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惊华!
一江风
着火之地在驿站西北方向,戚浔刚跑到跟前,便见宋怀瑾披个斗篷,发髻散乱的站在最外围,他脸颊上沾了一抹黑灰,看着有些狼狈。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宋怀瑾阴沉着脸,“有人夜半放火。”
放火?她还未明白,周蔚提着一桶水走到她跟前,“有人要烧死我们!”
戚浔忙往火场内看,火势最盛之地,果然是正中三间厢房,而此时雪早已停了,火舌沿着屋檐而走,连带着一墙之隔的空置院落也烧着,来往驿差和大理寺差吏们都在帮忙救火,可水源不近,眼看着这几间馆舍要付之一炬。
“怎知是人为放起来的?”
周蔚指着厢房最右,“我和少卿大人住在那里,火是从墙头烧起来的,还有桐油的味道,那味道刺鼻我们不会闻错,从着火到现在只有两盏茶的功夫,你看这火势,倘若我们睡得再沉些,怕是跑不出来。”
周蔚也沾了满身黑灰,而戚浔更不曾想到,大理寺众人才来一天,这驿站里竟有人胆子大到如此大张旗鼓的谋害朝廷命官了!
她又问:“隔壁是何地?”
“是闲置的,平日里堆放些老旧文书杂物之类的,我们住的院子凶手不敢靠近,便从隔壁放火,我们发现不对追出来,早不见人影了。”
戚浔有些心惊,这时刘义山从远处跑来,喘着气道:“大人,有两处水井冻住了,眼下只有一口井可用,下官正命人从锅炉房打水来,幸而此处连着的院子不多。大人,外头太冷了,救火交给我们,您先带着他们去歇着?”
寒意刺骨,宋怀瑾心里窝着火,看刘义山的眼神也不善,“歇着?歇着好让凶手有时间躲藏起来?真是好大的胆子,先害余鸣,如今见大理寺查案,便对我们也起了歹心,谁也不必歇着了,本官要搜查整个芙蓉驿!”
刘义山双腿发软,也差点怄出一口老血,他怎会想到,竟有人敢放火杀大理寺诸人呢?!
“好好好,大人想从何处搜查?”
宋怀瑾目光往远处一扫,“距离此处最近的院子,便是临江侯世子所居之地吧?”
宋怀瑾白日里刚去见过傅玦,自辨的清方向,也不等刘义山答话,他点了几人抬步便走,戚浔见状跟了上去,她一边走一边回头,只见火舌迎风窜起,浓烟滚滚,她一时想不通,大理寺也并未找到直指凶手的关键线索,是谁这般着急杀人呢?
很快,众人到了目的地,傅玦的院门大开,里头灯火通明,显然也是被大火惊醒了,宋怀瑾雄赳赳气凌凌进去,林巍早等在门口。
宋怀瑾没好气道:“今夜你们可曾出门?”
林巍道:“自是不曾的,不过忽然着了火,我们主子料到少卿大人会来搜查,因此早便候着了,少卿大人请——”
越是坦荡,越是叫宋怀瑾生出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气闷,他毫不客气的进正堂,戚浔略一沉吟并未跟进去。站着无事,她四处打量这院子,忽然在远处檐下看到一处化雪之地,里头堆着一团污物,戚浔走近两步,看清那是一堆药渣。
她正打算细辨其中有哪些药材,一道脚步声到了她身后,她一个激灵转过身来,对上林巍冷冷的眸子。
戚浔镇定自若,对着林巍露出个明快坦然的笑,灯火煌煌,将她眸子照的又灵又亮,林巍本是觉得她行迹诡异,欲斥几句,此刻却发作不出,一咬牙冷着脸走了。
戚浔笑意缓缓淡下去,轻呼出一口气,又去看那药渣。
不多时宋怀瑾出来,她忙跟上去,出院子之后才轻声道:“大人,昨夜我问了张迅,她说临江侯的棺椁回京之时,曾在此停留过,世子是早来过此地的,只是我看世子所用之药内外皆有,且多烈性伤药,他受的伤多半不轻。”
宋怀瑾沉声道:“这里无异常,不过还是那句话,他虽受了伤,可他的随从个个擅武,要杀人也不必他亲自动手,咱们继续往东边搜——”
大理寺一行人刚走,林巍便对傅玦道:“主子,适才那仵作在看咱们倒在外头的药渣,只怕是怀疑您伤势作假。”
傅玦先是挑眉,继而唇边溢出了一丝笑意,林巍无奈,“主子还笑,咱们在幽州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傅玦指节轻叩案几,吩咐道:“多盯着案子进展,看看他们能查出什么,尤其……看看那姑娘验尸之技如何。”
林巍和其他几人对视一眼,林巍道:“您这是要……”
傅玦缓声道:“万一以后能为我们所用呢?”
