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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相处,即便老祖依旧是那淡漠的性子,可他有时表露的担忧和关切,会令她生出他对自己有别于海精族的特别关照。她以为自己同老祖应当是最亲近的,至少她是唯一一个允许住入他屋子的人。

甚至于......她会因这番揣测而暗自欣喜。

可转念想,老祖不过一时慈悲心起,才将她带来归墟。短短几年相处,于他数十万载的漫长仙途而言,委实是岁月长河中的随意一瓢,淌入这千百丈的水中,微不足道。

即便老祖有事不与她说,也无可厚非,而她的确在意得过头了些。

“唉......”楠艾叹了叹,肩头垮着,又晃了晃脑袋,想甩开这莫名的烦闷。

洛霜察觉出她心情不佳,随意搭着话:“现下视力恢复如何?在海面可是看得清?”

“大致恢复了七八成,海面日照充足,就像这会儿......”楠艾眯眼朝远空望去,几只海鸥在空中盘旋,她接道:“即便几十丈远也能看清大致轮廓。”

洛霜了然点头,忽脑中一亮,嘴角抿着浅笑,又问:“在归墟里头呢?是否因为光线不佳,视力不大清晰?”

说这话时,她嗓音刻意高了三分,用着旁人都能听到的音量。

离得近的三位长老及桀云听得这问话,目目相觑。桀云忙转身朝大家悄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海精们一时安静,不明所以。

未在意周围情况的楠艾则如实回了洛霜的话:“归墟在深海,依靠蓝晶石的光亮照明,若是受伤前还好,约莫等同夜晚月光,并无大碍。但我眼睛尚未痊愈,近的也只能看清一两丈内,稍暗处就跟闭眼摸黑一般。”

她自嘲笑了笑:“前几日我还磕碰得两腿又青又紫呢!老祖知道后,严厉禁止我在归墟里头乱跑,憋在屋子里可闷了!”

此话一出,大家个个两眼瞪得能聚光,恍然大悟:老祖升归墟莫非是为了让楠艾能看得清路,不会再磕碰伤着身子?

海精们交头接耳,私语纷纷,嘴角扬起暧昧的笑:看来十有八九快办喜事了!

“海面有动静!”有人突然高声惊呼。

众人齐刷刷抬眼望去——只见百丈处,原本平静的海面浪涌渐起。须臾间,形成了个圆形漩涡,那漩涡极速向外扩散,中心却向海下方塌陷。

边缘的海浪更是随着漩涡的扩散而起伏翻滚,最高处足涨起十几丈。波涛滚滚的海水将浪头朝外推去,直至海精们落脚处,海水波浪仍未休止。漩涡中心则呈螺旋状向海底深处延伸,深不见底。

少刻,波澜澎湃的海水袭来,即便大家站在百丈远,脚下摇晃的感觉也愈加强烈。但个个脸上并无慌色,反而兴奋异常,都在屏息聚睛观看,等待什么从那漩涡出冒出来。

楠艾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紧张到手心冒汗,心跳更是如擂鼓一般,震得她伸手按在胸口,掌心似也随着怦怦地跳。

不久,巨大的漩涡中心缓缓地被朝上推平,显露崇山一角,直至山顶形貌逐渐浮出海面,出现在大家视野中。

众人抽气声此起彼伏,惊叹声不绝于耳,欢呼鼓掌,连连夸赞。

楠艾此生都忘不掉今日的场景,但她的目光并不在被平稳升上来的归墟,而是那中央悬空的人。

只见他两手于身前结出了神印,那神印携着浩天般的金辉祥光,将整座归墟岛笼罩。

黑袍如雾绕在他周身,他双目微翕,面容平静,淡然的神色却无法掩盖浑身涌现出的撼天动地般的强大气势。

他仿佛就是凌驾世间万物之上的神,强大得能将那耀眼夺目的太阳遮蔽,好似那天边的太阳也是俯首听命的座下灵兽。

仰望着这样的他,楠艾脑中蓦然闪现帝溪曾说过的话——

“他于世间几十万载,经历和承受的一切,不是你这小妖的眼界所能达及的范围。你们之间的差距不是年龄,而是你再如何努力,也永远无法触碰到他。”

当时听着这话并无感,她深知自己同老祖的差距,是她无法企及的神仙。此时此刻,她忽觉心间微涩,对这种差距几乎无能为力。

楠艾站在原地,目光在他身上胶着了许久,也暗自思量了许久。

直到归墟岛被老祖完完全全升上了海面,望着他踏风拨雾飞来的身影,高大挺拔的身姿后是壮阔辽远的海岛。

那样的他,令人敬畏和尊崇。

她想:倘若我努力修成仙,是否就稍微拉近些距离?

