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别人来说,仿生物神经元一号完成体的全貌带来的震撼只有那么一阵子,看久了就习惯了,反正跟博物馆的星空投影差不多,但是在陆笛眼里就不一样了。
这片绮丽的星云在“呼吸”,随着光亮强弱的变化,能量依次传递到不同部分。
这团朦胧的发光体在“思考”,那些复杂精密的元件,蕴含着奇妙的规律,每一秒钟都在产生变化,这正是“思维活跃”的象征,也是代表生命的蓬勃力量。
让陆笛感到头皮发麻,灵魂都被这绚丽的光华笼罩了,那一条条悬浮的修长触须宛如囚笼,把他牢牢“扣”在原地。
“……最初的时候,一个箱子就能装得下,而且元件材料也没有这么好。”
在夏教授追忆往昔的声音里,陆笛才慢慢回过神,他试探着问:“还不会发光?”
夏教授:“……”
房间里的其他人:“……”
只有晏龙在笑,玫红色的光泽沿着触须状的元件飞快地蹿。
陆笛又沉迷在晏龙不同情绪主导下,这些光亮色泽勾勒出的不同奇妙图形里。
“颜色代表情绪吗?”
“你看得出?”
夏教授有些意外,想了想就释然了,联觉嘛,何况是联觉的升级版幽灵。
夏教授记录了大量数据,分析光弱强度以及它在导电液体里呈现的反射色,给晏龙的滚轮机器人载体设计了反映情绪的七彩霓虹灯眼睛,刺得袁仲夏等一群基地人员大叫救命。
也许七彩色还是夸张了,但是颜色区别不明显,怎么表达复杂的情绪嘛?
按照现在只有红、紫、蓝三种混合色的排列组合,夏教授表示自己老眼昏花,对颜色也不敏感,不看旁边的机器数据真的搞不清。
现在来了一个陆笛,自带情绪颜色分析器,估计连脑电波都能看出不同的色……最重要的是,纯天然,既不耗能也不费钱!
可惜了可惜了,如果早几年科研小组有这么个成员,能省多少事啊!
夏教授在心里感叹。
陆笛敏锐地打了个冷战,准确地回头,赫然发现夏教授浑身散发着让咸鱼变熟的学术气息。
不不!
特别执行队可以加入,科研小组坚决不行!
Get到夏教授心中所想的陆笛,矢口否认:“我搞不清晏龙在想什么,就觉得如果不发光的话,看起来可能像造型奇怪的透明艺术摆件。”
陆笛猜对了,当这个主体还没诞生意识的时候,那真的是两个模样。
夏教授出于科学家的坚持,严肃地说:“怎么能是摆件呢?仿生物神经元完成体的主体,是生物AI的服务器。”
服务器休眠的时候最多给你开一个呼吸灯。
服务器没启动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发光?
“而且我国研发的生物AI,跟一般意义上的AI是有区别的。”夏教授据理力争。
当前科技水平下的AI,根本不能被称作“智慧生命”,只是一个拥有庞大的数据库然后设置好了固定程序的电脑辅助系统,AI的性格与能力,受限于创造者与跟它对话的人。
用夏教授的话说,隔壁量子计算机主程序与晏龙的区别,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一个是工具,一个是人。
人是会使用工具的。
那些国外的高科技人工智能,勉强位于这两者之间,是很厉害但是有无形的天花板限制。
只有人,才具备无限的可能性。
陆笛乖乖地低头听训,他的感觉很怪。
有一种到朋友家里做客的错觉,然后朋友家长把自家孩子一通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你们要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可惜自己偏偏是一条咸鱼?
这就很离谱。
陆笛正晕头转向,晏龙来救场了。
“教授,在奇方集团那里发现的资料,给小陆看了吗?”
“对了,你看我这记性。”
夏教授一拍脑门,吩咐旁边的助手从电脑里调出资料。
陆笛目光溜了一圈,发现这些助手不分男女,头发都有点稀薄——还好作为幽灵,陆笛从诞生起就不需要担心这种问题。
陆笛回头看了看晏龙。
很好,不管是作为“水母”还是服务器,也没有这种烦恼。
这时一个视频投影开始自动播放,用的是陆笛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视频里是一个穿着西装的老人,好像有白化病,皮肤过度苍白,鲜红色眼睛。这个模样本来看着是有点诡异的,但是他的笑容得体,说话时不断变化着手势,像一位知识渊博的老教授正在上课。
旁边很快就传出了电脑机械同步翻译的声音。
“……人类对自身与地球的了解远远不够,比起星际探索,我们更应该好好地低下头,谦虚地面对生命进化史。”
陆笛瞥了一眼视频旁边的标注,希腊语。
他记得晏龙刚才说,这是从奇方集团那里得到的重要资料?
