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惊华!
十破阵
“什么?去了皇陵验尸?”
江默惊诧极了,戚浔颔首,“大皇子赵玥在上林苑夜宴之上,大抵看到了什么,但他当时并未道出,后来王爷和孙律查到的越来越多,凶手按捺不住了,便在宫中对大皇子动了手,他坠湖之后被救起,命虽捡回来了,但却惹得龙颜大怒,许是此事,让建章帝下定了决心开皇陵验尸。”
江默不知有此事,缓了缓才道:“凶手竟敢对皇子下毒手?!前日晚上我才知道你已经离京,当时不知缘故,颇为着急,后来楚骞他们也知道了,得知你跟着孙律走,已经猜到许是案子上的事,不过你一个人随他们离京,还是叫人放心不下。”
江默忙问:“可找到线索了?”
两日未归,屋子里略显冷清,戚浔生了个炭炉煮茶,点头道:“找到了,在赵烨的尸骸之上,发现了一道古怪的伤痕,至少证明当年起火之前,赵烨曾被刺至重伤,如此,那先下蒙汗药再放火杀人的说法便立不住了,孙律已经带着验状入宫,能否让建章帝下令重查旧案,还难以论断。”
戚浔说完朝外头看了一眼,一颗心仍然微微悬着,“兄长在我这并不安全,倘若建章帝看到证据也不愿彻查,说不定今夜便会将我也下狱。”
江默闻言摇头,“不一定,如今坊间议论纷纷,官府管控已经无用,傅氏满门忠烈,民间多有拥趸,再加上当年旧案令京城血流成河,若建章帝对这样的冤案视若无睹,还要杀一儆百,那就当真是昏庸无道了,且据我所知,连京城外的地方官都因此事上了折子,并且我见过楚骞,得知王爷已有安排。”
戚浔眼瞳微亮,“他们如何说的?”
“王爷一早便开始追查当年瑶华宫之事,除了如今还留在瑶华宫的老宫人之外,还找到了两人下落,这二人一个在白石县,一个在京城北面的长松县,如今都近了不惑之年,找到这二人,当年瑶华宫的乱子应能查问的更清楚。”
“此外,王爷在幽州治军多年,幽州军民皆敬仰先侯爷和王爷,王爷下狱的消息传去北面,很快便会有军民请命书送来,哪怕今日建章帝得了孙律的禀告仍要继续拖延,再往后,情势会越演越烈,容不得他不查旧案。”
戚浔心口微松,炉中茶汤已滚沸,她先给江默倒了一杯,“那他们可有说过,我们能做什么?”
“各司其职。”江默捧着茶盏沉声道:“你我皆在衙司之内,若有妄动,太过惹眼,他走了这一步,便料想到了局势,你我二人如何,反倒不要紧,并且——”
他语气艰涩起来,“并且倘若事情真的到了最坏的那一步,他也不希望我们暴露身份。”
戚浔心中发沉,下意识转眸看窗外夜色,按照时辰推算,此刻孙律已经见到建章帝了。
崇政殿中,孙律的确已带着验状面圣,韩越写的验状颇为详尽,孙律呈给建章帝后,便默默地等他看完。
建章帝端坐御案之后,本就冷沉的面色似覆了寒冰,片刻之后,他才道:“为何不将仵作带入宫中?”
孙律道:“验状写得详细,这个仵作也是个极懂规矩的,微臣便不曾带她入宫,陛下不是说,若是未曾找到线索才不留其性命吗?”
建章帝眉眼森寒,缓缓将验状放在了桌案之上,孙律见他不语,便接着道:“陛下必定已经想到了,当年二殿下遇害,先帝和三法司调查的结果之中,并无二殿下被刺一环,反倒是凶手选择了下蒙汗药的法子,这怎可能呢?当日行宫夜宴,本就人多眼杂,若是能下蒙汗药,又何必派人刺杀二殿下?”
