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那他们午饭怎么解决?”
“回殿下,饭食由考生自带。”
“自带?那能带什么,岂不是连口热的都吃不上?冷了万一吃坏肚子怎么办?”
刘珂一连三问,让龚大人额头落下了冷汗,他说:“殿下,一般考生带的都是馍馍,干饼或是馒头,吃不坏肚子,若真是坏了……”那也是他们自己倒霉,怨不得别人。
刘珂不满了,“这一看就知道你没有领会本王的用意。”
龚大人连忙垂首行礼:“请殿下指教。”
“龚大人,你也是雍凉少有的秀才了,当知道此地读书人有多稀缺!就因为雍凉地处偏远,有功名的举人都不愿来此做官,以至于本王想找个有资格当官的都难,更别说什么教化万民。”
他指着这些空空的寮房,仿佛已经看到正伏案作考的书生,义正言辞道,“这些可都是咱们雍凉籍贯的好苗子,天生对此地有别样的感情,如同母子一般,咱们作为父母,就指望着他们出息。难道不该尽可能地给他们一个好的考场环境,助力于让他们考出好成绩?这样,说不定将来念着雍凉的好,感念这一分照顾,衣锦还乡,反哺回报呢?”
这一番话可谓是真挚肺腑,别说是龚大人,就是周围的下属官吏都惊呆了,小团子更是张大了嘴巴,一脸见了鬼。
只见龚大人缓缓地抬起手,对着刘珂深深一鞠躬,“殿下一言,振聋发聩,是下官偏颇了,殿下对读书人的重视,对雍凉的用心,实在常人难及,令人动容!多谢殿下指教,下官知道怎么做了。”
“这就对了。”刘珂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雍凉是本王的封地,城中百姓是本王的子女,本王自是盼着她越来越好。考生的午膳,本王会另寻厨子统一安排,龚大人就不用操心了。”
“多谢殿下恩典。”
“嗯,你再看看,还有什么地方漏下的,尽快补上,要人要钱,本王都准了,咱们就是再省,也不能省在读书上,是不是?”
龚大人的眼睛湿红,重重地点头:“殿下所言极是。”
雍凉相比其他地方其实并不差,有山有水有粮有地,人口也不缺,有西陵侯在,更是连打仗都少了。而且商业繁茂,民风开放,自有独特的魅力,可是却一直被称为茹毛蛮荒之地,为何?
便是对读书的不重视,张家氏族当权,恨不得百姓一个字都不认识,卢万山只知道捞钱,剥削百姓,不顾他们死活,怎还会担起教化之责?是以刘珂这样为民着想的皇子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
龚大人跪下来,振声道:“殿下,下官愿尽绵薄之力,为殿下肝脑涂地!”
“啊呀,龚大人,这是干什么,起来起来,本王无需你们肝脑涂地,只要一心为雍凉好,为百姓好,这就够了。”刘珂说着便将人扶起来,接着背着手人模狗样地出了考场。
“恭送殿下。”
跟着刘珂身后的小团子由衷地赞叹道:“殿下,您真是太厉害了!”
大概天底下能将以公徇私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的也就这位主,他瞧着那龚大人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是谁能想到,曾几何时,这位宁王看到读书人还得嘴贱嘲笑人家两句酸秀才,书呆子,迂进士呢。
刘珂瞥了他一眼,冷哼,“别以为爷听不出来你在嘲笑?可告诉你,这些都是云叔赞同的,还夸奖爷有远见。”
“那是!”小团子连忙恭维道,“奴才刚是肺腑之言,这些考生一定会感念殿下的恩德,说不得将来还得抛头颅洒热血地效忠您呢!”
刘珂摆了摆手,“少马屁,只要凌凌免于考试之苦,爷这么做也值了。算着日子,他明天是不是该到了?”
“是呢,殿下,您可要迎接?”
“当然……迎个屁,好你个死奴才,敢编排爷?”刘珂抬起脚就踹了过去。
小团子胖乎乎的身材像个球,灵活一跳就躲开了,笑道:“殿下,奴才也就提醒提醒您。”
刘珂白了他一眼,走了。
第二日一早,他便起身捯饬。
毕竟不是西陵侯拜见,只来了个孙女婿和孙子,其实无需太过正式,不过他还是挑了一身簇新的常服,望着镜中的自己,刘珂亦是感慨万千,“我不得不感谢一下我娘,还有混账老子,给了爷这副长相,就一个字,俊。”
小团子嘴角一抽,人言女为悦己者容,原来这男人也是一样的。
“殿下,西陵侯府高学礼和尚瑾凌求见。”门口传来一个禀报。
来了!
