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话姿势颇诡异了点,但是经过两方的“友好”协商,还是都达成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楚路顺利地让这位钦使大人答应了当个吉祥物,这位钦使大人也成功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楚路本以为这事就到此为之了,也不打算多做什么。
但奈何另一边并非这么想的。
楚路:“……”
他真是从未见过如此积极倒贴的二五仔。
……
朝中情况,其实对北方这里影响并不大。毕竟分隔近十年下来,朝廷对北方的统治力早就到了近乎于无的地步,更需要这些的,大概是在京中的陈因。
京城。
陈因刚刚赴完一场宴回来,身上还带着些未散的酒气和脂粉香。只是他刚一进马车,脸上的醉态和迷蒙霎时一收,脸上的表情变得冷静到甚至冷酷的地步。
……习惯了北地的烈酒,京城这些宴酒,喝在他嘴里跟白水没什么区别,他还不至于这么容易醉了。
入京的这几个月来,他不是在宴会就是在去宴会的路上,一副从贫苦之地刚刚进到京城、被这纸醉金迷的浮华迷了眼的模样。
这模样,大概是许多人放心且乐见的吧?
尤其是他的好父皇。
……或许还有那几位好兄长。
想到这里,他不由露出点冷笑。
这些人、这个皇宫、这整个京城……都如同那封长信一样,一切的一切,都恶心得让人要吐出来了。
……
陈因压下那些阴郁的情绪带来的反胃,皱着眉扯了扯半松散的衣襟,又颇嫌碍事地把那宽大的袖子打成结——广袖长袍,这是南都世家中进来流行的风尚。
整理完身上的累赘,他这才熟门熟路地从车厢里的暗格里翻出一本小册子来,拿着炭笔,恶狠狠地把上面的几个名字抹掉,那咬牙切齿地狰狞劲儿,大有把名字主人一块儿咬死的模样。
但是那之后,他沾着炭灰的指尖又停在被划掉的名字旁边,似乎想要再添个新字,但这次可要纠结犹豫多了,半天也没动笔落下一个字。
……
要是只想着报复、只想着毁掉一切,那事情就变得简单的多了。
但是这些年跟在叔父身后看了那么多满目疮痍、见证了那么多流离失所,纵使他再痛恨再愤怒,也不可能不管不顾地毁了眼前的一切。
他亲眼见证了毁坏后的破败之景,无法心安理得地为着一己之私让半壁江山再落动荡。
……
等到从马车上下来,陈因脸上真切的露出些疲态。
摧毁容易,但在一个本就岌岌可危的高楼上修修补补,那便要艰难多了……
……还不若彻底推到了重来。
脑海中转着这不妙的想法,但他还是按着额角缓解着因为车内颠簸带来的昏胀感,一边晃晃悠悠地往里面走。
甫一进到府内,立刻就有人迎了上来,在陈因身旁耳语了几句。
陈因脸上露出点讶色,但是很快就收敛下去,只是再往里走的步速却快了很多。
走过一道拱门之后,他立刻迫不及待的伸手。
“快快快,哪呢?李叔、赶紧给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终于显出些属于这个年纪少年人的生动来。
这所昌帝亲赐的府邸,里面免不得有许多各家派来的探子,数量多到陈因都懒得探究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了、或者哪几个了,他倒也来者不拒,只是通通把人打发到外院去。
这会儿过了拱门,一进到“自己的地盘”,陈因立刻就原形毕露,都忍不住绕着人转起了圈,要是这位李叔动作再慢一点,他都恨不得亲自上手。
刚才在门口时,那人耳语的是“有家信”。
对于陈因而言,所谓的“家信”指向从来都很明确——叔父来信了。
虽然进京之前为了谨慎,早就决定减少与北方中的交流,但是在京城这几个月,他的情绪日趋暴躁,恐怕再熬上一段时间,他都要忍不住自己主动写信过去了。
他迫不及待地接过信来,连书房也不及去,就那么直接拆开封漆、将里面的信纸抖开,但是目光略过几行字之后,脸上的笑意却一点点收了下去。
他抿了抿唇,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把信纸折起,然后往书房去了。
被留下的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这奇怪情绪转变。
有人小声开口,“难不成是少……殿下,他挨骂了?”
