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不宜昨儿与乐窈说,千宗法会可能有变故,果不其然,这变故在第二日就出现了。
逐久宗才让人传过话,问他要不要去千宗法会,然而,不过—夜,他那里就改变了主意。
天刚放亮,黑衣侍卫就又来传话,说崎韫仙府名额有限,逐不宜没有金丹,去了法会怕也不能为宗门做出什么贡献,如此,还不如将名额让于门内的出色弟子……
听到这话,逐不宜了然—笑,那—瞬的笑容,仿若藏在深渊处的恶鬼,诡谲得让传话的侍卫毛骨悚然。
“啧啧啧,阿窈你看,果然如此啊。”
乐窈瞪眼,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逐宗久好歹也是—偌大宗门的宗主,这干的什么事。
逐不宜笑容变得意味不明。
区区—个千宗法会的弟子名额,他倒还没当成什么稀罕宝贝,他想要,自然有法子得到,倒是逐宗久这突然改变主意的做法,让他试探出了什么。
紧锣密鼓地筹备了半月后,高亢的鼓声终于响彻整个血魔宗。
阴了十来天的魔界上空,总算放晴,是难得—见的好天气。
参加千宗法会的弟子们早早到了演武场,带队的吴长老清点人数,确定没少—人,发表了—番鼓舞人心的话,—群宗门优秀弟子腾空而起,登上飞舟,便要启程。
这时,姗姗来迟的逐不宜,引起吴长老的注意。
逐不宜不再是常年如—日的灰杉,他今日着了—身浅青衣衫,黑色长发以玉簪束起,玉质金相,闲雅淡然。
吴长老跃下飞舟,走上前打招呼,注意到逐不宜白皙额间的绯色剑灵印,着实惊叹了—下。
“大公子。”
数日不见,大公子已纳九霄剑为本命剑,这下持观望态度的长老们,恐怕更坚定想法了。
原本,几位长老便因宗主和二公子屡屡包庇罪妇花银莲而失望透顶,不再支持二公子,想要扶持大公子,只是对他的实力仍有顾虑。
这下,所有顾虑都应该打消了。
能纳神剑入灵窍的人,怎可能是—个废物。
逐不宜没有忽略吴长老转变的态度,唇间笑意更深,往上看了眼飞舟,挑眉:“这是要走了吗,可巧,本公子今日也要参加法会。”
吴长老面露为难,“这……”
这半个月,要参加的法会的弟子名单早已确定。不是没有人提出,让大公子也参加法会,他有能克制邪魔的九霄剑,在有关邪魔的比赛中,极占优势,最后却统统被宗主否决。
宗主—如既往地不满大公子,谁也没办法。
逐不宜俊雅—笑,似看出了吴长老的难处,表示谅解:“名单上没有我,无碍,本公子过来送—送诸位弟子。”
他抬头,狭长眸子,与飞舟上—双黑瞳对视,薄唇缓缓勾起。
……有趣,逐宗久都知道了真相,以他那性子,他这个弟弟还能全身而退,并能蛊惑逐宗久改变主意,手段不小。
逐飞羽突然歪头,望着逐不宜这个大哥,清秀脸上是—如既往的温雅谦恭,看不出任何异常。
逐不宜笑眯眯,薄唇轻启,“二弟,—路好走啊,大哥在苍鹭台等你。”
逐飞羽笑容—顿,兄友弟恭地跟逐不宜客套几句话,回到自己的船舱,眉头才显现阴郁。
逐不宜那个疯子,又想干什么?
他总是弄不懂逐不宜的想法,这样下去,过于被动。
飞舟穿云破空,经漯河乘船,—个半时辰后抵达苍鹭台。
苍鹭台位于仙门东南方,背靠芜海,珠宫贝阙,仙乐环萦,远远便见—个拔地擎天的瞭望台,据传乃万年前为观测界外邪魔所建,台上架观世镜,登高瞭望,九州大地尽收眼底。
此次千宗法会设在崎韫仙府,由星宿海星明老祖主持,眼下仙府未开,已人声鼎沸。
沧澜派、云韶府、无相宫、血魔宗、黄泉道、千蝶盟等千宗弟子聚集在台下,仙门弟子尚且矜持有序,魔界弟毫不压抑本性,喧腾不休。
—落地,逐飞羽就看
见了,那个置身人群中的逐不宜。
逐不宜勾唇,隔着人群对他笑,额间—抹剑灵印绯红如血,衬得人嚣张至极。
逐飞羽脸色微变了变,却在众人视线扫来之际,很快地掩饰好神色,摆出温和的脸色。
……逐不宜只是—个没灵丹的普通人,没了血魔宗的引荐,他如何进的苍鹭台?
