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波洛茨克社群人口就不多,在经历战争后,一些人战死一些人逃亡,还留在故园能被罗斯王国直接统治的人,比之全盛时还不足其一半。
大量男女青年的死去使得社群严重缺乏后劲,这就是为什么来自里加湾的商人终于肆无忌惮地从波洛茨克人的活动区间经过。
不仅仅是因为所谓的和平条约,还在于当地人已经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去重建往昔的那一套。
被卡洛塔占领的最大村庄集合着整个社群最多的人口,哪怕它在战争时期人口损失也非常大。
现在整个名存实亡的村庄联盟还有五千余人生活,最大村庄依旧有近两千人。
两千人规模的村庄不能算小,几乎所有村民都被强迫在打谷场集结,骑着马的卡洛塔站在高处,通过目视估测就基本摸清这个村子的人口。
她认真扫视一番,暂且一句话都不说。
这份沉静有着无形中的压力,一双双眼睛谨慎地看着她,不知道这位高贵女贵族打算干什么。
“奇怪。”她终于开口问及身边的菲斯克:“整个村庄全部人员在此?我看他们的民房明明更多,总不至于一个小家庭还能拥有很多房?”
“也许是因为去年死了很多人吧。你瞧,这里面可是严重缺乏年轻面孔的。”
菲斯克的话勐然提醒了卡洛塔,再眯起眼瞧一下,确实在场的村民要么年老要么年幼,甚至女性的比例更高一些。
她再问:“难道,去年保卫维捷布斯克的作战……我军的确杀死他们很多人?”
“战场上杀死的不多,但大量敌人逃遁到森林里失踪,还有试图游泳逃命淹没在水中。最终就是这样的结果……他们应该是没了反抗的本钱。不过,你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菲斯克建议道。
她最后点点头。
庄重号角声之后整个集会现场已经非常安静,足够卡洛塔好好审视一番。
她最后定了定神,高昂起下巴,就以本地人一定能听得懂的斯拉夫语,以较为尖锐的嗓音大声宣讲。
“我乃罗斯王之妻子,奥斯塔拉公爵!就是你们的新主人!我明确告诉你们,去年选出的首领兰巴特!此人贪图罗斯的美酒与肥肉,在罗斯的城市舒服生活,终于因为过度的享受突然死去!对听着!兰巴特已经死了!”
其实,当罗斯大军抵达村庄而首领兰巴特根本不存在,村民迅速嚼舌头就认为那个不义的家伙可能已经暴毙。
现在终于听到征服者的明确说法,果然引起民众巨大的震动。
待命的号角手们立刻吹号,用悠扬又引人机警的号声硬生生压制住突然的聒噪。
卡洛塔继续张开双臂,继而高举着蓝天与太阳:“显然!北方诸神不喜欢这个兰巴特。他是一个贪婪的人,居然因为被伟大的罗斯王许可痛饮美酒,最终因为过度的享受而死去。这说明,他不是一个好人。”
将之前的统治者描述成坏人,并把自己标榜成合格领袖,卡洛塔自诩这套话术能骗得本地人的好感。当然真正的好感不来自于说话讲故事,得让这群战败的家伙觉得自己未来不至于屈辱,并有着明确的盼头,而这些都是之后的许诺。
令她颇为讶异的是,自己似乎听到了一些咒骂声。
似乎也并非周末入侵的罗斯军队,而是痛骂那个兰巴特不义。
整体而言民众没有表现得群情激奋,好似那个兰巴特并不是首领,如此就验证了老头子奥拉夫以最初使者身份从村民嘴里获悉的情报为真——村庄联盟的首领位置应该就是大空位。
“兰巴特的确不配做你们的首领!”她继续撕扯着尖锐嗓音呐喊:“因为,我们才是你们的统治者!向罗斯臣服吧!向我臣服吧!”
她必须对一些事宜格外强调。
“从今以后,所有的波洛茨克村庄,都属于奥斯塔拉公国。不用担心你们的未来,在我的治下你们是自由的农民。你们永远不会做奴隶,而是我的属民。你们将能继续享有平静的生活,当有他人袭击你们,就是对我的无礼,这些骑兵……将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持续大段叙述如何让很多人听得懂?再说,虽说尹尔门斯拉夫人方言与波洛茨克方言颇为接近,发音上毕竟有不同。一个地地道道的尹尔门人对这群农夫说来说去尚且不能说话清晰,何况自己这个后天才学习斯拉夫语的瑞典女人……
卡洛塔果断想起了留里克的一番训话招数——将最关键的内容以极为简短的语句,以口号的形式不断重复。
“你们不是奴隶!你们是奥斯塔拉的农民!我是你们的首领!”
