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人愣神之后,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这……宁王的架子也太大了吧!”
“是啊,才刚来雍凉就这么不给情面,未免瞧不起人。”
此刻天色已晚,早已经掌灯,众人干等那么长时间,却等不到正主,实在憋着一股气,纷纷抱怨。
倒是段平皱了皱眉道:“老太爷,不知道宁王是否有话带过来?”
“有。”张峰看向客卿,“文若,你说吧。”
客卿没有犹豫,将刘珂的话一五一十地道来:“宁王说他乃皇子,皇上钦封的雍凉之主,家主不过区区一个富家老翁,有何资格设宴款待他?”
这么傲慢?众人面面相觑。
“爹,难道宁王不想要粮了吗?”张达宇的话与这客卿问刘珂的一模一样。
只听到客卿说:“大老爷,粮,自然是要的。殿下交代,既然诸位有这个心,就给一个机会,该捐粮的捐粮,该捐物的捐物,明日一早,让太爷亲自去见宁王汇报此事,否则……”
“否则如何?”边上席位上的申家家主问。
“否则,就请张家及诸位做好大义灭亲的准备巴不得。”
“大义灭亲?”众人惊了惊,互相一看,“这又是为什么?”
张峰道:“哎,卢万山以什么罪名死的,诸位难道都还不清楚吗?”
通匪!
意识到这点,雍凉世家大户们纷纷看向张锋。
“老太爷,听说宁王剿了土匪山,拿到了证据,这才将卢大人绳之以法,这……咱们,该怎么办……”
这种事自然不是一家两家的事,无非是牵扯多牵扯少罢了。
张锋嗤笑道:“怎么办,我说都是大风大浪里来的,几本匪徒的账本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不至于吧?”
“可是……”
“有一句话叫做法不责众,还有一句叫做壮士断腕,想必诸位没有这么蠢,亲自跟土匪去交涉,留下证据吧?”
见众人摇了摇头,张峰就更好笑了,“既然如此,大不了舍几个人,推几只羊出来,不久说得出去了?宁王难道就凭手上这么点人,还有那些有上顿没下顿的乌合之众,再杀一次人吗?杀的过来吗?”
一连三问,立刻将周围安静下来,只见张峰在旁边的奴仆搀扶下起身,逼人的目光望着席面众人,抬起手指对着脚下地面,高声道:“别忘了,这里是雍凉!”
这句话犹如一口闷钟敲在众人的耳边,犹如“醍醐灌顶”。
第76章张氏
“对,这里是雍凉!”
众人齐声大喊,极为振奋。
“其实,老朽已经很久没见到这样有‘骨气’的人了。”张峰又缓缓地坐下来,心平气和道,“往前数是谁来着?”
这时申家家主道:“您指的是上任知州,姓任的那个吧?”
“对对,老朽还挺欣赏他。”张峰颇为感怀道,“记得第一天也是这样为他接风洗尘,诶……后来他来没来?”
“当然是来了,老太爷邀请,谁能不给面子?”
张峰点点头,“对,他来了,也是坐在那位置上。”他指了指上头空无一人的主位,然后摇头叹息道,“就是脾气也不好,一样的傲慢,宴到中途,他就甩袖走了。”
“原来还有这样不识抬举的呀?”一位被父辈带来见世面的年轻人嘀咕了一声,然后被自家老子瞪了一眼。
“唉……老朽记性不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呢?”张峰笑着看周围,然后随意盯着一个问。
年轻人也端着酒杯好奇着,就听见那人硬着头皮回答:“老太爷,您忘了,没过三个月,人就没了,估摸着现在坟头都快被黄沙埋了吧。”
话音落下,那年轻人手上的酒杯顿时一晃,洒了,脸色瞬间惨白。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张峰幽幽地一声叹,吓得那年轻人立刻垂下头,眼神的余光不由地瞥向上座的空位,心惊肉跳,心说那可是宁王,龙子啊!
不只是他,在场的宾客都感觉到了那份毛骨悚然,感觉到坐如针毡。
而张峰似乎沉浸在怀念之中,没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直至张达宇唤了一声,才仿若回过神,然后歉意地笑起来,“看我,年纪大了,就比较啰嗦,你们担待些。”他对着满座的宾客拱了拱手。
“哪里,哪里。”众人都赶紧抬手回礼,脸上带着勉强的笑。
“那就……开始吧。宁王不来,咱们也不能饶了兴致,该吃吃该喝喝,这个时候能在雍凉找到这些好东西,可不容易,是吧,凉王?”张峰抬起手,冲着众人做了一个请势。
段平大笑,率先举起杯子,对张峰道:“那我们就先敬张太爷一杯,宁王不想来正好,我们还自在些。”
“哈哈,还是凉王及诸位朋友懂得为客之道。”说完,张峰自饮一杯,目光一一扫过余下的宾客,他们哪儿敢有一丝一毫的异样,跟着哈哈大笑,举杯共同饮尽。
场面就这么慢慢地和乐起来,渐渐的,让众人忘了这份不快之时,笑眯眯的张峰却忽然一拍脑袋道:“对了,看我这记性,宁王最后不是让咱们捐粮救灾民吗?啊呀,你们什么意见,来,快说说。”
话音落下,好不容易放开了喝酒的众人,来不及收起来的笑容刹那间凝固在脸上,整个宴席再一次落针可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规矩地坐下来,却没一个敢说话的。
张峰一双老态却精烁的眼睛一一扫过,心中冷冷一笑。
“怎么,都哑巴了?”他说着目光看向了申家,“申家主,你怎么说?”