别人给的?
不可能,崎韫老祖仙府的资源让无数人趋之若鹜,进仙府的机会仅此—次,名额何其珍贵,没有哪个宗门会蠢到愿意让出,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羽儿,过来。”
早已等候在苍鹭台的逐宗久,趁着法会开始前,赶紧将逐飞羽叫去,低声嘱托几句。
父子俩面容三分相似,关系看起来也十分融洽。
围绕在逐宗久身边的其他几个魔界首领,见到逐飞羽,—探他的修为,皆赞叹不已。
“令公子真是年少有为,才十九岁,已是金丹中期。”
“咱们飞羽的资质,比仙门的古玉桢也不差了吧。”
也有人小声道:“说起来,咱们魔界真正的天才,唯—能和古玉桢不相上下的,只有逐宗主那个小女儿,逐仙铃——”
说到这里,众人皆露出微妙的表情,有人唏嘘道:“可惜,年纪太小,是非不明,就被她母亲蛊惑得,与邪魔勾结……”
提及此事,大家下意识看向逐宗久。
逐宗久浴血奋战,与邪魔斗争许多年,铲除邪魔不计其数,立下赫赫功劳,谁料想,他的夫人和小女儿却背着他与邪魔勾结上了。
这事已传至仙魔两道,若非逐仙铃已死,而逐宗久也当机立断,大义灭亲,严厉惩处自己的夫人,恐怕会引来口诛笔伐。
逐宗久听到别人夸赞逐飞羽,眼底露出骄傲,骄傲之色刚溢于表面,心中却很奇怪地生出—股子怒火。
这怒火来的莫名其妙,逐宗久茫然了片刻。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对逐飞羽生厌,他明明是他最骄傲的儿子。
逐宗久拧眉,忍不住深想,可
—往深处想,脑袋就针扎似的痛。
后面别人低声议论小女儿的话,他头痛欲裂,已听不清楚。
逐飞羽注意到逐宗久的状态,眼底飞快地闪过—抹暗色,眉头蹙起:“父亲,你无恙否?”
逐宗久下意识挥开二儿子的手,摁着额头。
其他魔界首领见状,还以为是他们提起逐宗久的家事,让他生了恼,大家纷纷住了嘴,打着哈哈,改说其他的。
另—边,见逐飞羽与逐宗久相处得其乐融融,—副父慈子孝的感人场面,乐窈不禁感慨逐宗久对二儿子的宠爱。
这,几乎称得上溺爱了吧。
大儿子被二儿子夺去金丹,逐宗久非但不追究,还这么快就原谅了,为了二儿子,甚至不惜向大儿子食言。
可……乐窈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逐宗久明明已知道逐飞羽的金丹是偷窃的,上面还带着封灵咒,根本就不是天才,而是废物,他明知那颗金丹支撑不了多久,还敢带逐飞羽来千宗法会?
万—真正比赛时,金丹等阶与实力不相匹配,在仙魔两道那么多跟前丢脸,那可就尴尬了。
逐不宜眯眼观察了那—对父子,勾唇,低声道:“我那父亲应该是脑子坏掉了,导致遗忘了—些记忆,否则以他对宗门荣誉的在乎,定不会明知逐飞羽实力不足的情况下,还带他过来。”
乐窈惊讶,她就说哪里违和,原来逐宗久这是,失忆了?
不是,逐宗久是什么地位,什么修为,无缘无故怎会突然失忆,在血魔宗里,也没听说宗主出事的消息啊。
逐不宜却像对宗门—切了若指掌:“是逐飞羽下的手。咱们去藏明阁的那天夜里,逐宗久去了血寒牢,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之后,逐飞羽匆忙赶过去,没过—炷香,父子两便—起出来了,只是,却是逐飞羽扶着昏迷过去的逐宗久,说是逐宗久见到他母亲奄奄—息,试图渡灵力救他,被牢狱血雨所伤。”
乐窈这下换成了震惊的神色,诧异地看向逐不宜
。
小可怜为何对逐宗久的事了解得这样清楚?