刘珂嘴角一勾,往镜子里再瞧瞧,一切完美之后,大手一挥,“快请。”
“是。”
花厅之中,刘珂望着缓步而来的少年,目光灼灼,一瞬不瞬,三个月不见,那一直被放心里的克制二字也在此刻被情不自禁给打败。
没当场起身走过去,只是盯着,已经表现良好了。
小团子早有准备,淡定地将一杯茶塞到了刘珂手里,提醒了一声,“殿下,请用茶。”遮一遮,失态就看不到了。
刘珂清咳了一声,没有拒绝,这个时候他的确需要有点东西来安抚一下那颗躁动的心,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嘴里也不知道是啥味道,就是目光不由自主地透过茶盏看向了一路走来的尚瑾凌。
心道他家凌凌还是那么好看,那双眼睛弯着都弯到他心坎里去,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全身上下竟都是合着他心意长的。
唯一令他不满的就是依旧瘦弱,沙门那鬼地方,吃食没几样,沙子却管够,如何养的了人,心疼。
若是能一直留在雍凉就好了,反正西陵侯府也得搬到这里来,提前半年也不打紧,他一定把人照顾地妥妥当当,就是不知道尚瑾凌会不会答应?
刘珂一边想着,一边放下茶盏,心中一叹,肯定是不答应的。
尚瑾凌和高学礼一同见礼,“参见宁王殿下。”
“免礼,这里都不是外人,请坐吧。凌凌,一路舟车劳顿,身体还吃得消吗?”
尚瑾凌和高学礼没有客气,在椅子上坐下来,尚瑾凌回答:“托殿下的福,马车避震,少了许多辛劳,吃得消。”
“西陵侯他老人家身体可硬朗?”
尚瑾凌道:“祖父一切安好,晨起炼身,精神奕奕。”
说这话的时候,尚瑾凌的视线不由地落在对面刘珂下手边的一位……老者身上,对方正打量他。
因是瞎了一只眼睛,带着独眼眼罩,满脸伤痕和褶皱,看起来有些吓人,但是看他的目光却是温和而友好,还带着欣赏和好奇。
这位是谁?似乎从来没听刘珂提起过,而今日能够陪在这里,可见是深受刘珂信任之人。
“老朽云落,乃是殿下客卿,前不久刚到雍凉。听殿下多次提起尚公子的才能机智,助他化险为夷,收拢势力,实在颇为向往,今日一见,尚公子果然年轻有为。”说着云知深便抬了抬手。
尚瑾凌恍然,这位就是刘珂在京城时背后出主意的幕僚了,而以对方的年纪和资历,竟先跟他一个少年行礼,让尚瑾凌意外又歉疚,连忙起身回礼,“老先生客气了,小子不敢居功,若不是殿下信任,果敢决断,姐姐们勇武善军,便是瑾凌再多口舌也无用武之地。”
“听闻尚公子这次是来参加县试?”
尚瑾凌回答:“是,之前为身体所耽误,一直未曾下场,如今已有好转,自当勉励一试。”
“以公子之才,定然能够顺利通过。”
尚瑾凌谦逊道:“自不敢言一定,只当全力以赴。”
云知深含笑点头:“那便祝尚公子顺利。”
“借老先生吉言。”
云知深深深地看着他,年纪轻轻却不持才傲物,懂得谦逊,此等品质已是难得,还知道踏踏实实一路考科举,而不是靠着西陵侯府和宁王看重肆意行事,就更加可贵了。
这样的人若能一直留在刘珂身边,再好不过,云知深想着不由地看向了尚瑾凌身边的高学礼。
第104章集市
高学礼的名声并不显,但是他的父亲高自修却是读书人心中的明灯,其中也包括云知深。
虽然云知深以老朽自称,但是他的年纪却不比高学礼大几岁,只是遭受了非人的磨难,才落得这一身病痛,连面容也老态龙钟。
难得的是,即使历经沧桑苦楚,云知深的心性依旧未改,不然也得不到刘珂如此敬重。
“高公子这次一同前来是为了新政吧?”他温和地问。
相比起尚瑾凌对云知深的注意,高学礼对刘珂更为好奇。
他流放离京的时候,刘珂年岁尚幼,还没传出令整个京城为之头疼的乖戾来,只是因为出身污点,不为任何人所重视。
但是能得尚瑾凌的全然信任,不惜劝说西陵侯前往玉华关,又得尚家姐妹的一口称赞,高学礼对他是抱着很大的期许。可因为对方对尚瑾凌心存爱慕,让高学礼产生了一点顾虑,就怕这位王爷做出太过逾矩的举动,听尚稀云曾言,几乎是不加掩饰的。
不过幸好,观方才也不过熟识之间的寒暄,始终保持着距离,不禁让他放下心来。
尚瑾凌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宁王肩负重任,即使一时耽于私情,也不会长久沉溺其中,都多虑了。
想到这里,他回答道:“新政乃是家父一生心血,就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见其推行,是以在下多有关注,还望殿下莫怪。”
“没事儿,本王求之不得。半月前,凌凌送给本王一份册子,乃是免役法的改进之策,听说是与高公子一同探讨而得?”