……
宋怀瑾刚到东边馆舍,便见田万春披着袍子朝他们走来,“宋少卿,好端端的怎会起火?是凶手干的?”他满脸惊悸,“凶手连你们都敢动了,他到底是何人?此处当真是留不得了,无论如何,明日一早我必定要走。”
他语气急乱,后面祈然几人已跟了来,宋怀瑾见他们都在,便问起适才情状,祈然道:“听见外面动静,我先起来的,害怕火势变大,便去叫了辛将军,又一起去见吴太守和刘太守,田公公是自己过来找我们的。”
宋怀瑾看了他们几瞬,“火是人为放的,眼下正在搜查整个芙蓉驿,你们若是不介怀,我们要到你们屋子里看看。”
祈然略一犹豫,点头应了,“看,随便看——”
辛原修几个纷纷颔首,十分配合,宋怀瑾遂带人一一检查几人住所,虽不至于翻箱倒柜,却也看的颇为仔细,可走了一圈,不见任何异常,待出来,田万春的惊怕也惹得其他几人愁云惨雾。
宋怀瑾道:“现在开始让随从与你们住与一处,今日大理寺会继续查,明日田公公和辛将军着急可先走一步,祈大人和两位太守大人无急务在身,还是多留两日,大理寺势必会保证你们安全。”
祈然欣然应允,吴涵和刘榭略一犹豫自也留下。
既搜查无果,宋怀瑾也不多留,告辞后又往火场去,刘义山惶恐的道:“驿内桐油只有库房内有,除此之外,便是各处所用灯盏,房内虽有地龙,却绝不会引起大火……”
听见这话,戚浔忍不住道:“近来天干物燥,再加上屋内有地龙,一点火星子都能点着屋子,何况凶手用了桐油,不过,大人昨夜可是搜查到了什么?否则凶手怎会如此着急?再者,即便大人出事,朝廷必定还要再派人来,凶手难道不知这个道理?”
宋怀瑾凝眸道:“昨夜所获甚少,我也不解凶手为何着急发难。”
天色渐明之时,火场内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盘问驿内差役的司直回来,亦是毫无所获,着火时正是所有人睡得最熟之时,待被叫醒,同住一处的人都在,每个人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宋怀瑾仔细一想,“火势起来的时候,我们醒的很快,还能闻到桐油味,可我们追出来,那人却已跑的无影无踪,此人要么身手矫健,要么,便有极近之地可隐藏。”
他看向北面傅玦的院子,“恰好,我们有一处两个条件都符合的。”轻哼一声,宋怀瑾吩咐王肃,“找个机灵的盯着傅世子的院子。”
王肃应是,戚浔心中对傅玦亦怀疑更甚,就在这时,一个驿差从外快步而来。
“驿丞,檀州太守杨大人到了!”
刘义山闻言忙对宋怀瑾道:“少卿大人,那日余大人出事,我们亦派人往檀州城报过信,兹事体大,下官不得不谨慎些。”
芙蓉驿在檀州和京城交界之地,若按吏治,是由檀州管辖,宋怀瑾不置可否,很快,便看到一个身着便服的中年男子跟着驿差快步而来。
檀州太守杨斐,与宋怀瑾年纪相仿,因距离京城近,时而入京面圣,宋怀瑾曾与他打过两次照面,他星夜兼程而来,却还是比大理寺慢,因此一来便先致歉,待听闻昨夜有人放火,更是大惊。
“竟还有人放火!驿内其他大人可好?”
刘义山忙道:“您放心,其他几位大人都好。”
杨斐还不知如今驿内住着哪些人,便细问了一句,待刘义山交代完,他略有怔愣,又很快定神道:“驿内几位大人皆是朝中肱骨,我此番带了足够人手,切要护住他们周全。”
宋怀瑾问:“杨大人可有相熟的?可认得余大人?”
杨斐道:“我与祈大人有过数面之缘,其他人并不相熟,与余大人数年前在京城见过一次,之后便不曾见过。”
杨斐既来了,此案便是大理寺主查,檀州衙门协助,宋怀瑾不由将眼下所知和盘托出,听此案凶手是想用观音庙诅咒做掩护,杨斐立刻道:“什么观音庙诅咒,都是百姓们以讹传讹罢了,不过凶手能利用此处,多半是当地人。”
他又道:“莫不如查查驿内本地杂役和驿差?要么查是否有严州人,或许与余大人有过仇怨,要么便是今岁冬寒,四处皆遭了雪灾,有人记恨为官的了,宋少卿在京城不知道,地方上有些刁民,若当年年成不好,便会归咎我们这等做父母官的,一时生了杀心,也不足为奇。”
杨斐的话倒是给宋怀瑾提了个醒,今冬的确太冷,京城以北数地都因雪灾死伤颇多,他觉有理,立刻令刘义山将驿内差役出身薄送来。
戚浔在旁听见杨斐所言,倒也觉得是个方向,想到余鸣的尸首还未查验完,她便往停尸的厢房而来,周蔚是贯帮她记述的自是跟着,刘义山又令昨夜的张迅相陪。
走到半路,却见一个年过五旬的老伯挑着两个竹筐从花墙之后一闪而过,戚浔不由注目,一旁张迅解释道:“那是章老伯,负责清理腌臜秽物,每天早上从驿站东角门进来,清理完了带出去,夜香也是他负责倒。”
戚浔点点头,至厢房内验尸。
余鸣死因已定,可凶手如何做成这一切却令人不解,小厮在午时听见余鸣还活着,若是余鸣白日出门,会去何处?整个驿站又怎无人见过他?
