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法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不止是白天给他带来的烈日烧灼,还有身体上产生的一些细微,而无法逆转的变化。
1994年伦敦的艳阳天下,他能看见自己皮肤表面,正在产生一些细微的晶状体。那些晶状体正在一点点的生长蔓延,没过多久,他的右手指关节就变的透明起来。
修女克洛伊曾经告诉过他,除了她之外。从一出生开始,每个人在时空之中的位置都是确定的,如果擅自移动,就会产生时间耀斑,在异度空间存在的越久,维系他存在的逻辑链条便愈发脆弱。
上一次,仅仅是去了两三天之前,他就差点死在了时间耀斑的倾轧之下,那种面对时间法则的无力感,至今依然犹新。
而这一次,五十年之后。
当时间耀斑再一次响起催命的号角,克洛伊却已经不在了,独自一人踩在完全陌生的土地,他想不到任何可以让自己活命的办法。
回五十年之前?去找邓布利多?想来即便是邓布利多也无法让他回到五十年之前,即便他愿意,也不可能在短短两天之内再造一台时之箭出来。
能做什么呢?如果只剩下两天的生命。
五年前如果问他来哈利波特的世界他会做什么,他大概会心高彩烈的说,泡赫敏,打伏地魔之类的话。
但现在,他看着面前《这个杀手不太冷》的海报,只想点一杯爆米花,点一杯冰可乐,再来个汉堡,用一种最舒服的姿势,坐在电影院里,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史上最消极的穿越者,没有之一。
这么想着,霍法居然自嘲的笑了出来,这大概是某种情绪补偿的机制,大脑在下意识的防止人因为太过绝望而崩溃过去。
那就这么做吧。
他迷迷糊糊的站了起来,也顾不上旁人奇怪的眼光,自顾自的朝远处的电影院走去。
可当他慢吞吞的走到电影院门口,他又发现了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
他没有钱。
他那身衣服还是五十年前在米兰达家换的,后来因为战斗而变得破破烂烂,就算兜里装过几个钱,也早就烧没了。
诚然,他可以用魔法骗点钱或者变出一点假币之类的。
但那毫无意义。
死前还要害人,多无聊才要那么做。
他看见手里那个精致的古旧项链,这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再看看旁边的一家麦当劳店,心想自己也许可以把这玩意拿去换一杯冰可乐。
于是他走进了店里,可刚一进去,他就被一个鼻孔朝天的麻子脸胖女店员连推带搡的推了出来,她柜台前指着排成长长的队伍:“没看见正忙么,去去去,没工夫招待流浪汉。”
被推出玻璃门的霍法竟然一点都没有生气,他回头问道:“你们.....二战赢了么?”
愣了一秒。
“神经病啊。”
胖女人挥舞着擦桌子的抹布,生菜叶溅到霍法脸上,戾气慢慢的尖酸的l说道:“有问题问你们老师去,看你这样就是高中辍学无所事事的小混混。”
麦当劳餐厅外,霍法握着项链,坐在下午街头的红色消防栓上,漫无目的的看着来往的车辆。此刻,手背上的时间耀斑已经扩大到了小臂,他拇指到肘关节,其中有一大半都是透明的。
早已习惯了二战满目疮痍的他,对于这个本该熟悉的鲜活世界却无比陌生。
英国还是英国,该拍的电影一样没少,该发明出来的电器一样不落,该发生的事照样发生。
德国没有赢,即便自己两天后就要挂了,德国依然没有赢。格林德沃没有达成让世界感受痛苦的目标,这说明自己的存在其实无足轻重,有他没他都一样。
“真是讽刺啊。”
他淡淡的说道,“原来我什么都不是。”
唰!!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噪音。一辆骚气的黄色兰博基尼迪亚布罗停在了麦当劳店门前。
它有着方方正正的眼睛,巨大的进气隔栅和长长的尾翼,屁股发出噗噗的排气声,向外滴水。
一旁的行人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来,开车的司机们则睁大眼睛注视着这辆宽阔的怪物,露出羡慕的神情,孩子们则上蹿下跳,兴奋的交头接耳,发动机盖下发出的声音,打断了街道上其他人的声音。
虽然此刻濒临死亡,虽然此刻霍法刚刚从五十年前来到这个时代,但他还是从尘封的记忆里翻出了这辆车的一些信息。迪亚波罗,1991年生产...九十年代顶级豪车之一。
砰。
车门向上打开,车内传出沙哑而又愉快的男人声音:“亲爱的,你就在这里下来吧。”
“咦,说好的去牛津街购物的呢?”
