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难熬的吗,还得接连三天,要不,凌凌,咱们下次再考?”
高学礼最担心的就是尚瑾凌的身体,是以并没有反驳。
尚瑾凌坐下来,重重一叹,在四五双眼睛之下,有些无力道:“能不能先听我说话?”
所有人点了点头。
“午饭我吃过了,考场里有提供,三菜一汤,有荤有素,热乎的,所以我没吃饼。”
尚瑾凌说完,高学礼面露惊讶,“还提供午饭?”
“嗯,所以明天不用给我准备午膳了,篮子还能轻一些。”
“这么好?”
“另外,环境也不差,寮房很宽敞,都是新的,就是恭桶,用完了,小吏会帮忙带出去,不存在奇怪的气味影响,另外有薄毯和床,我午睡了一会儿,所以不累。”
“这听着咋不像是考场,而是客栈呀?”尚小雾纳闷道,“跟我外头听说的吃喝拉撒混一处逼仄的地方完全不一样。”
何止是她听说,就是就经历过大大小小考试,除了最后一场没参加的高学礼都惊讶。
一般考场都简陋,为了避免考生作弊,也为了规避风险,宁愿苛刻一些,也不会惹麻烦给考生寻求便利,所以哪怕是在京城,也不可能出现午饭,恭桶替换之类。
“这也太奇怪了。”高学礼说完看向尚瑾凌,“考官有说什么吗?”
尚瑾凌弯起眼睛笑起来,顿了顿道:“宁王殿下恩典。”
话一出口,一切谜团就此有解,一双双眼睛齐齐地落在尚瑾凌若无其事的脸上。
尚小霜咋舌道:“这兄弟可以啊,我就说奇怪,这几天销声匿迹,连凌凌考试都没派个人来,露个脸,原来搁这儿呢!”
“太狡猾了,这不是假公济私吗?”尚小雾咬了咬牙。
“可是,这是件好事呀,所有的考生都感恩于心,感叹殿下福泽,恨不得肝脑涂地。”尚瑾凌淡淡陈诉着,然后看向高学礼,“姐夫,若并非因为我,是不是你也得称赞一声?”
高学礼不得不点头,“嗯。”
“所以论迹不论心,姐姐就不要生气了。”尚瑾凌说完,幽幽捧着茶,心情愉悦,“对了,姐夫,殿下送给你的那几个人好使吗?”
提起这个,高学礼微微颔首:“什么都瞒不过你,都是秀才之身,心高气傲。殿下吩咐之事,按理皆是末流小吏之职,与这些人而言颇有轻视之意。不过奇怪的是,虽多有微词,面露不忿,倒也未曾懈怠,一个个已经下乡去了,看模样像是非得做出一番成绩出来。”
高学礼显然非常满意,读书人的傲气作为过来人,他非常理解,是以多有宽容。
“也不知道这十位书生都是从何处而来?”
高学礼虽然还没怎么跟刘珂接触,但是经过言谈举止,大致也看得出这位宁王跟读书人不是一路人。不过皇子者,能在雍凉站稳脚跟,背后总牵扯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高学礼对此并不在意,只要有机会让他施展一身抱负,他也不会去深究。
“姐夫何必在意这些,殿下既然交给你了,你就好好带领他们做事就好。冲着德高望重的高自修大人之子,他们也会对您尊敬有加,少有冒犯的。”尚瑾凌笑道,“再者这件事不仅他们在做,官府也在做,谁做得好,谁就能在殿下面前露脸,自然得铆足了劲证明自己。姐夫只要掌握这点,应该不难指挥他们。”
高学礼听此连连失笑,“你呀,也不知道你小小年纪哪儿来的那么多心眼,跟你比起来,我真是自愧不如。”
尚瑾凌睁了睁眼睛,露出无辜的模样,“大概姐夫是学者,我是从政者的区别吧。”
这十人,来雍凉之前,必然得到嘱咐,会想尽一切办法都得在此站稳脚跟,尽可能地凑到宁王面前,得其信任。怎么可能因为单单被指派到乡下村庄去普及新政、查清户级这种琐事而甩袖子走人呢?这若赌气一走,别说王老爷面前不好交代,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前程,所以不仅要做,而且还得做好。
而赵不凡也早已经得刘珂提点,知道会有一些人来,更是不容许手下犯错让抓住把柄,两方竞争之下,这农村人口户数普查及普法大概会很彻底了。
“算着时间,等免役法所收的第一笔役银进入国库后,息苗法是不是也快了?”