高学礼回答:“是,不过是我等鄙陋之见。”
刘珂摇了摇头,啧啧两声,“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就是有个毛病,特别谦虚,什么鄙陋之见,明明是真知灼见,本王看着推行之前的准备就列了好几条,都是旁人想不到的,细致。”
这么一番毫不掩饰的赞扬,听得高学礼脸色发红,然而目光却格外明亮,“殿下见谅,实在是新法涉及太广,又是前所未有,所以为了避免实施过程中产生误解,出现欺上瞒下之象,前期准备会比较繁复琐碎。”
刘珂摆了摆手,并不在意,“凌凌曾言,再好的政策也需要一位坚定不移,秉公持正的主事之人,这个人还需要的耐心。高公子这么一说,本王觉得你挺合适。”
高学礼惊讶地抬起头来,“殿下?”
“不是说要以雍凉作为试点之城吗?既然来了,高公子不妨就留下来,替本王主持这场雍凉的新政,如何?”刘珂扬起手,颇为大气地说。
高学礼虽早有此意,但从没想过只是一面,刘珂居然就这么放权给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难道不该先考验他一番,让他展现出自己的能力吗?他一时都愣住了。
就连云知深都不由地看向刘珂,不过作为王爷,就要有慧眼识人,大胆用人的本事,想了想,以高自修的儿子身份,高学礼受此重用,除了有些太快之外,此举并无不妥,便不做反对。
而尚瑾凌也不过是扬了扬眉,不曾出声,因为刘珂此举正合他心意。
王老爷的人和皇帝的人都还没来,不先将要职占下来,难不成等人抢吗?
刘珂见高学礼没有回答,不禁端起边上的茶水,以不咸不淡的口吻问道:“高公子这番犹豫是不信任自己,还是不信任本王?或者还得回去考虑考虑?”
“不!”高学礼立刻摇头,“多谢宁王殿下,在下遵命。”高学礼抬手深深一行礼,这是他等待了多少年的机会,如今都放在眼前了,怎么会白白错过?
刘珂闻言嘴角一勾,“好,若是再来三推四请,可就没意思了。”
刘珂学问虽然糟糕,但是识人的本事这些年练得炉火纯青,他一看高学礼就知道跟那些读书人差不多样,能力有,就缺少了一份魄力,不然也不会由着杨慎行独占新政,自己则默默地偏隅在沙城中,连功名都未曾争取。
其实吧,做这主持之人并不合适,但是……怕什么?不是有尚瑾凌吗?正相反,他家凌凌年纪不大,主意却老大,高学礼搞不定的事,难道作为妻弟,尚瑾凌会放任着不管?
离西陵侯府搬来雍凉至少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只要高学礼在这里,不怕尚瑾凌留在沙城不来!
刘珂内心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一阵阵惊叹。
他再次端起茶,掩盖住那股得意,不过刚凑到嘴边,他忽然想起来了,说起功名……
“凌凌,这段时间你在沙城谁指点你学问,莫不是真看着你爹的书就能下场了?”
尚瑾凌回答:“我跟着姐夫做文章。”
果然!刘珂嘴角的笑容差点掩饰不住,师生好啊,师生妙,那不是更得留下来?
然而高学礼闻言歉疚道:“惭愧,我也十多年未曾碰过科举,能指导凌凌有限,只是在雍凉找不到更好的老师,只能先这么将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