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普通的仪仗鼓,却生生让她敲出了军鼓的气势。
而在她们的身后,则是王府的侍女和婆子,连厨娘都一起,手里拿着锅碗瓢盆,随着鼓声,铿锵铿锵地敲,一时间这群娇俏的女子顿时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对,拿出气势来,区区流民,无需惧怕,我们上不了战场,但是我们能给予力量,哪怕是个勺子,咱们也能打出雷声的震撼来!”
“是——”说完便又是一阵铿锵咚咚。
尚轻容背着剑,她拿着鼓槌一步步走到还拉扯着自家男人,但神情呆滞地看着她的妇人面前,然后将鼓槌递上,说:“宁王有一千侍卫,由镇守沙门关的将军们带领,就站在最前面,她们不死,你们的男人,儿子,父亲都不会死。可若是他们死了……”
尚轻容的目光落在相握的手上,“这双手还能握得住吗?”
那妇人一脸泪痕地与男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男人忍不住道:“秋娘……”
妇人眼泪婆娑,难舍难分。
“来,他有他的战场,我们也有我们的,替他们锤鼓呐喊,让他们知道,我们跟他们一样无所畏惧!”
尚轻容的鼓槌往前再递了一次,而秋娘吸了吸鼻子,终于放开了手,缓缓地拿过鼓槌,问:“宁王殿下真的会保护我们吗?”
“会,你们跟我们来,带着孩子和老人聚在一起,我们就在队伍中间。”她说着看向男人们,高声喊道:“你们的妻儿老小就在你们的身后,你们若是害怕,我们更害怕,你们若是勇敢,我们更加无畏!”
“来,姐妹们,拿着!”
清叶和拂香将手里的锤,厨娘将锅,甚至其她侍女手里的瓢盆,一一送到这些平民女子的手里。
“走,咱们各司其职,好好打赢这一场战!”尚轻容说着大手一挥,接着姑娘们扶着老人,带着孩子,拉着这些妇人们一起向刘珂帐子走去。
这一场景简直惊呆了所有人,就是跟在尚初晴身边的罗云都惊掉了下巴。
钱多金对着从身边经过的尚轻容翘起大拇指,赞叹道:“姑姑真不愧是姑姑,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英勇女子!”
边上的尚未雪与有荣焉,“那是当然,咱们尚家的女人,能是普通人吗?”
她说完看向余下的男人们,高声道:“别看了,该轮到我们了,把勇气都给我拿出来!现在,集合——”
第58章对阵
王麻子只是雍凉城附近的一个农户,靠着那一亩三分地勉强养活一家四口,虽然他总是为繁重的税粮发愁,因为一旦交完,余下的口粮就没多少剩余了。
他想不明白,雍凉的狗官平日里重税也罢,为什么干着农活就要强行将人给征调去修什劳子的路,那官道已经够宽敞了,商人的车队整日来来往往,把把银子送进雍凉城,都说里头各个大户,卢大人的府邸修的又大又华丽,就这样为何还要征他们那少的可怜的粮食?
他总发愁,一旦老天爷不赏饭吃,他们该怎么办?
果然,大寒灾到了,像他这样老实巴交的人就到了绝路。
他们想要进城,可那狗官就是不开门,那城门又厚有重,饶是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撞不破,甚至闹久了,上头还会射箭。
跟雨一样的箭矢,像淬了毒的蛇,咬住一人就得见血,天气太冷了,冻住了伤口却留不住命。
怕了,真的怕了,婆娘拉着他不肯让再去闹。
终于,他看到有人为了一口吃的,卖掉了自己的老婆孩子,也看到过那一头撞死在城墙上的可怜一家人。
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那高高的城墙有多结实,因为这也是他们一点一点修的,每年都修,今年不用了,他们要死了。
他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看着妻子抱着孩子惊恐的眼睛,他只有抬头问问老天爷,他们这样老老实实的普通人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要看不过去连条活路都不肯留。
不是没人想过去其他的城镇,可是苍野茫茫,下个城镇在哪儿?