息苗便是在青黄相接的时节,由朝廷出面以两分低息借贷给农户买粮买种,以度过艰难寒冬,在来年收成的时候一并交还本金和利息,意在于减少民间高利贷,不过究竟如何,犹待可知。
朝廷缺银,想要实施起来,就得先有银钱才能借贷出去,地方财政虽能自己支撑,但若是不够,还得国库拨银,是以这最快敛财的一个法子,杨慎行才没选择第一个推行,而是用了更加稳妥的免役法。
高学礼虽然不希望这么快就实施,但是朝廷的决定,他根本无从插手,只能点头,“没错。”
“既然如此,趁此机会,姐夫,一并将雍凉的田地也丈量了吧。”
人口,土地,从来都是国家的基础,一切的法条法规都得向这儿看齐,不管息苗法出不出,都得清算。
第112章择师
一连四天的考试终于结束,接下来就等放榜。
不过看尚瑾凌这考完试轻松的模样,原本还在担心过不过的双胞胎跟着也淡定起来。
雍凉考生少,县试简单,自然放榜也快,两日后尚瑾凌的名字便高居榜首。
“凌凌,你过了,第一名呢,真是太厉害了!”双胞胎起了个大早跑去看榜,一瞧看立刻跑回来报喜。
虽然只是第一步,连个最基本的秀才功名都还够不上,不过对于一家子读书困难户的尚家来说,这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尚瑾凌扬了扬眉,一副早在预料之中的自信,“既然过了,那么明日我们就回沙城吧。”
“这么快啊!”尚小霜惊讶道。
“当然,别忘了,朵儿朵的事情还没结束,你俩若一直留在雍凉,段平就不会放松警惕,那批货也浮不出水面。”
尚小雾恍然:“原来如此,那姐夫呢?”
“姐夫得宁王器重,接下来得留在雍凉主持新政,我已经考完了,所以先走。”尚瑾凌放下茶盏,“等找到那批货,抓到段平,我们再回来。”
“好,明日一早就动身,等姑奶奶回来,要那群人好看!”
双胞胎下去吩咐,而尚瑾凌则端着茶默默思索,犹豫着要不要临走前再见一见刘珂。
虽然很快又会见面,可道个别总是要的。
不过话说回来,刘珂也知道他明日要走,今天应该会来找他的吧?
长空看着尚瑾凌手里的茶盏,水已经见底了,可是也没见自家少爷要放下的意思,显然正在想事儿,不禁纳闷道:“少爷,要不要小的给您添点水?”
尚瑾凌回过神,放下茶盏摇头,“不,我喝饱了,长空。”
“少爷?”
“待会儿若有人送信过来,就直接告诉我。”
“少爷指的是谁?”
尚瑾凌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宁王府。”
长空闻言睁了睁眼睛,心下奇怪,这还要特地吩咐一声吗?
宁王府的消息哪一次不是第一时间送过来?
“下去吧,我看会儿书。”
“是。”
而此刻的宁王府,刘珂正坐在云知深面前,看着他将面前的卷子一篇篇看过去。
明明不过是最初级的县试卷子,考的也是对四书五经的理解,就是刘珂凭着肚里半桶水的墨,要扯也能胡扯出个所以然来,可云知深却看得很慢,很细。以至于刘珂想嗑个瓜子,爪子都伸过去了,却不好意思放嘴里发出声音。
终于,等云知深将手上的卷子放下,刘珂连忙问:“叔儿,怎么样,看出花儿来了吗?是喇叭花还是牡丹花?”
若云知深还是当初那位众人追捧的状元郎,怎么也不可能跟这位粗俗的宁王扯上关系。说来他也不是没想好好教导刘珂,哪怕不能出口成章,好歹不会贻笑大方,但是顽石之所以称之为顽石,就是其不可塑性。
尚瑾凌能凭这两三个月就将人往务实亲民方面引导,着实不容易,当然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位的学问是没救了。
想到这里,云知深道:“殿下,他若知道我是谁,怕是不乐意随我做学问了。”
刘珂一脸纳闷,“为啥?”
