。
当时的小孩子正处在跟当年楼空鱼差不多的境地。不过向晚涯却没有楼空鱼那么幸运,有楚路及时赶到救下。
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这孩子在濒死状态半觉醒了血脉,当楚路终于找到赶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变成了一片血海,向晚涯的血,和那些欺侮他的人的血……
可以说楚路赶过去要是晚了一步,大概就可以提前报告任务失败申请返回了。
也就是因为那一次的事故,楚路才发现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对自己亲儿子实在太狠了点,之后每到关键剧情点简直是恨不得寸步不离地盯着,生怕世界意识先一步把自己亲儿子搞死。
因为那时候既然已经知道了剧情,楚路自然是早就到了那一带准备捡徒弟。看剧情线就知道天命之子当时的处境说不上多好,楚路抱着“早捡到一天是一天”的想法,按照剧情推算到那孩子出生之后,那几年都在这附近游荡,然而一直都一无所获。
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楚路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是世界意识的阻隔,他还没到能够和天命之子相遇的时间点。
但是楚路仍旧不死心地在附近寻找,寄希望于偶然的概率。
毕竟几年的时光对于修士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对于在小世界中的任务者就更是了,但是对于那个孩子而言,却并非如此。
……
…………
只是就连楚路也没有想到,他终于见到的时候,情况竟然恶化到那种地步。
当真是生死一线。
若非楚路那几年都在剧情点发生区域,那真是只来得及收尸了。
……
…………
“是”,那个人回答了“是”。
这个早就预料到答案的回答,却仍旧让向晚涯呼吸一促,他垂了眸,遮掩了眼底的神色。
那些年耿耿于怀的差别对待也有缘由——
一个是倾尽心力培养被视作继承人的弟子,另一个只是个需要就近看管的半魔之子……
怎么会一样?又有什么资格一样?!
向晚涯脸色有点发白,但是因为功法的缘故,他面上本身就看不太出血色,这会儿倒反而不显了。
其实早已发现的、早都明白的……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
…………
向晚涯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但是楚路觉得他实在非常理解。
在这个世界中,就算在凡尘界,师徒关系也近乎父子,更别说求大道长生的修士了。
对于时光漫长的修士而言,凡尘亲缘转瞬即逝,而带领他们踏入道途的师父,才是修界更为认可的“父亲”。任谁确认了当年师尊收自己为徒的时候,其实是别有用心,心情都要复杂一段时间。
许久许久……
就在楚路都怀疑向晚涯是不是就打算这么沉默地结束今天这场对话的时候,却听见血色瞳眸青年再次开了口。
“师、尊……”
向晚涯简直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身上的颤抖。
他恐惧着对方拒绝这个称呼。
那时候师尊在魔界看见他一定失望极了吧?
明明在他身上浪费了这么些年的光阴,但是到头来他却仍旧是一块不堪教化的朽木、堕入魔界……
可即便如此,那人仍旧尽了引导着的职责,以最快的速度教会了他在魔界的生存法则。
——在魔渊之中……没有比那个地方更快学会魔界规则的所在了。
唤出“师尊”之后,没有立刻听到那个人的否认,向晚涯似乎又生出些勇气。
他问出了那个纠缠他许久,一直如鲠在喉的问题:“我还是您的弟子吗?”
楚路忍不住看向这个面露忐忑的青年。
这真不愧是能被世界意识一直那么折腾,还总体上保持着正面性格的天命之子,单就是这个宽阔心胸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想想他做的那些事,收入师门后毫不遮掩的差别对待、对弟子的求助无动于衷、动不动就把人感到寒潭静心、徒弟弟追到魔界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人扔到魔渊……
结果对方现在只质问一句“还是您的弟子吗”。
楚路:……良心痛。
然而小世界内下意识维持人设的习惯根深蒂固,这会儿在向晚涯面前,他只是淡淡的一点头,漠然道:“你自己决定。”
向晚涯脸色一僵。
过了许久,他干巴巴问:“那、您之后……还会再到魔界吗?”
楚路:果然……
如果有的选的话,对方确实不愿意叫他这个“师尊”。
不过,就他干出来的那些事,这个师尊真是不认也罢……
现在问他会不会来魔界,是因为担心他这个“前任魔尊”的身份造成什么影响吗?
好歹剧情结束了,楚路也不打算继续迫害这个可怜的徒弟弟,当即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了。
向晚涯身体晃了晃,那股凉意从四肢传到心口,他感觉到自己嘴唇动了动,但是却不知道从自己口中到底吐出了什么字眼,耳边连同大脑都被嗡鸣声占据。
果然如此……
他想,“——果然如此”。
他又在期待着什么呢?
……
…………
江亦西看着谈完之后脸色愈发差的向晚涯。
虽然之前就对这个结果隐约有一点点猜测,但是当真遇到了他还是感到一阵窒息。
这就是为什么他和谢荆相处起来还不错的原因,因为论“不说人话”程度,这师兄弟俩在某些地方一模一样,令华偶尔还更胜一筹。不过后者素日里遮掩得好,若非特别亲近的人根本察觉不到。
江亦西其实一直很奇怪,令华这人到底是怎么当了那么多年太华宗掌门,还没让太华宗四处树敌的。
这会儿,江亦西勉强撑起个笑来,问:“谈好了?”
被问的人全无自觉地点了头,一脸“问题都解决了”的表情。
江亦西只觉得胸口一堵,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这感觉真是太久违了。
“都谈了些什么?”
对方转头看了他一眼,江亦西分明从他的眼神中解读出[特意让我们两个人单独谈,谈完之后却又当着众人的面问结果,你这样多此一举,实在太奇怪了]。
江亦西:“……”
令华比之他师弟的长进就在于,如果没有亲近的人特意问的话,他并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单就表现出来的言行,他还是大部分时候都很“正常”的。
所以,除非特别亲近的人,并不会受到这种迫害。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江亦西都快被这人气笑了。
似乎是察觉到友人的暴躁心态,青年想了想、平淡开口:“我日后不会踏入魔界半步。”
江亦西:“???”
他看了眼身形陡然一晃、连嘴唇都完全失去血色的向晚涯,又看了看这个毫无自觉、一脸淡漠的令华。
这真是久违了的胸闷气短。
……果然人死了以后,一切形象都会无限美化,他单只记得这人的好处,完全忘了这人的毛病。
江亦西一时半会儿都想不起来,刚才到底是什么给他的信心,让他觉得对方能和向晚涯谈“好”的。
——这人要是真能谈好了,他那两个徒弟也不至于直到现在都郁结于心、每次见面都是剑拔弩张。
作者有话要说:#
披着[令华]的壳子,完全没意识到不对的楚哥:?
——我们不是谈得很清楚么?连师徒名分都解开了。
江亦西:“……”
我真傻、真的。
江亦西:我就好奇一件事,当年教出这两徒弟的寒山剑尊到底是个什么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