一辈子都没走出过这一亩三分地的人啊,稍微走远点都心慌慌。终于,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王麻子带着老婆孩子上了山,落了草,当了寇。
这里所有的流民一个带一个,一乡带一乡,所有人走上了只剩土匪的山头。
是的,所有!不想当的都成了孤魂野鬼,土匪们一刀一个送去见了老天爷。
寒冬的存粮吃完,山上树皮草根啃完,当他们准备朝动不了的老人孩子下手的时候,开春的商队来了。
死自己的命还是死旁人的命,这个选择太容易了。
流民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道义,唯独几个认得字的也都沉默下来,叹息一口文绉绉的谁也听不懂的话。
那些商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将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就希望能留一条命。
可是土匪头子说了,一旦放走,就没商队来了,那时候谁站出来给大伙儿当粮食?
王麻子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和婆娘给人啃吃,别人自然也不肯,所以谁都不敢站出来。
这些商人都死了,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模样恐怖极了。
土匪头子本还想将尸体拉走当储备粮食,可最终旁边的一个赵姓秀才劝了一句,才不甘情愿地将尸体丢入山坳下。
王麻子知道,一旦真吃了人,流民之中就不会仅仅只吃这些倒霉蛋,孩子女人,一不留神就被人拖走了。
那时候,才是寺庙里的大师父口中的人间地狱吧。
可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那赵秀才说过,城门不开,那样人吃人的日子还是会到的。
王麻子很奇怪,为什么这样有学问的人也沦落成了土匪,只是赵秀才不说,他也不问,雍凉的人来自天南地北,总有自己不想说的故事。
他让婆娘看紧孩子,偷偷给她藏了把刀,当有一天他出去找吃的回来时,看到婆娘凌乱着头发愣愣地看着他,手里的刀染了血,旁边躺着一个抽搐的男人,二丫哇哇大哭被儿子抱在怀里。
王麻子二话不说拿起老婆手里的刀结果了那个男人。
婆娘说,隔壁大强家的小花没了。
王麻子抱起二丫的手一顿,然后婆娘又说,换了两个窝头回来。
那绝望的模样,王麻子一辈子都忘不了。
怀里的二丫连哭声都停了,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小小的身体浑身颤抖。
王麻子看着儿子,看着自己的女儿,他很清楚真到那个时候他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日子一天天挨,气氛越来越死寂,忽然出去放哨的回来说看到了车队,好长的车队,是个官,来雍凉了。
抢着商队那点东西,根本不够所有人分,大家依旧是忍饥挨饿,听说这次光马车就好几十辆,瞬间,整个山头都热闹了起来,一个个眼睛里放光。
赵秀才仔细问了问,他不知道这官是谁,但是他知道定然是个大官,还是来自京城皇帝老儿下的大官。
土匪们听着这话有些犹豫要不要抢,听说有官兵把手,足足上千人,万一杀了这大官引来朝廷镇压就完了。可是一直不忍心杀人的赵秀这次却劝说着土匪下山,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拉着那些狗官一起死,万一成了呢?
土匪这次听了他的话,因为那一车一车的财物,所有的流民也听他的话,因为那车上丰富的粮食。
他们埋伏在山坡后,像以往那样等着车队过来,然后蜂窝般冲下去。可是这次,对方警觉,似乎发现了不对劲,这长长的车队就这么停下来。
这哪儿能让他们跑了?