归墟升上来后,海精们初初不大适应突然强烈的光线,毕竟他们长年居于海底。时日一长,他们反倒更趋向于海面的生活。

日出朝霞似火,映海披锦;日落云藏红轮,海天叠缯;夜晚星月生华,晶莹跃海。一日之间变幻的美伦景致,海底又怎能欣赏到。

而对楠艾来说,如今亮堂的光线更有利于视力恢复,她养成了每日拂晓前飞去屋顶看日出的习惯。因日出的光亮柔和不刺眼,依着渐明渐亮的暖光,眺望远处山林和大海,视线的确清晰许多。

这夜,老祖帮楠艾抹好手臂的药,施法助药效渗入后,问道:“双臂如今能施力吗?”

楠艾点点头,遂抬手,捻了个隔空取物的法诀,只见前方木桌缓缓悬空而起,再稳稳落回地面。

老祖安下心来:“再敷上一个月的药,就可痊愈。”

楠艾却道:“往后我自己敷药就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无需再劳烦老祖费心。”目光落在他衣襟,没敢望他眼。

老祖正要运仙力于掌中帮她调理双眼,闻言一顿,手掌停在她眼前。

楠艾眼睫忽颤,又道:“如今我视力基本复原,老祖也不用再为我耗费仙力了。”

老祖收手,默然看着她。楠艾最怕他一语不发盯着自己,那双深幽的黑眸仿佛能穿透她眼睛,让她心事无所遁形。

忽而,他指尖一弹,床头烛光顿时熄灭。再施法,黑雾顿时蔓延,遮掩了墙上晶石散发的蓝光。

屋内陷入昏暗,唯有窗外洒入的清冷月光。

“如此可能看得清我的五官?”他问道。

楠艾微仰头,他宽阔的身子将月光遮挡了半数,轮廓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深刻。如画的眉眼,早已刻印她眼中,即便黑暗无光,她也能在脑中描绘出他的模样。

昏暗的光线催生了几分胆量,楠艾定定锁着他能摄人心魄的瞳眸,忍在心底多日的话,再抑制不住,冒出喉间。

她压低了声:“为何没告诉我,你要将归墟升上来。”

老祖因这冷不防的问话怔了一瞬,他在测试她视力有无恢复完全,以此判断是否无需再帮她治疗。她却岔开话题不回答!

他语气一时淡漠:“没必要说。”

没必要说......

楠艾心口一紧,这几个字就像刺一般,扎得她不大好受。

见她沉默,老祖看不出她情绪,只叮嘱她早些歇息,起身抬步离开。

方迈出一步,他霎时顿住,因袖口被她拽住.....

老祖侧身看去,楠艾正抬头望着他。窗外的月色在她眼中蕴出了融融水光,又好似潋潋泪波。

第二十四章

“怎会没必要说?为何就没必要对我说!”

楠艾忽然激动,攥着他衣袖的手都微微发颤:“所有人都知道,唯独我不知。此事我想了许久,却怎般也不明白!明明......”

她咽了咽发涩的嗓子,压下眼眶欲出的泪:“我不过一株艾草,有幸生出灵智成了精,身边只有楠树爷爷。你带我离开厉山许是因为见我可怜,但这些年你明明待我很好,好到我生出几分你着然视我为家人的错觉。可这么大件事,我却最后一个才知道!”

楠艾一股脑儿地急言急语,也顾不得话语意思表达得是否清楚。因情绪不稳而抽了两声,哽咽住,泪难忍,终于止不住地滴滴涌落。

她抬手胡乱擦了把脸,仰着头继续对他哭诉:“我本不想问你的,当时我琢磨几番,便安慰自己,你不说定有你的考量。可这事就像带着爪,我越逼着自己不在意,越挠得我浑身难受。我忍不住,实在想得个答案,为何就独独没必要同我说啊!”

老祖怔然看着珠串般的泪在她脸庞滑过一道道水痕,心头霎时揪紧,疼了。

他认为此事没必要刻意同她说,只因本就是为她而做。他一向不擅为自己的举动做多余解释。何况于他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大事,纯粹因为她双眼未复原。若对比,她的眼睛重要过升归墟这事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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