孙律敛着眉目,极尽恭敬之态,可他说完,建章帝仍未开口。
证据已经摆在眼前,可真的要重查旧案,仍然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孙律心一横,接着道:“当年卫陆宁三家,拢共死了一百多口人,这在大周立朝以来也从未有过,纵然过了十多年,可朝臣记得,百姓记得,没有证据便罢了,如今证据就在眼前,微臣也觉胆战心惊——”
“虽不知真相到底如何,但至少可以肯定,当年的案子多有错漏,卫陆宁三家极有可能是被栽赃构陷,而那幕后之人逍遥法外了十多年,如今,谋害世家之女不说,还敢对大皇子下毒手,陛下若不彻查,只怕民意不平,皇宫之中也要危机四伏。”
建章帝眯了迷眸子,“你在激朕?”
孙律唇角紧抿,撩袍便跪,“微臣不敢,家父对此案的态度您也知晓,微臣调查旧案,前往皇陵,皆是瞒着家父,微臣做这些,无外乎是忠诚于陛下,适才所说,也皆是肺腑之言,陛下是一代明君,重查旧案虽波折动荡,但如若不查,任事情闹得越来越大,只怕就来不及了。”
说至此,孙律心一横,冒着大不敬之罪道:“若等到局势不可控了,陛下被逼无奈才下令,反倒落了下成,也有损陛下威严。”
建章帝目光深重起来,孙律出自孙氏,除了比不上皇子,自出生起便是天之骄子,亦注定会成为孙氏家主,手握权柄,他虽执掌拱卫司,可他背后是整个孙氏,这整个孙氏,效忠的到底是大周帝王,还是大周太后,自己即便当政五年也难做分辨。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如今当政已近六年,孙律此番表忠,可谓正中下怀,建章帝缓声道:“不仅你父亲为首的孙氏一脉不愿,便是太后那一关,也极是难过,何况朕知道所有的线索指向长公主和驸马,你以为明君那样好做吗?”
孙律抬头,“陛下是大周天子,陛下的决断,无人能拦阻。”
建章帝面上不为所动,人却沉默下来,他又看向那份验状,沉吟良久之后才道:“你回拱卫司待命。”
孙律先是一愣,待明白建章帝之意,眼底才微微一亮。
他利落地起身行礼告退,待他出门,建章帝却坐在原地未动,片刻后,建章帝问杨启福,“母后下午做什么了?”
杨启福忙道:“在未央宫待了一下午,后来乏了,才摆驾回了永寿宫,这会子,多半要歇下了。”
建章帝却在这时起了身,“去永寿宫。”
他走得急,像是要赶在太后歇下之前,杨启福连忙吩咐侍从备銮驾,一回头,便见建章帝将那份验状装在了袖中。
待到永寿宫,太后果真正要歇下,听闻建章帝来,便披了衣衫起身,待到暖阁,疑惑道:“皇帝怎么这么晚过来,可是玥儿有何不好?”
言毕又觉得不对劲,赵玥身上高热已退,便是有何不好,按照皇后的脾性,也会先瞒着她,更何况建章帝亲自过来,必定是事关重大。
建章帝神色凝重,先扶着太后落座,而后道:“其他人都退下吧。”
杨启福先一步退下,钱启安看向太后,见太后摆了摆手,才掩上门走远了些。
建章帝如此,更令太后疑惑,“皇帝,到底出了何事?”
建章帝沉吟着道:“母后,有一事,儿臣可能逆了您的意,还望您莫要怪罪儿臣。”
太后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面上却还稳得住,“何事?”
建章帝落在膝头的指节微攥,“关于瑶华之乱的旧案,儿臣令孙律暗自探查,如今得了一重要线索,证明皇兄当年被人谋害另有隐情,而真凶到如今还在逍遥法外。”
太后呼吸一窒,眼底已有薄怒,“你……你竟然信了傅玦的话?还让孙律去探查,好……那你倒是说说,你让孙律查到了什么?”