所有的流民都抓着手里的武器,包括王麻子,像红了眼睛的狼追赶过去,翻过山坡,近了,然后——
他们看到一字排开的骏马,穿着轻甲带着头盔的士兵手握着长枪,举着盾牌,在一声令下之后,将冰冷冷的枪尖对准了哇哇的流民,乌泱泱的一大片,他们岿然不动。
王麻子见此,心拔拔凉。
这厢尚稀云的目光冰冷地望着冲在最前面的流民,她清晰地看到一张张狰狞的脸在看到这整齐的骑兵下,明显愣了愣,然而喊杀声中,他们依旧疯狂地冲过来。
她测算着距离,眯起眼睛,终于抬起了手,挥下的刹那间,身边的亲随一声呐喊,“冲——”便使劲拉起缰绳,双腿一夹,带头奔驰出去。
马蹄隆隆踏在夯实的地上,上百名骑兵,不断策马扬鞭,跟随在尚稀云的身后形成一道尖锐锥刺,锋利地撕开流民大潮的口子,如剪刀裁布,毫无凝滞地将分割开来,瞬间打破了流民的张牙舞爪。
尚初晴选择的战场相对空旷平缓之处,周围虽有山坡,虽有凹地,可是这大西北不比江南丘陵起伏,尽可以让骑兵发挥作用。
这地方,骑兵相对于步兵本就拥有绝对的优势,甚至无需动用长枪,几经来回奔驰冲撞,就直接将这盘散沙般的流民脚步给放缓了下来。
他们面露恐惧,马蹄未至,便自发躲避让开,推搡之下,更加混乱。
原本如流水倾泻而来,如今就好似泥潭停滞不前。
流民入寇人数太多,自会选出一队队的头目,如今他们正不断扯着嗓子将自己的手下召集起来。
谁是首领,一望便知。
当手握着大刀,面相凶恶的匪徒不断驱赶着手下人撞向骑兵的马腿,尚稀云目光一凌,直接握起长枪,驱马奔驰,接着高高扬起手臂,奋力一掷,尖锐的枪尖一闪寒光,只听到一声惨叫,那头目瞬间被刺穿了喉咙倒地身亡。
这一变故刹那间吓到了他身边众人,喧嚣之中引来了短暂的沉默。
这时,尚稀云喊道:“宁王殿下在此,流民听令,放下武器,绕你们不死——”
接着所有的骑兵一同高喊:“宁王殿下在此,流民听令,放下武器,绕你们不死——”
整支骑兵没有停下马蹄,而是不断穿梭在流民之间,将下意识聚拢的队伍给冲散,让他们恐慌,害怕,停留在原地,不能思考。
宁王?
哪怕百姓目不识丁,也知道光一个“王”就足够让他们认识到多大的官。
如方瑾凌所说,本就是对官兵有着极强烈的恐惧,听着这一声声重喝,有些人手里的刀就握不稳了。
然而他们终究不是一盘散沙,穷凶极恶的土匪却发现,这些骑兵满打满算也就近百人,而且除了尚稀云那一枪,其余的根本就没有真正意愿伤人。
顿时,混在人群中喊道:“什么宁王屁王,跟那些狗官一样,投降了咱们就是一个死!”
“狗官哪有人性,呸——兄弟们,都到这里了,我们人多,怕他娘的!”
“冲上去,把他们拉下马!”
人群涌动,尚稀云目光一凌,找寻着混在里面挑事的家伙,可惜他们狡猾,直接窝在人堆里。
马再快也抵挡不住人多,绊了马腿他们就麻烦了,身后的骑兵不由地看向尚稀云,“尚将军?”
尚稀云当机立断,“分散两侧,见机行事,摇旗——”
“是。”
背着旗帜的骑兵立刻摇旗向中军传信。
随着她们的离开,整个流民大潮再一次涌动起来,但是一鼓作气再而衰,这次的速度明显较方才冲出来的要慢上许多。
然后他们看到了拦在前方整齐划一,排成矩阵,拿着盾牌和长枪的士兵。
这仿佛是真正来自战场的士兵,一眼望去,人数上千,将整个后方牢牢地守住,冰冷的煞气从他们的身上凝聚起来,明明看不到,却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羁绊了他们的脚步。
装备精良,精神饱满,坚定的眼神带着杀气腾腾,跟衣裳破碎,饿得犹如皮包骨头一般的流民完全两个模样。
这方士兵之后则是一辆高阔的马车,站着尚初晴和罗云,面对着不断接近,乌压压的流民,罗云偷偷捏紧了拳头。
天上的云层不知不觉将日头给遮掩起来,明明是个大冷天,可他的手心还是出了汗,潮湿而粘腻。
他曾作为一名禁军校尉,也算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然而身处安逸的京城,终究少了血与火的磨砺。
他下意识地看向尚初晴,这位女将军镇定自若,目光沉静如海,面对着上万名流民,一丝慌张地都没有,仿佛面前的只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似乎也的确是纸老虎。就冲着这份镇定,他对刘珂将这次的作战托付给尚初晴,一点脾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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