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京城。
姜府大门前一大早就有两辆青篷马车停下,马车的徽印上刻着一个“楚”字。
穿着石青褂子的体面仆妇上前拍门,开门的小厮从门洞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大清早的,谁呀?”
仆妇喝道:“老婆子是金陵楚家老夫人院里的人,老夫人身子不爽利,想看咱们四姑奶奶一眼,今儿是来接四姑奶奶回楚家的。”
楚家四姑奶奶,可不就是如今的姜家主母。
小厮一脸尖嘴猴腮相,一听说是楚家人,立即把门洞的隔板放下来:“夫人得了疯病,被老爷下令关在院子里,谁也不见。”
仆妇却是个厉害的,当即叉腰怒骂起来:“有你姜家这般做人的吗?过路的父老乡亲大家都来评评理,我家姑奶奶嫁到他姜府,病了不但不给请大夫,还不让咱娘家人看了是吗?今儿是家中老夫人身子不好,想见见这个出嫁的女儿,好歹也是亲家一场,你姜家竟然连门都不开!”
“可怜我家那苦命的姑奶奶啊,怎就摊上这么一家子人!”
“我家老夫人有疾,想请出嫁的姑奶奶回去侍疾都不让,你姜家这是什么门风?姜敬安还是堂堂三品大员,这是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楚家的仆妇扯着嗓门大骂,声音飘出几条街去,姜家大门前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个个都对着姜家指指点点。
看门的小厮顶不住,赶紧搬来了管家。
姜尚书进宫去了,不在府上。
管家一见这架势,让人骂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抹了两把额前的细汗,只得让小厮赶紧开门把人迎进来:“不知楚府的人今日要过来,老爷进宫去了,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些才是。”
楚家仆妇哼笑一声:“你姜家出了位惜嫔娘娘,如今门楣高的很,若不是我楚家姑奶奶还在你们府上,当我楚家愿意来踩你这高门槛?”
她带着人横冲直撞,直接往姜夫人院子里去,管家想拦都拦不住。
走过一道垂花门,忽见一女子娉婷走来,身上的衣衫虽是丫鬟的服饰,可人家手上戴的是金丝攒镂花的镯子,耳坠子是饱满莹亮的上品东珠,发髻上斜插着好几根实金的珠花簪。
没有哪一样首饰是丫鬟该佩戴的。
嫣红见了楚家仆妇一行人,静心描绘过的细眉一挑,用一副女主人的口吻训斥道:“这是干什么?吵吵嚷嚷,还有没有规矩体统了?”
楚家仆妇冷冷一笑:“哟,姜尚书这是何时抬了个妾?怎的咱楚家是半点风声没听到?”
嫣红一听她是楚家人,脸色就是一变,再被她这么一刺,脸色更难看了些。
管家忙道:“这是府上的嫣红姑娘,原是大小姐身边的婢子,如今在老爷书房里伺候笔墨。”
“原来是个贱婢啊,不知道是还以为这是贵府的女主人呢!”楚家仆妇一通冷嘲热讽,管家脸上都有几分挂不住了。
他道:“夫人如今在病中,府上大小事务都是嫣红姑娘管着的。”
也是在隐晦地告诉楚家仆妇,抬了嫣红做妾,只是迟早的事情。
却见那楚家仆妇直接上前一步,一手扯住嫣红精心梳理的发髻,左右开弓就给了她两耳光。
“一个骚.浪贱蹄子,也配在当家主母娘家人跟前说规矩体统?我呸!”楚家仆妇对着嫣红狠狠啐了一口:
“你便是真被抬为妾,见了主母娘家人也只有磕头见礼的份!不过姜家可真是好门风啊!女儿院子的婢子往当爹的床上爬,姜敬安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嫣红只觉头皮都亏被这仆妇给扯下来了,脸上也被打得火辣辣的疼,当即哭了起来。
姜家的护院想上前阻拦,却被楚家带过来的打手给绊住了,楚三爷后来从了军,府上的下人自然也全换成了练家子,姜家的护院压根不是他们的对手。
管家喝道:“你们楚家人别太过霸道,这可是在姜府!”
楚家仆妇抬手就将嫣红耳朵上的两只耳坠扯下来,扔在地上一脚碾个粉粹:
“霸道?谁家丫鬟当成你姜家这般的?穿金戴银、描眉画眼,别家的小妾怕是过得都没她舒坦!我家姑奶奶人在病中,我这是帮我家姑奶奶教训府上刁奴!”
嫣红耳朵都被扯出血来,她跌坐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欺人太甚!你楚家欺人太甚!我不活了!”
她说着就要朝一处假山石撞去,姜府的丫鬟们忙拦下她,七嘴八舌劝慰。
楚家的仆妇在楚老夫人跟前伺候了一辈子,什么样的小妖精没见过,见此,直接走过去,一手揪起她的头发,按着她的头就往地上狠撞两下,直磕得额角破皮,鲜血直流。
这下嫣红不闹着要寻死了,她哭嚎着直喊“救命”。
“不是不活了吗?喊什么救命?小贱蹄子,你才几斤几两?少在老婆子跟前作这些妖!”楚家仆妇一脸鄙夷把人扔在地上,带着人直奔姜夫人的院子。
姜夫人的院子里不仅上了锁,门口还有护院看守。
楚家仆妇见了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让随行的打手放倒两个护院,又踹开了院门。
里面的丫鬟仆妇知道当家主母失了势,个个伺候得都不上心,甚至把原本是拨给姜夫人的份例占为己有。
大门打开时,她们正在院子里嗑瓜子唠嗑家常,见气势汹汹来了这么多人,才惊慌站了起来。
楚家仆妇一眼扫过去,发现里面没一个熟面孔,心下不由得沉了沉,她怒喝:“你们夫人呢?”
