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的雨水似乎格外多。
一觉醒来,窗外烟雨朦胧,檐瓦下还滴落着水珠。
姜言意走到窗前,看着庭院里被雨水染上一层新绿的草木,一场旖梦的在心底搅起的涟漪尽数褪去,眼底化开淡淡的愁绪。
她伸出手去接屋檐下方滴落的雨水,水珠砸在手心,那一丝凉意似乎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且盼着渝州早日传来捷报才好。”
她嗓音轻得像是一句叹息。
时辰尚早,姜言意走出门时,发现隔壁安少夫人房里还没动静,估摸是还在睡。走到前院,倒是能听见楚言归房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了。
她站在屋檐下静静听了一会儿,才折身去厨房。
刘婆子已经生了火,锅里正烧着洗漱用的水,见了姜言意,颇为惊讶:“东家起这么早作甚,怎不再睡会儿?”
姜言意用木盆打了些水净面,道:“习惯了。”
生意越做越大,她陆陆续续买了不少铺子,面坊也开到了别的州府,各种账本每天都看得她眼花。
平日里白天得去各处铺子巡视,但凡有个宴会什么的,还得同商会的人应酬,晚上熬夜看账目,每一笔帐都得对上了才能安心入睡。
自她和封朔定亲后,准王妃的身份让旁人在明面上说话会忌惮着她了,但背地里编排的一些话还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诸如她只是长了张狐媚子脸,床上功夫了得,这才把封朔迷得神魂颠倒这样的言论,姜言意自己外出办事时,都听见过好几次。
民间也有一片声音为兴安侯县主鸣不平的,说封朔若是娶了那样一个能上战场的王妃,天下何愁打不下来。反观她一身铜臭,满心满眼都是算计,只怕生意能做到这么大,也全是封朔动用私权帮她的。
书塾办起来,姜言意提倡女子也可入学时,民间还有不少妇人对她破口大骂,说她居心不良,想坏了那些姑娘名节,毕竟女子怎可同男子一起在书院上学。
恶毒的言论听过太多,姜言意倒是不以为意了,她只是觉得可悲。
这个时代给女人戴上了沉重的枷锁,旁人想砸开她们身上那层枷锁时,还会引来她们的疯狂反扑,仿佛戴着那层枷锁,她们才能保住自己的贞洁,才能让男人在挑选货物一样挑选到自己时,感到满意。
并且她们以此为荣,终其一生都在钻研着怎么把这副沉重的枷锁牢牢套到自己女儿身上。
对于那些砸开枷锁的女性,她们又会挖空心思指指点点,极尽鄙夷和唾弃,似乎这样就能显得自己贞洁高尚。
姜言意倒是不曾怨恨,她清楚地知道,一个王朝几百年来根深蒂固传承下来的东西,不是自己一朝一夕、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只是很多时候她感到深深的悲哀和无力,说那些愚昧的妇人恶毒吗?她们甚至连自己错了都意识不到。
那些骂声姜言意可以一一驳回去,但驳得了百人千人,却驳不了上万人。
她必须要站得更高,等她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是有分量的时候,才会有更多人听见她的声音,才能改变这个时代大多数女性的命运。
姜言意净完面,转身去看吐完沙的田螺时,发现一旁的桌子上放了一盒蜜枣红糖发糕,问刘婆子:“这是别人送的?”
刘婆子笑得合不拢嘴:“是村长家的婆娘一大早拿过来的,说是感谢东家您差人来村子里收田螺。”
发糕里掺了红糖,呈现淡淡的棕红色,闻着不仅有糯米特有的清香味,似乎还有红糖的甜味。
姜言意拿起一块送到嘴里尝了尝,发糕入口甜而不腻、糯而不粘,红枣剔了核儿,被蒸得软烂。应该是揉面时加了糯米酒,一股清淡的酒香给发糕注入了灵魂。
姜言意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今早就吃螺蛳粉和发糕。”
刘婆子没听说过用螺蛳煮粉条,犹豫道:“东家,这田螺还是炒着好吃些。”
“中午再炒。”姜言意拿起一个螺蛳用软刷刷干净后,用剪子剪去螺尾。螺蛳的内脏在尾部,食用前必须处理干净。
这螺蛳已经用清水泡了一天一夜,中途换过几次水,也加了香油,沙吐得很干净。
刘婆子见状过去帮忙,她常年做农活,手劲儿比姜言意还大些,剪起螺尾也不费劲。
姜言意则去吊汤。
螺蛳粉的精髓几乎全在汤里,她把猪骨和鸡架子焯水后,往锅里重新加水,放了几片生姜,添了一匙米酒,又挽了个葱结扔进去。
螺蛳处理好后,冷水入锅焯水,加葱姜、料酒去腥,水开后再煮小半刻钟捞起来,螺蛳厣基本上就被煮掉了。
螺蛳粉的臭,不是来源于螺蛳,而是酸笋。
姜言意泡的酸笋用的原料是过年时陈娘子送给她的冬笋,泡到现在,泡菜坛的盖子一揭,臭味太过霸道,有时候传到前边院子里,楚言归都得遣楚忠过来问问是不是厨房这边出什么事了。
泡好的酸笋洗干净后切丝,年前收获的辣椒她也泡了不少,不过是捞了籽儿再泡的,籽儿现在已经是地里的辣椒苗了。
泡椒剁碎,酸豇豆和酸萝卜切丁,泡发的大黑木耳切丝。
炒料前,姜言意先提炼了葱油,用一半葱油一半豚油下锅加热后,还什么都没往锅里放,光是随着热气升上来的油味就有一股浓浓的葱香。
丢进姜蒜爆香后味儿更甚,放辣椒炒出红油,倒入酸笋翻炒,紧跟着放入八角、桂皮、白芷、紫苏等十多味香料,炒出香味来了,才把焯过水的螺丝倒进去继续炒。
刘婆子在灶台后边看火,闻着锅里呛鼻的香味,心里一阵犯嘀咕,想着姜言意方才还说早上用螺蛳粉煮汤,怎地转眼就炒起螺蛳来了。
不过对于自家这位东家的厨艺,刘婆子还是有所耳闻,哪怕昨天已经尝过了姜言意的手艺,今早闻着锅里炒田螺的香味,还是直咽唾沫,夸道:“同样是这些香料,到了东家手里,做出来怎就这般香哩!”