“地球有四十六亿年的历史,人类的先祖直立人的历史也有一百八十万年了,但是智人的出现很晚。即使如此,与智人同时代的人属也有十一个分类,但是最后只剩下晚期智人,也就是人类生存在地球上……
“关于智人是怎样淘汰其他竞争者,比如尼安德特人、丹尼索瓦人等等,科学界有很多解释,但是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智人在大脑上更有优势。”
视频里的白化病老人指了指自己的大脑,笑着继续说,“那些体格更强壮的尼安德特人,输了这场生存竞争。”
然后老人表情一变,身体微微前倾,从和蔼变得十分有压迫力,声音也显得格外低沉。
“不幸的是,一场新的生存竞争就要展开……不不,我说的不是陨石危机。”
陆笛深深皱眉,他觉得这个老人的神情与话语极富煽动力。
视频里还在继续。
那个白化病的老人看着视频外,循循善诱:
“各位仔细想一想,每个国家的历史里都有关于亡魂的传说,为什么人们执着的相信着,死去的人可以看见东西听见声音,甚至回来杀死活着的人呢?先生们女士们,不要忽略古老的传说,认真思索吧,就像各国神话里都有一场大洪水,经过科考我们已经确认在文明蒙昧时期确实有这场洪水一样……我是来宣扬灵魂学说的?不,没有什么灵魂,那也不是死亡,而是智人超出其他种属的天赋,我们人类本来就拥有精神体的状态,是我们失去了打开这个宝藏的方法!
“现在我要揭露来自美利坚的几个秘密档案,关于一个不幸的洞穴深潜探险家,一个进行深海科考研究的科学家……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遭遇,被困在黑暗的水下绝境里长达三十六小时,获救之后出现了各种幻觉。
“如果是从前,他们会得到同情,然后被送进疗养院,直到他们遗忘那场不幸,如果不能康复,他们就会成为世人眼中的疯子。
“但是在灵魂学说盛行、脑电波研究日益发达的今天,他们迎来了拯救,人类也迎来了新的发现。”
然后是一连串陆笛看不懂的数据与图片。
但没关系,能猜。
估计是精神体蜕变之类的结论。
“……他们成功了吗?没有!但是我们意外发现,那些幻觉其实是联觉的复苏。
“我们又在世界各地的疗养院,对联觉者的脑电波进行研究,发现他们都有精神体蜕变的迹象,看到这条激烈的数据曲线了吗?越是遭遇了挫折的联觉者,他们的精神体蜕变迹象越明显,就像一只被困在茧里的蝴蝶。
“多么脆弱可悲,不能挣脱,就只能死在茧里,死在这副躯体里!”
陆笛嘴角抽搐,因为按照这个老人的说法,人类变成精神体是一种升级,升级之前必然发疯。
陆笛搞不懂这些数据与理论的真假,但他能套用现实啊!
你见过蚕茧里孵化出十七只蝴蝶的吗?
视频里的老人还在继续发表演讲:
“蜕变的精神体非常容易失控,就像人体内的变异细胞,它可以无限分裂增长,通过消耗肉.体与大脑来补充能量,还能不断地转化正常的脑细胞。它藏身在人的体内,非常狡猾,任何已知手段都无法对它进行消灭控制、听起来是不是格外熟悉,是的,癌细胞……说明人体是具有这种变异的,为什么会这样呢?癌细胞让人类加速死亡,究竟是一种基因层面上的细胞失控,还是人类本来就有这种‘进化’趋向?”
好家伙,癌症都是进化了。
陆笛目瞪口呆,奈何知识水平不够,不知道怎样反驳。
“癌症,是一个为蜕变精神体提供能量的帮凶!可惜人类的进化没有被彻底唤醒,不管是脑电波临死前的爆发也好,还是细胞的分裂失控,都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密码……我们要做的是,控制它,再激活它。”
老人微微张开手臂,别有深意地说:“然后我们就可以宣布,人类的新纪元到来了!”
陆笛终于忍不住问:“他究竟是谁?”
“林北堂当年在德国留学时的导师,是一个希腊人,名叫马尔斯,在七年前失踪了。”
“失踪?”
“是的,其实这个人已经被记录为死亡。”
晏龙沉声说,“可是这段视频,是一年前拍摄的,马尔斯教授穿的这件衣服,也是那个品牌在两年前发售的高定款西装。”
“然后他就去搞恐怖研究了?”
陆笛发现这个形容不太对,因为林北堂体内确实有个奇怪的黑影。
“不知道,这是一个死了的人,我们对马尔斯的一切情报都停留在七年前。”晏龙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么,“我们只知道,林北堂是马尔斯的坚定支持者,这段视频是在那些被俘虏的奇方集团高层的私人智能电脑里发现的,他们无一例外地相信这个‘精神体进化’的说法,因为林北堂在他们面前展现过相关能力,包括探查周围的情况,影响他们的大脑,让他们感到头痛或者恍惚等等。”
听起来跟陆笛拥有的能力十分近似。
陆笛忍不住问:“所以林北堂身上的精神体,真的是他自己的?”
“不是。”
晏龙很肯定地告诉他,“据说只是为了锻炼与控制‘精神体’能力的‘道具’,马尔斯认为,人类如果不掌握相关能力就贸然开启精神体的苏醒,就像得了癌症一样,让癌细胞成了身体的主人,自己变成了能量。”
不用问,陆笛就知道这个“癌细胞”等于“恶鬼”等于自己了。
夏教授之前跟他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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