……
当然不是挨骂,只是信中的内容和陈因所期待的实在相去甚远。
倒也不是没有关切之语,不过比起那些来,更多的是有关于朝廷的情报,像是各个官员派系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这些内容在这段时日里陈因也查出来不少,但却远不如信中这般详细。
陈因一眼就看出来,若非为了送这些情报,根本不会有这一封“家信”。
他当然不是有什么不满……
这东西能帮到他的实在太多,他又有什么可不满的?
至于信中宛若军报一般的语气,叔父的性格一向如此。
比起“言传”、他更多的会是“身教”,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关切空许,他更多的是直接行动,就像现在这般、直接将他所需要的东西送到面前。
他只是觉得和那人相比,自己实在卑劣极了、又无能极了……
当年若非叔父,他纵使有幸坠崖未死,却也无从从那险地脱身、更别说在纷乱的世道下活下去了。
对方救了他,让他活下去,教他做人、让他立身……
如师亦如父。
就连现在,虽非本意,但叔父一手组建的北定军确确实实成了他最坚不可摧的后盾。
那是他重回这漩涡中心的底气,甚至于就算万一、万一筹划失败……有北定尚在,他仍旧性命无虞……
……
…………
陈因在书房坐了良久。
直至夜幕降下,屋内暗影笼罩。
他起身点灯,注视着那一豆灯火,却微微出神。
——倘若事成之后,他改国号为“启”……
叔父、他……会高兴些吗?
或者到时、他寻启帝后人,
收为义子、归入宗庙,待到局势稳定,便传位大统……
叔父、会愿意吗?
……
至于这陈氏江山?这大昌?
那……与他又有何关系?
他甚至恶意地想着,若能让现如今帝位上的那位眼睁睁地见证者这一切的发生,不知他会是怎样的表情。
……
…………
灯油添了几回,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陈因将笔洗净挂好,再度通读了一遍这封彻夜写就的回信,想到收信之人,他唇边不自觉地带上了轻快的笑意。
只是待信上墨迹彻底干涸,他折纸欲要塞入信封的时候,动作却陡然顿住。
他僵硬地将信纸重新展开铺平,然后在另一侧摆上了那封自北地寄来的“家信”。
两封信上字迹相似之处颇多,毕竟陈因早些年在宫中的时候虽也被教了认字识字,但是小孩子心性,是绝对不耐烦苦练大字的,也因此,他现在的字形筋骨都是后来那人一笔一画教出来的……
但是相似的也只有字迹而已。
他看了看右手边那宛如军报,一字一句浓缩精炼、绝不多添一笔私情的“家信”,又看看左边洋洋洒洒、但细看之下却通篇琐碎小事、无意义废话的回信。
后者让他不其然的想起了另一封信……
词藻华丽、言辞恳切,但细察之下却是满纸空洞甚至恶心到令人作呕的虚言。
——来自他血脉上的父亲。
这骤然而起的想法,让陈因本就因为一夜未睡而略露疲态的脸色更加难看下去。
他全然忘了刚才执笔回信的亢奋,只觉从指尖泛起了点点凉意,那冰凉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心口。
是不是……就算他再努力再拼命的靠近那个人,来自血脉的束缚、依旧将他困索在原地……?
让他总是在一些不经意的地方,显露出些令人作呕的相似来。
——为什么、他为什么是那人的儿子呢?!
陈因阴沉着一张脸拨开灯罩,将那写了一整夜的信递入烛火。
火舌吞吐着窜高,他却全然不在意几乎要被烫伤的手指,执着地一点点将信纸往前递去,直至那沾满了墨迹的白纸彻底化为灰烬。
他抿了抿唇,重新铺展开一张新纸。
对照这那封寄来的家信,揣摩语气,一字一句写起了回信。
不!
他绝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
十数日后。
收到一封简短到只有半张纸回信的楚路:“……?”
作者有话要说:
楚·老父亲·路:这孩子怎么回事?叛逆期?闹别扭了?
#忧心忡忡.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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