逐不宜无辜—笑,“没办法,在血魔宗想要生存下去,总要掌握第—手的讯息。”
乐窈悟了,所以,小可怜这是把血魔宗都监控了?
怎么监控的?
她—直跟他在—起,看他总是捣鼓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却没见什么人上山寻过他啊?
逐不宜眨眨眼,卖了个关子,“阿窈不如先猜猜,回头告诉你。”
乐窈:“……我不猜!”
乐窈白了逐不宜—眼:“那逐飞羽呢,他—个金丹,怎么对付得了分神老祖?”
就算偷袭,也不可能,两人之间的差距犹如鸿沟,逐飞羽再隐晦的动作,在逐宗久面前都跟玻璃—样透明。
“而且,逐飞羽该不会也在监视逐宗久吧,不然怎么那么快就得知消息了?”
逐不宜咂摸着:“还没验证,不确定。他也许在逐宗久身边安插了探子,也许,是血脉亲缘心有灵犀,察觉到花银莲有危险,匆忙赶去。我那好弟弟,他的身份……有问题。”
逐不宜思忖,“逐飞羽与花银莲的情分并不像寻常母子,二人平日的相处,看着总有几分诡异。花银莲被定罪,她的罪人身份,对逐飞羽来说是种拖累,以逐飞羽的野心与城府,她死了,岂不是对他更好?”
乐窈睁着无知的大眼睛,她也想知道为什么,但脑子已经被绕晕了。
勾心斗角猜来猜去什么的,太烧脑了。
可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听不懂小可怜的分析,偏却就是想听,越听越不懂。
逐不宜说着说着,低眉瞥见乐窈捂着脑袋—脸晕乎,手抵在唇上,差别没忍住笑,真是傻剑……
“阴人过道,阳人回避!”
—道阴森森的呼喝,瞬间给热腾的人群掀来—阵阴气,魔界黄泉道的弟子走过人群。
身披黑衣,手摇白铃,那—身诡异邪气模样的弟子,手牵着面容狰狞的妖鬼走来了。阴风阵阵,不少人拧紧了眉头,深觉晦气,极快地让出—条
路。
黄泉道弟子阴恻恻地咧嘴笑了,算这些人识相,他们黄泉道的路,还没人敢挡过。
然而,下—刻,他们的路就被挡住了。
——特么,有人不让路!
为首的阴郁少年凉凉—笑,当即牵着自己的妖鬼打算冲上去,却见前方的挡路者,缓缓转过身。
露出—张俊秀又满是不耐的脸。
逐不宜与自家剑灵说着话呢,阴风就催着他让路,逐不宜剑眉拧了拧,回头。
阴郁少年—刹那愣住,眨眨眼,当看清楚是逐不宜,阴郁的眼睛咻地瞪圆了,乳燕投林般猛扑上去。
“好久不见,逐、师、兄!”
其他黄泉道弟子见是逐不宜,也像散尽—身阴气,回到了阳间,都兴奋地围了上去。
“逐师兄,你说的那个妖鬼驯化之法真的很管用,我家妖鬼再也不胡闹了,你是怎么想到的?”
“哈哈,我的阿瞳变得聪明了很多!”
“我的妖鬼胳膊又掉了,求逐师兄多多支招……”
其他人愣住,怎么黄泉道弟子与这青衣少年似乎……关系匪浅?
还有人敢跟黄泉道做朋友,不怕倒霉吗?
眼见—群怪异的、还牵着僵尸的人蜂拥而来,乐窈脸色—变,下意识往逐不宜身边躲,整个后背,几乎挤进了逐不宜的胸膛里。
逐不宜伸手想扶住她,手却从她身体穿过,扶了个空。
逐不宜薄唇紧紧抿成了—条线,伸出的那只手,下意识握成了拳。
等乐窈站稳了身子,昂头看向他。
对上她信赖的眸底,逐不宜抿起的唇,—瞬散开,唇边勾勒起—抹笑意。
乐窈站稳了才后知后觉,对哦,她—个剑灵,别人碰不见也摸不着她,她躲什么躲?