云知深闷咳了两声,然后端起边上的茶水润了嗓子说:“我乃罪人,已死之人,就是隐姓埋名也是藏头露尾的朝廷要犯,与我牵扯一处,于他仕途,于他前程都极为不利。”
云知深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隐忍的痛苦已经让他麻木了。
刘珂听此,摇了摇头,满不在乎道:“叔多虑了,我的身世我也没瞒着他,若是我那混账老子不给我娘平反,就凭苟合之子我也不可能更上一步,而且得罪了景王和落英宫,那对母子就绝对不可能放过我。可就是这样凌凌也没放弃我呀,不仅鼓励我给我信心,而且等到朝廷对西陵侯的调令一下来,整个西陵侯府就在他的推动下上了我的船,我和他是一体的,所以叔儿,他知道是非好歹,别担心。”
云知深见刘珂全然信任,自然相信尚瑾凌的为人,可是他又如何舍得拖累?
见云知深面露犹豫,刘珂的目光不由地落在那四张卷子上,“凌凌写的是不是特别好,让您很心动?虽然雍凉的书生不能京城比,但是案首,应该有几把刷子吧?”
云知深诚恳道:“除了最后一场诗词稍欠火候,其余堪称典范。”
刘珂一听,眼睛都亮起来,能得云知深这样的点评,据他所知,京城那些自诩过人的才子也没这样高的称赞,他啧啧两声,“真不愧是我家凌凌,长得好看,人又聪明,文采又佳,完美。”
谁能不喜欢?除非眼瞎。
云知深不知刘珂心思,只是认同地点了点头,少年人见过一面,难以忘记,“就是这样我才不忍心呀!我本以为高学礼不过举人,方文成虽进士出身,但心思不在嫡子身上,尚瑾凌就算再出色,十五的年纪,笔触总会显得稚气。”说到这里,他轻轻一叹,“我自持才能,以为在旁指点与他多有好处,可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天赋,说实话,万里挑一不为过,高学礼只需将这四份卷子送出去,自有大家争相惜才来收徒,选个德高望重,影响深远的,比我好上太多了!”
刘珂顿时听明白了,苗子太好,尚瑾凌选择的余面太广,根本没必要挑个连名字都不敢说的人当老师,原本云知深看在刘珂的面上愿意指点是尚瑾凌的荣幸,可如今反倒是云知深自行惭秽了。
可看云知深的样子是很心动的,刘珂想了想道:“那就让凌凌自己选吧,我先不告诉他是谁,让他自己意会,以后拜不拜师也随他,就是委屈云叔了。”
云知深颔首道:“也可。”
“那我去告诉他,明天他就走了,正好在他回来之前好好考虑。”
尚瑾凌一个午休之后,不出意外地就等来了刘珂。
听着刘珂传达的意思,他若有所思地问:“云落先生愿意指点我?”
“这不是听说你暂时没有好老师教导吗?叔儿看过你的卷子,赞不绝口,说你写的堪称典范,便有些心动,就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这么高的赞誉,我可愧不敢当。”尚瑾凌谦逊道。
刘珂摆了摆手,“你太谦虚了,京城那些学子,他们写的文章,连端王都觉得好,所以广为流传,可到了叔面前,也不过得到看得过去这四个字而已,所以凌凌,你已经非常厉害了。”
然而尚瑾凌却摇头道:“我有自知之明,文采说实话却是不怎么样,这考题也简单。”
“文采这东西,叔说过都是虚的,重要的是……全篇的凝神立意,这需要见识和天赋。”
尚瑾凌一听弯起唇角,心说那是当然,四书五经,后世多少专家学者推敲词句,以辩证的思想来总结积极和消极的意义,他站在这些伟人肩膀上,观点立意当然也更加完善先进。
不过他奇怪的是刘珂居然会来当说客,“听殿下的意思,云落先生应当是一位大家。”
刘珂哼哼两声:“若是叔没遭难,定受天下读书人追捧,载入史册。”
尚瑾凌顿时恍然,“哦……真是厉害。”这样的人物居然会在刘珂身边,好像没道理呀。他思忖片刻,忽然问:“殿下,还记得咱们来雍凉的时候,您递给我的三份礼单吗?”
“怎么了?”
“最打眼的就是三倍的药材,您之前说过,身边有两个病秧子要养,既然当初将一倍的药材送给我带去西陵侯府,那其中一个必然是我。”
刘珂没反驳:“当然。”
“那另一个就是云落先生喽?”
刘珂看尚瑾凌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自己,满脸的笃定,不禁眯了眯,端起边上的茶,笑起来,“凌凌,你这是又在套我话了。”
尚瑾凌微微侧了侧脸,故作惊讶道:“殿下,这不能对我说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