她问张迅,“驿内有几处门?可有守卫?”
“三处,正门,以及东西角门,东角门出去便是饮马池方向,西角门出去则是往后山去的,寻常正门有人守卫,两个角门则是夜间上门闩,白日不管。”
戚浔重新细细的勘验余鸣的衣物。
余鸣被分尸,又被送回屋子,期间他去了何处,衣物上留有证据的可能性最大,奈何血污太重,戚浔看了一遍仍无发现,她不由去看余鸣当日所穿鞋履。
余鸣穿着一双墨色官靴,鞋底上积着一层老泥,他此番赶路半月,倒也无奇,戚浔未做犹豫将他鞋底上的泥刮了下来,就在这时,她眼瞳忽而一缩。
在一堆泥块之间,戚浔发现了一截寸长绿植,她仔细辨认了半晌,“张大哥,敢问驿内何处种有黑松?”
那是一截松针,好似一枚绣花针般纤细,张迅想了想,“驿内没有,只有后山上才有松林。”
戚浔闻言直起身来,“后山?除了后山呢?”
张迅又道:“只有往京城方向去的山上才有——”
可余鸣还不曾踏上往京城去的路!
她看向周蔚,“去将余大人的小厮找来。”
周蔚年纪小,手脚却利落,一盏茶的功夫,便领着个神色颓唐的青年人进来,正是余鸣的小厮,戚浔问他:“当日你们入驿内之后,你们老爷可出过驿站?”
小厮摇头,“不曾,我们是下午到的,老爷放下包袱,又去和其他几位大人见面,之后便是饮酒用膳——”
后来余鸣喝多了被驿差送了回来,按理说他应该昏昏沉沉歇下,直到第二日睡个懒觉,而小厮午时来叫门也的确证实了这一点,可如果余鸣第二日午后悄悄上了后山,而后在后山上被杀呢——
她又问:“你家老爷酒量如何?”
小厮点头,“我家老爷本就是严州人,酒量不错的。”
严州自古出好酒,戚浔望着那枚松针,“观音庙是在后山?”
张迅应是,“从西角门出去,有一条我们驿站往观音庙去的小路,只要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其他村民则是走另一条大路。”
戚浔又问小厮,“你家老爷可与你说过此处观音庙如何灵验?”
张迅和周蔚在旁听着,心道这小厮必定会点头,可没想到,小厮竟摇头,“没有,老爷一路上都未提起过这里的观音庙,小人后来知道,还是听驿内其他人说起。”
戚浔看着用白布盖着的余鸣尸体,“去通知大人,我们得去观音庙走一趟。”
周蔚麻溜出门,这时,戚浔又想到一事,她问张迅,“你说有两位大人你是见过的,那余大人你可曾见过?”
张迅摇头,“还真没有,小人在这里七八年,极少沐休,此番还是第一次见余大人,想来余大人此前急着赶路,并不来官驿歇脚。”
余鸣不可能是头次入京述职,可他在七八年内竟是第一次来芙蓉驿,又或者说,他此前来过,正逢张迅沐休他便不知,戚浔便问:“驿内对哪年哪日哪位官员到驿站住过,皆有记载吧?”
“有的,都有文书记载。”
听见张迅这话,戚浔秀眉一簇,文书,文书记载……
她表情蓦的一变,只来得及叮嘱张迅让他锁门便离开了厢房,她的步伐疾快,刚转过个拐角便碰上宋怀瑾,而在他身边,除了杨斐,竟还有祈然和坐着轮椅的傅玦!
她也来不及见礼,快速道:“大人,我们想错了!昨夜的火并非冲着大人来的!”
宋怀瑾有些愕然,“何意?”
“放火之人是冲着您隔壁放着文书的院子去的,若我猜得不错,那院子里放着记录余大人从前来过驿站的记录,余大人并非第一次来驿站!”戚浔喘了口气,“查清楚他从前来驿站之时出过何事,便是破此案的关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