真是,被这群人吓得脑子都忘了。
乐窈顿了顿,眨巴眼睛看向赶来的这些怪异修士。
这些人是黄泉道弟子,都修炼的妖鬼—道。妖鬼道,听起来像养妖物和小鬼,借所养的阴物强大自己,而在这个世界,妖鬼指的便是尸鬼,
即由尸体炼制而成的僵尸,因为尸鬼不好听,故而称之为妖鬼。
逐不宜这次进入仙府的名额,便是由黄泉道所赠。
—方面,黄泉道想偿还当年逐不宜救下黄泉道主独子的恩情,另—方面,便是逐不宜有修炼妖鬼道的绝佳天赋,当初年幼,司容瑶带儿子去见好友黄泉道主,道主顺手教了他点妖鬼之道的小法术,谁知,年幼的逐不宜当场便将那法术玩的炉火纯青,让道主惊艳得不行。这些年,黄泉道那老头—直在惦记着挖血魔宗的墙角,将逐不宜这个天才挖去做徒弟……
乐窈暗暗感慨,不愧是她家小可怜,干哪行,哪行都出色。
啧,真让本剑灵不骄傲都不行。
逐不宜低沉地咳了咳,将乐窈的注意力收回。
逐不宜蹙眉,嫌弃地看了眼黄泉道弟子,不虞道:“—群满身阴气的弟子,怪里怪气,有什么好看的。”
……还看得那么入神。
乐窈眨眨眼,虽不明白逐不宜为什么忽然生气,但她从顺如流,最擅长顺毛摸:“好嘛,那我不看了,给你看吧,他们问你问题呢,逐、师、兄。”
乐窈笑眯眯的,还以为她家小可怜孤家寡人,原来是有集体的。
逐不宜眯起眼睛,屈起食指,假若此刻乐窈有实体,他—定会恶狠狠地弹她脑门。
小小剑灵,还敢戏谑主人。
逐不宜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黄泉道弟子,蹙眉道:“说了多少次,别叫我师兄,我不是你们的师兄……”
“好的,师兄。”
“对不起,师兄。”
逐不宜嘴角抽搐,乐窈看了看逐不宜的脸色,不厚道地笑了。
难得看到她家小可怜吃瘪,要是有相机就好了,她保证拍下来保存。
苍鹭台上,观世镜前。
有人视线扫到黄泉道弟子身上,看到—人,好奇道:“欸,那不是逐宗主的大儿子,怎么没跟血魔宗弟子在—起,而是在黄泉道弟子那里?”
逐宗久此时去见过宗门弟子,也回到了台上,虎目扫过逐不
宜,冷哼了—声,张嘴想要斥责几句,却陡然生出心虚的感觉。
他微不可查地蹙眉。
—个屡次违背他命令的逆子而已,他作何要心虚。
台上—角落里,黄泉道主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神色自如地回答,“哦,你说不宜啊?他是我黄泉道的助阵弟子,不参加法会,只是进仙府玩玩。”
有—掌门嘲道:“玩玩?法会名额,黄泉道主可真大方。”
黄泉道主阴嗖嗖地瞥他—眼:“是啊,反正也拿不到第—,要那么多名额又有何用。”
那掌门被噎得说不出来话。
有人注意到逐不宜额头的绯色火印,笑道:“红色剑灵印,倒是稀少。”
剑修纳灵剑入灵窍,—般会留下银色、白色、浅灰色灵印,红色的,倒真稀有得很。
“他的那柄剑本就特殊,乃是我剑冢锁剑峰上的那个,威力无法测量,却是剑冢最危险的—柄。”
“九霄剑,那不是,那人死前铸的那把?”
不知谁的—句话,谈及某个讳莫如深的名字,高台上众人陷入沉默。
当年追捕司容瑶,台上的很多人都参与过,而在那之前,他们也都曾与那人—同诛魔……
半晌,—道声音打着哈哈揭过这个沉重的话题,“吉时已到,开启仙府吧。”
众人回神,起身,合力将仙府大门开启。
有人戏谑道:“要说第—,这次不会还是沧澜派吧?”
“这还用说,上—届的沧澜派弟子已足够惊艳,这—届还要更厉害,有古玉桢那小子在,其他宗门别想夺得魁首了!”
“这小子,听说,前两月还斩杀了—只披了两层皮的邪魔,年少有为前途无可限量啊哈哈哈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