建章帝默了默才道:“儿臣令人前往岐山皇陵,开了皇兄的陵寝——”
“开陵寝?!”
建章帝话未说完,便被太后厉声打断,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建章帝,“你、你让孙律掘开了你哥哥的陵寝?”
既已出口,建章帝反倒没了顾忌,“不错,傅玦既说当年皇兄并非是被大火烧死,卫陆宁三家乃是被栽赃,那儿臣干脆令人去岐山,开棺验尸,而此番孙律前去,果真带人验了出来——”
太后气的面色骤白,“你怎么能!你怎么敢?!你哥哥本就被谋害,泉下难安,你竟然派人去开他的陵墓!你是要你哥哥变作孤魂野鬼吗?”
太后厉声呵斥,却犹不解恨,她目光四扫,手边却无东西可砸,灭顶的愤怒让她难存理智,只失望痛心地瞪着建章帝,甚至有些怨愤,“你怎么能为了外人之言如此待你哥哥?他是你亲哥哥啊,你竟叫人去开他的棺椁,你简直、简直……”
“母后息怒,您听儿臣解释——”
建章帝想安抚太后,太后却一把将他的手挥开,“你简直大逆不道!当年若非你哥哥被谋害,你根本做不了皇帝,如今你当政才五年,便对他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哀家……哀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太后怒极,自口不择言,建章帝被这话刺得一愣,要去搀扶太后的手也垂了下来,他唇角抿紧,又从袖中掏出验状,“事到如今,无论母后如何怪我,我也要告诉母后,仵作验了皇兄尸骸,说皇兄在死前曾被利器刺伤过,母后可知道此事?”
太后眉头皱起,建章帝接着道:“母后一定不知,当年给皇兄验尸的并非正经仵作,母后也不允许旁人损毁皇兄的遗体,因此才被真凶的障眼法蒙蔽,母后怕皇兄九泉之下不得安宁,我却想问母亲,谋害皇兄的凶手这么多年还隐藏在暗处,皇兄的在天之灵如何安宁?”
太后被建章帝的话说得愣住,可忽然,她竟伸手去夺验状,建章帝知道她想做什么,连忙退开两步,“证据当前母后也视若无睹,您到底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太后也颤抖着站起身来,她咬牙道:“有证据又如何?谋害你哥哥的,就是那三家逆臣,已经过了整整十五年了,你到底为何要听信旁人之语去查旧案?”
她看向建章帝手中验状,忽而换上了诱哄的语气,“你听母后的,将证据抹除,将此事拖延下去,拖延到朝中人无人敢谏言,秘密处决了傅玦便是,只是一个已经沦为阶下囚的罪族遗孤罢了,哪里值得你如此瞻前顾后?”
建章帝不为所动,“母后当明白,我如此,并非只因傅玦。”
见建章帝软硬不吃,似铁了心要查旧案,太后终究忍不住喝道:“你可知道重查旧案,要查出多少捅破天的事?!哀家绝不允许!绝不!”
她最后两字几乎歇斯底里,建章帝望着略显陌生的太后,心底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他艰难的吞咽了一下,豁出去一般地问:“母后是不是早就知道皇兄被害另有隐情?”
似乎未想到建章帝如此发问,太后毫无防备之下,目光一闪,“不,当然不——”
建章帝看得分明,他匪夷所思地盯着太后,一边摇头一边道:“母后知道,母后早就知道,母后这些年一边对卫陆宁三家赶尽杀绝,一边陷入当年未曾护好皇兄的悔痛之中,可其实,母后早就知道卫陆宁三家不是真凶,但当年母后和陆贵妃暗斗多年,正好借此事铲除了陆氏,甚至连陆家一派的长肃侯府和永信侯府也一并铲除了!”
“如此,只有您的孩子能稳稳继承帝位,也只有孙氏一门能权倾朝野——”
建章帝越说越是心惊,他痛声问:“母后为了这些,明知道皇兄尚有冤屈也不追查,这便是母后对皇兄的母子情深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