申兴手里还握着一半的雍凉卫军,冯阳死了,宁王还来不及动他,但是若由着宁王站稳脚跟,说不定这一半兵权也没了。
想到这里,申家主定了定神道:“嗨!老太爷,这还用得着问吗?寒灾一来,地主家自然也没又余粮呀!当初卢知州射杀流民,我们都是不赞同的,毕竟过于残忍。可是关城门却是双手双脚都赞成,不为别的,流民进城,那咱们城里的百姓该怎么办?如今宁王做主将人带进来,那自然只能他自己想办法,大伙儿说,是不是?”
眼看张峰露出满意的笑容,众人纷纷附和。
“是啊,若只是上百人,那咱们帮衬倒也不妨,可上万人,这谁吃的消,再说这赈灾是朝廷的事,跟咱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说的有道理,寒灾一来,商队不通,客栈也没人住,大家自己都顾不上呢,哪儿还管别人?”
“也不知道宁王好好的京城不呆,非得跑到这莽荒之地来干什么,贵人哪儿能吃得了这里的风沙。”
“还能为什么?”突然有人道,“我有个亲戚就在京城,混得还不错,据说宁王,也就是原来的七皇子,根本不受皇上待见,估摸着是被贬出来的。”
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原来是京城混不下去,来咱们雍凉逞威风呀!”
这你一言我一语,张峰听在耳朵里不住点头,“看来,宁王这个要求,咱们是无能为力了。”
“无能为力啊!”众人齐声呐喊道。
张峰于是笑起来,“也罢,那待会儿诸位都签个字,把意思表明了,也好让宁王殿下知道不是咱们不配合,而是要求太过分。”
张峰清清这仿若随口的一句话,再一次让这席面鸦雀无声。
今日这接风宴,一波三折,三惊一吓,若是身体不好,还真得还吃出毛病来。
有人张了张嘴,脸上的笑容还僵着,跟个掐了脖子的呆头鹅一样,“张太爷,这……”
“还要签字啊……”
众人目光闪烁,脸上是可见的不情愿,私底下说说倒也罢了,可放到白纸黑字上,这不就是现成的把柄吗?
“怎么,诸位方才不是都说自己的难处,不愿捐吗?怎么难道都是骗老夫的?”张峰脸上带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冷得很,谁对上都得想想那被黄沙埋了坟头的上任知州。
一时间,每个人咽了咽口水,屁股底下的软垫就有些坐不住了。
“诸位,你们看看周围,今日少的岂止是宁王,咱们好心迎接大驾的诸位大人,都还看押着呢,与在场的各位可是息息相关啊!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头上的刀落到脖子上,才后悔吗?”
张峰这话刻在众人的心里,让他们左右矛盾。雍凉的官儿几乎都是本地人,几乎都是各大家中有出息的子孙姻亲,像赵不凡这样调任而来的秀才却是少之又少。
“诸位,老朽得承认,宁王不比前几个知州好对付,咱们若不能同仇敌忾,彻底压下他的气焰,这以后就只能忍气吞声了。当然向皇亲国戚低头跪拜那是应该,可诸位愿意跟那些流民平起平坐,甚至看他们脸色过日子吗?啊?”
毫无疑问,住进胡坊的流民定然是不会再出去了,相比他们这些老牌的氏族,宁王也更相信这些流民。
不甘心!
“那些贱民……”
“凭什么?”
张峰话到这份上,不管是真愿意还是迫不得已,这场宴席当中的人都没有第二条路走。
张峰笑道:“文若,去准备文房四宝吧。”
“是,家主。”
张家对于众人的威慑显然比初入雍凉的宁王更强,待笔墨端上来之后,在张峰的示意下,递给了最相近之人。
“在座的都签了吧,按上手印,明早老夫就走一趟,见一见咱们的宁王殿下。”
这第一个人面有犹豫,但是在众目之下,最终还是轻轻一叹,签了字,按了手印,接着将笔墨传递给了下一位,犹如击鼓传花。
张峰含笑看着,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是他临时起意,只因为时间不等人。
趁这个功夫,他的目光看向了段平,后者收到之后,微微一怔,接着点了点头。
他让客卿将一个关键的事情瞒了下来……西陵侯府,也因此很多事情都得快刀斩乱麻,弄干净了。
只是,今天太长,注定与他各种不顺。
字儿还没签完,就有下人匆匆跑进来,禀告道:“太爷,不好了,刚才宁王殿下派人封了知州府!”
刹那间,正要签字之人手上一顿,震惊地抬起头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张锋。
而张峰镇定自若的神色终于消失了,他蓦地站起来问:“那姑奶奶呢?”
“姑奶奶也出不来,所有人都被关里面了!”
“好,很好!”张峰的眼角抽动,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看来今日的晚宴是吃不成了,诸位,签完字的就先离开吧,老朽得处理点事。”
这话犹如天籁一般,早就已经坐不住各家赶紧起身,匆匆告辞,只有段平慢了一步,看着起身也准备离开似乎要赶往知州府的张峰,然后唤了一声道:“老太爷。”
张峰惊讶地看过来,“凉王还没走啊!”
段平抽了抽嘴角,心说这老东西是越来越会装了,明明有话要说的是他,整的好像是旁人上赶着一样。
不过此刻一条船上,倒也没必要计较太多,段平笑道:“慢了一步,有些话还想跟老太爷私下说说。”
张峰于是一把拉住他的手,“那就边走便说吧。”
两人凑的近,张峰简短地低声说:“你们手上的粮不要留着了,这几日想办法赶紧销毁。”
段平眉头一皱,“什么?”他满脸不解,看着张峰,“为什么?”
“西陵侯府。”
这四个字让段平的心猛然一跳,他有些不敢置信,“跟宁王?”
“文若说尚威的长孙女就在宁王身边。”张峰顿了顿,“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