被关在房间里的姜夫人约莫是听到了杨婆子的声音,赶紧用力拍门,哭喊着:“杨妈妈,是杨妈妈吗?”
杨婆子心下一凛,姜夫人听个声儿都能认出是她来,这哪里是得了疯病的样子。
她忙带着人往院子里面去,发现姜夫人所在的房间房门也上了锁时,气得眼都红了:“姑奶奶,你这遭的都是什么罪……”
门上方的纱窗早已被姜夫人这些天撕掉了,隔着两指宽的门缝,能瞧见里面的姜夫人蓬头垢面,衣裳似乎也没换洗过。
姜夫人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娘家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杨妈妈……姜敬安他不是人!他把我身边的人都发卖了,房妈妈也被他送走了……他怕我回娘家告密,对外宣称我疯了,把我关起来……”
房妈妈的姜夫人的乳母,对姜夫人再衷心不过。若是房妈妈还在,以她的手段,哪里会让姜夫人受这些罪。
杨婆子听得心头火起,大骂:“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亏得当年他仕途不顺,还是三爷一手提拔的他!”
姜夫人贴着门框痛哭:“阿意被送到西州去了,眼下还不知怎么样了,您快回去禀了父亲,让他写信给三哥,让三哥去救阿意……”
杨婆子听着这话,再也没忍住眼底的泪意,哽咽道:“表小姐她……她被三爷接回来了……”
姜夫人咋一听,心中狂喜,但一见杨婆子泪眼婆娑,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嘴唇哆嗦着,却终是说不出一句话来,眼泪如滚珠。
杨婆子让打手破开房门,没了房门倚靠,姜夫人整个人也软软地往地上滑,好在被杨婆子一把接住了。
姜夫人身上有一股馊味,显然是长时间没有梳洗过。
房间里的饭菜像是从潲水桶里捞起来的,夜壶满了也没人进来倒。
杨婆子抹了一把泪,没忍心再看,自己架着姜夫人往外走。
瞧见站在外边院子里的一群姜家仆妇,她直接吩咐打手们:“打!给我把这群刁奴往死里打!”
姜府的管家这时候也带着一波护院敢过来,见她们已经把姜夫人带了出来,喝道:“你们不能带夫人离府!”
姜夫人一看到他,就发了狂一般,扑过去对着管家又抓又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楚家的打手们把那群仆妇揍得哭爹喊娘,牙都打落几颗才停手。管家带着护院一过来,他们又跟护院对上了。
管家本是姜夫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却成了姜尚书的心腹。他不敢对姜夫人动手,只能一个劲儿地躲,脸上被挠了破皮了好几处,姜夫人身上那股味又刺鼻得狠,熏得他作呕。
杨婆子见打手们已经放倒了护卫,赶着抱住姜夫人的腰:“姑奶奶,咱们先带上表少爷回府看望老夫人!”
看老夫人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愿意是楚昌平昨天半夜里运回了“姜言意”的棺材。
杨婆子来之前,楚昌平特地交代过她,让她带了姜夫人和小公子就立即回府。楚昌平是看准了姜尚书进宫,才让府上仆妇来接人的,若是姜尚书在府上,必然不会放姜夫人母子离开。
杨婆子怕姜尚书一回来,她们就走不成了。
姜夫人发泄一通,也分清了轻重缓急,冲着管家啐了一口,带着杨婆子一行人往儿子姜言归的院子里去。
姜言归自从断了腿,就再也没下过床,吃喝拉撒都得要人伺候。
他好歹是姜尚书的独子,他院子里的人伺候他还是算上心,至少姜言归身上是干干净净的,但也仅限于此。
院子里所有下人都跟聋子哑巴一样,不管姜言归问话还是发怒,他们都不会搭理。
姜夫人母子见面,都抱头大哭了一场。
姜言归听闻姐姐灵柩回京,紧紧抿着发白的唇,两手死死拽着身下的床单,他的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因为这些日子卧病在床,手臂肤色白得近乎透明,隐约能看到皮下的青筋和血管。
他枯井一般的黑眸里毫无生气,空洞得诡异,只有泪珠一串一串地从眼睑处滚落,他艰涩出声:“带我去见……阿姐。”
此时的皇宫,新帝看着桌上刚送进来的折子,俊逸的脸上凝起一抹冷笑:“楚昌平擅离职守,私回京城,有谋逆之嫌,禁军统领何在?”
站在御书房下方的禁军统领立即出列:“卑职在!”
新帝嗓音幽冷如一条吐出信子的毒蛇,“你速带一千禁军前往楚家,抄家!”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男主会救舅舅一家的!
我在努力码今天的第二更~估计12点前能发出来~
习惯早睡的宝宝看完这一更可以先睡,明早起来6点还有一更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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