战败的波洛茨克人急需明白自己在征服者的眼里究竟处于什么地位。
基于这个女贵族所言,她居然把大家当做族人?打算吸收到所谓奥斯塔拉公国里?
绝大多数人根本弄不清奥斯塔拉公国与罗斯王国的关系,或许也没必要分割明白。
至少他们意识到自己不被承认为“奴隶”,若真如此,大家真能恢复往日的生活?
大家需要一个新的首领,谁是新首领已经不言而喻。
就在这一关键时刻,卡洛塔特意将自己的儿子卡尔拎起来,令这个七岁男孩直接站在马鞍上,并谨慎扶着他的双腿。
有些懵懂的卡尔突然收起狂傲,或许是见到太多双眼睛注视着自己,第一次奇妙的感觉令人讶异罢了。
卡洛塔继续宣讲:“你们都看清楚!这是我的儿子!更是罗斯王留里克的儿子!他就是下一代奥斯塔拉公爵,也是你们的统治者。现在,你们所有人!向波洛茨克新的主人……下跪!”
她再不断重复“下跪以证明臣服”的概念,结果比她想得更为顺利。
本以为需要用木棍敲打这些农夫的腿,方能逼得这些人跪下来。
想不到随着有人开始机械性地跪下,乃至跪坐在地,越来越多的人效彷。当其他人都跪下之地,还再站立的人岂不是宣示自己的不服?
那个被人群挤压的小姑娘索尔金娜,突然间居然成为了一个异类。
当她仅有部分亲缘关系的奶奶跪在土地,当身边的人皆已跪下。
莫名其妙中的小姑娘只觉得呼吸突然觉得顺畅,她不断地深呼吸,完全不顾周围骑兵虎视眈眈的眼睛。
其实没有下跪的人还有不少,在骑兵奉命代表卡洛塔呵斥几番后,他们就纷纷跪下了。
唯独一个孩子依旧呆傻般地站着……
卡洛塔完全想不到,莫非唯一敢于反抗自己的居然是个小孩?真是不可思议。
“小孩!”她勐地呵斥一声:“跪下!臣服我!”
在场的战士们都为眼前的景象讶异,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值得公爵大人亲自呵斥?
即便如此,小姑娘像是完全没被吓倒,她轻轻扭过头寻着说话的声音看去,看清了那骑马女贵族的脸。
站在她身边的族人们都在滴咕小姑娘的愚蠢,甚至是身边的老奶奶也在使劲拽她的腿,最后这位老奶奶干脆敲打孩子的膝盖,小姑娘才因腿痉挛跪下。
可惜,已经太迟了。
不管是出于愚蠢、还是茫然、亦或是真的表示对统治者的不屑。
卡洛塔派出的战士已经愤然冲入人群,将小孩粗暴地拽出人群,最后以颇为粗鲁的手法直接摔在地上。
“大人!此人不服,当处决。”
卡洛塔俯身看一眼眼带泪痕瑟瑟发抖的孩子,非得是摘掉了孩子裹头的粗布头巾,才看清楚这就是个女孩。
女孩年龄的确不大,现在蜷缩成一团像是吓坏的羊羔,脏兮兮的小手下意识捂着头,最后由战士掰着她的脑袋死死拽住其发辫,强迫她惊恐哭丧的脸展示给自己的君主。
“放开她吧,战士!这种孩子才没有胆子不服。”
“遵命。”
于是士兵才松开手,女孩又蜷缩起来。
看着女孩如此可怜的模样,卡洛塔的双眼不经意间在震颤,已经死去的记忆突然复活,被封存的糟糕过往突然重现。
“太像了。”她低语喃喃。
“什么像了?”在此一言不发的菲斯克突然问道。
“像我妹妹艾尔拉……十几年前的艾尔拉。那个时候,还有我保护她。可是这个女孩,她的族人什么都不做……真是可怜。”
菲斯克也勉为其难俯身看一眼,感觉颇为荒谬,吭吭两声问道:“像是从泥浆里钻出来的人,你可怜她?”
“只是想起一些往事,无所谓。我需要一些侍女,或许这个女孩可以。”
她旋即给战士新指令,被吓坏的女孩又在更大的惊恐中被强行带走,恰是因为过于害怕,女孩的双腿不听使唤,像是被拎起的家禽一般也带走了。
女孩到底会有怎样的命运?到底她也是老首领的孙女,哪怕自杀的老首领现在就剩下“叛徒”的名号。
民众定然因为女孩的问题聒噪。
卡洛塔索性给他们一个解释:“我将在你们中选出一些年轻女子!波洛茨克的人们,你们都看到了。我的战士年轻有为,奈何他们几乎都没有结婚。嫁给我的战士,成为正妻,贫穷的人生活会好起来,谁会是幸运的女子呢?”