姜言意一边翻炒一边道:“下料的顺序、炒料的火候、起锅的时辰都讲究,哪一步有出入,做出来的味儿就始终差一截。”
“东家说的是。”刘婆子笑着连连附和。
螺蛳炒好后,锅里倒入吊好的高汤继续煮,姜言意则另用一口小锅炸起花生米和腐竹。
腐竹是用豆腐皮做的,刘婆子之前听说姜言意一行人要来庄子上,事先推了豆腐,顺带起了几张豆皮。
油温上来后转小火,倒入花生米时锅里“嗞”了一声,油层上方翻滚起小泡,花生米表皮的颜色慢慢变深,姜言意时不时用铲子推一推,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就把花生米捞起来,继续炸腐竹。
昨天做老鸭汤,姜言意把鸭掌留下来了,她用锅里剩下的油把鸭掌炸了两遍,才放入螺蛳汤里一起煮,又放了点糖提醇增鲜。
卤蛋是昨夜就卤好的,直接放入汤里一起煮就行。
螺蛳粉要想吃起来爽口弹滑,粉得用陈年米来做,面坊的老师傅们做面是一把好手,作粉的功夫也不差,姜言意带来庄子的粉条,就是面坊师傅们做的。
冷水泡发才能最大程度保留米粉的弹性,泡软的粉条直接清水下锅,煮软后捞进碗里,淋上吊好的汤汁,铺上几片焯过水断生的菜叶,卧上切开的卤蛋,再放进煮得软烂香浓的鸭掌,缀上酸豇豆、酸笋丝、油炸花生米、腐竹,再添几段香菜。
姜言意自己馋得恨不得立即端起碗来上一口,给她打下手的刘婆子却是一脸欲言又止。
这粉看着是挺好吃的,怎地味道闻起来这么怪呢?
她不好意思说姜言意煮得不好吃,只在姜言意催促她给楚言归和陈国公送过去时,犹豫道:“这……东家,真要送过去?”
姜言意点头:“快送去吧,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随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万一他们吃不惯,你就给他们下碗面,我给安少夫人送去。”
刘婆子还以为姜言意也意识到自己煮砸了粉,没好拆姜言意的台,忙应是。
螺蛳粉送到楚言归和陈国公住处时,楚言归没做声,倒是陈国公捏着鼻子问了句:“这煮的什么?怎地闻起来怪臭的?”
刘婆子尴尬笑笑:“是东家一大早起来用螺蛳吊的汤,煮了粉。二位若是吃不惯,东家特地嘱咐老奴了,让老奴去厨房煮个面。”
一听是姜言意亲手做的,楚言归便道:“拿过来吧。”
一碗粉加的小料很多,汤色红亮,浮在表面的油却不重,看起来很美味,就是闻着味儿有点难以下口。
楚言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捡了块吸饱汤汁后泡软的腐竹吃。
他眉头蹙了蹙,表情颇为怪异,吃完腐竹放下筷子,用汤匙舀了一勺汤喝,细品之后道:“怪鲜甜的,酸辣很是开胃。”
他都这么说了,陈国公也起了尝鲜的心思,他先吃了鸭掌,这一吃,眼都亮了,直呼:“好味道!”
先炸再炖的鸭掌表皮软烂,极易入味,几乎不用嚼,舌尖一抿,肉就到嘴里了,胶质感很足。
当天下午,如意楼的人就租了马车来村子里收田螺,次日,跟臭豆腐一样闻着臭吃着香的螺蛳粉在如意楼有了一个专门辟出来的小区域,一开始生意惨淡,到后面吃螺蛳粉的人趋之若鹜。
村子里的人也靠卖螺蛳赚了不少钱,都对姜言意感恩戴德。
安少夫人原本打算住两天就回安家,奈何姜言意烧的菜太好吃,有时候姜言意看账时,安少夫人还能跟着学到不少东西,她慢慢也就把回家的事忘到脑后去了。
以至于安永元亲自上门来接人时,发现安少夫人比起离家前胖了一圈,整个人都愣了愣。
作者有话要说:安少夫人:一不小心就把回家给忘了。
安永元:今天真是个悲伤的情人节。
封憨憨:我更悲伤,媳妇都见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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