女人不满的说道。
“哎呀呀,今天正是不凑巧,我得接个朋友。”
“你就不能提前说下,现在下了我去哪儿?”
“去买东西,逛街,喝咖啡,随便你。”
沙哑的男人声音变得有些敷衍。
“我不。”
女人强硬的说道。
“拿好,密码是你生日。”
男人随意的说道,将什么东西塞在她手里。
“你记得我生日!?”
女人惊喜的说道。
“呃......可能......”
“哼,讨厌啦,我就喜欢你对我爱理不理的态度,木马!”
伴随着一个让路人羡慕的热吻,随后便是一阵热辣的香风。一双大长腿从豪车里跨了下来,从霍法面前闪了过去。
那是一个戴着墨镜,挎着名牌包包,一脸傲慢看着四周的陌生女人,珠光宝气的脸上就差写着四个大字,我是名模。
这种画面在后世的伦敦倒也见怪不怪。战争结束,经济高速发展,有钱人遍地都是,就像在二十一世纪的上海或北京,看到这种画面,大概也就在心里咒骂一句,该死的家伙,或是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一类的话之后,随后不甘心的转身离开,责怪老天没给自己投个好胎。
霍法耷拉着脑袋,没有在乎一辆跑车或者一个模特,他什么也不在乎,因为他就要死了。
可那辆跑车却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停在他面前噗噗的放着屁。
跑车的主人侧过身子,对车门外坐在消防栓的灰发少年喊道:“喂,你进不进来?”
手臂突然刺痛,霍法眉头一锁。
那开跑车的家伙见他没反应,于是按了一下喇叭,那辆黄色的兰博基尼迪亚布罗发出一声响亮的叫声。
霍法慢吞吞的抬起头,看到那敞开的鸥翼门里,一个戴着墨镜和棒球帽的老头正盯着自己呢,他穿着简单的白T和蓝牛仔,愉快的按着喇叭:“小伙子,别那么消极,进来坐坐。”
霍法看了眼身边,那辆兰博基尼又发出不爽的放屁声,噗噗。
老头无奈:“看谁呢,我和你说话呀。”
路人们纷纷驻足,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们怎么也不能把这个就差坐在井盖上乞讨,混身破破烂烂,一头灰色鸡窝,脸上全是乱七八糟灰尘的家伙和面前怔光瓦亮的豪车联系在一起。
那个汉堡店里擦桌子的女员工看见玻璃外的一幕,下巴都没掉地上去。不理解为什么那辆罕见豪车的主人要让一个流浪汉进去坐坐。
就连本来都走开好几步的高个模特,也诧异的拉下眼镜,涂着名贵口红的嘴巴变成了O型。
霍法还是没反应。
车里的老头有些无奈,他从另一边钻了出来,只见他背心下是被晒成古铜色的健康肤色,身材高大,看起来很有力量。
随后,他三步两步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霍法的胳膊,不由分说的把他拖到车里。
兰博基尼和它外观不搭的简陋内饰铬的霍法发出一声闷哼,车厢里是浓浓的香水气味,让人胸闷,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剧烈的疼痛再一次涌上身体。
细微的咔嚓卡嚓声传来,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胸口都在迅速的结晶。他的存在越来越不符合逻辑,他的身体正在时间之箭的力量下,迅速瓦解。
砰!
兰博基尼的车门关上。
车辆在伦敦街道发出一声轰鸣,扬长而出。
加速度将霍法按在椅背,他转过头看着身边驾驶座上,那个戴着棒球帽穿着白T的老头,声音暗哑道:“你要干嘛?”
“你不问我是谁?”
老头握着方向盘,笑眯眯的问。
“你是谁都和我无关。”
霍法慢吞吞的说道,他看着自己的手臂。
借着透过车窗的玻璃,他的右几乎已经在太阳光下消失了,仿佛是玻璃做的,只能看见里面一些淡淡的血管和骨骼脉络。
“可以,有我年轻时的几分傲骨。”
老头笑着点点头,愉快极了。
“大言不惭。”
霍法有气无力冷笑,他不认为一个开跑车艹嫩模的老头可以和自己相提并论。
他的骄傲和经历不允许任何人觉得和自己很像,只是他现在无力反抗。也不想反驳。一副随波逐流的浮萍模样。
时间耀斑正在侵蚀他的身体,他已经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阶段。
吱嘎。
路过红绿灯时,兰博基尼停了下来,老头微笑的拉下棒球帽和墨镜,露出一头灰白的短发,还有一双淡淡的金色眼睛。
他搭着方向盘看着霍法,用中文说道:“我真的是大言不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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