她再大声补充:“刚刚的女孩将被我收编为侍女!在你们中或许还有身份高贵的女孩,她有可能作为我儿子的妻子,谁是这幸运的人?很快我们会知道答桉。”
这次机会只是卡洛塔向他们宣示自己才是真正的波洛茨克最高统治者。
在最大村庄宣讲,并对臣服的村民们施以仁政就是为所有村庄起到表率,最终统治全部的村庄。
或者说其他的村庄存在的意义不是很大,最大村庄处在波洛塔河与西德维纳河交汇口,掌握着最好的水力资源,也最能享受河水浸润产生的灌既效果,故此这里的民居最密集、和平时期能养活的人也最多。
生活似乎真如女公爵宣称的那样,因为大家都臣服了,征服者旋即履行诺言。
旗帜依旧在村庄中飘扬,但久无人居的首领宅邸现在仍是空置的。
没有人为兰巴特的死惋惜,实在也无人为其死亡叫好。那个家伙爱死不死,波洛茨克毕竟有了新主人。再说,那个女贵族可是声称旧首领的孙女来做侍女来着(暂且卡洛塔不清楚)。
罗斯-奥斯塔拉骑兵依旧在村外的一处无用空地扎营,并白点燃大量篝火。
作为征服者,村庄的集体粮仓旋即被卡洛塔占有。各家各户都有自家的小粮仓,而全村一半的粮食要放到公共粮仓里,其余一半再根据个家庭相对集体的地位做分配。
大家约定当粮食最终吃得捉襟见肘时开启大粮仓,偏偏现在正值夏荒,民众已经开始从大粮仓拿粮了。
该如何管理粮仓物资?征服者成为调度人。
配给制,这种在他人看来就是留里克本人发明的制度,正好用在波洛茨克最大村庄身上。缺粮的村民每天可从被占领的大粮仓拿取额定食物,至于额定量多少由卡洛塔来定。
她只是许诺还需次日落实,而今她从粮仓里拿走一批粮食,立刻消弭了罗斯-奥斯塔拉军队粮食紧缺的窘境。
河畔荒草地,骑兵在此扎营。经历魔幻一天的村民回到自己的家中等待着未知的黎明。
就地砍伐的树逐渐燃起篝火,在这烟熏火燎下,一个小女孩呆呆地席地而坐,小小身子也被烤得温热舒服。
她什么也不知道,现在什么也不敢想。身边尽是些嘻嘻哈哈的下马骑兵,说得尽是些听不懂的语言。
在难以忍受的松枝燃烧烟尘中还弥漫着煮麦子的异香,实在勾起了她的馋虫。
女姑娘还穿着粗布衣服,现在只是洗了一把脸,面对着篝火跳动的火苗,心情稍稍好了些。
突然,一只手啪得一声打在她的额头,强烈刺激下女孩浑身颤抖,接着又蜷缩成一团。
“奇怪。你是刺猬吗?”拍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卡尔·留里科维奇。
卡尔凝视着捂着头蜷缩的女孩,大大咧咧得就以斯拉夫语嚷嚷:“我母亲说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仆人。告诉你,我可是下一代奥斯塔拉公爵,我父亲就是罗斯王,这里的骑兵几乎都是我的兵。作为的仆人可是你的光荣。”
可是,说了这么一大堆小姑娘怎么会懂呢?
她缓缓张开手指缝,露出一只深蓝的眼睛,在昏暗篝火光中看到了那衣着不凡、腰悬短剑、趾高气昂的男孩。
“还在装死?”卡尔轻轻踢她几脚:“傻瓜,做我的仆人可是你的光荣!给我起来,我给你弄点吃的。”
不久,一碗香腻的奶酪炖麦子由卡尔亲自端来,他已经品尝一番觉得滋味还不够舒服,再放点蜂蜜感觉更好了。
美餐在女孩的面前诱惑,嗅着想起,她渐渐爬起来。
而那刚刚张开的小嘴旋即被塞进一支木勺,同时塞进去的还有整整一勺浓稠的麦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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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莫名其妙,吃到肚子里的美味是真真实实的。
“喂。手脚还能懂吗?给你的饭,你自己吃。”
说罢,卡尔将木碗放在脚边,他自己盘腿而坐。再看着眼前大抵与自己同年龄的女孩,现在已经捧着木碗手握勺子埋头干饭了……
直到现在卡尔仍不知这小姑娘的名字,更不知她的身份,或者说这一切对卡尔自己并不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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