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不换就不换。
秦湛从二十岁起执燕白,见过的大风大浪怕是比祁连剑派现在的掌门都多。她的确不想和绮澜尘碰上徒增不快,也不想看见朱韶以免麻烦——但一剑江寒把话说到了这一步,秦湛自然也不会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和自己换位置。
秦湛缓缓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一剑江寒:“哦?”
秦湛瞥了他一眼,叹气道:“你希望我和绮师姐缓和缓和关系对吧?”
被秦湛道出了目的,一剑江寒干脆承认。
他说:“你和她之间又没有生死仇,有什么不能解开的结?”
秦湛沉默了很久,才说:“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一剑江寒瞥了眼秦湛,他说:“我觉得有时候,你就是想得太麻烦,所以才会惹上麻烦。”
秦湛没有反驳。
一剑江寒还需得回去看看阿晚准备的怎么样,也就不陪着秦湛在这儿赏景了。秦湛看着他飒然而行,忽然也抬步而行。
一剑江寒见秦湛跟了上来,问:“你不去找云水宫主?”
秦湛答:“找什么,回去了。”
一剑江寒又看了秦湛一眼,她眼眸清明,语气淡然,见一剑江寒停下了脚步看她,甚至还回头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怎么,你要和我换位置?”
一剑江寒露出了笑。
他说:“秦湛,比剑去吧。”
秦湛闻言眼里困惑,她先是顿了一瞬,而后方才说:“我先提醒你一句,这十年里不是只有小越有所得获,我也在修行。”
一剑江寒已经握上了剑柄:“一样。”
他问秦湛:“你这次能用多少剑拦下我?”
上一次秦湛用了一千二百零三剑,她一直记得这个数字。
所以这次秦湛道:“争取一千内吧。”
一下子减去两百剑,一剑江寒先是无语了一瞬,接着才说:“你还真敢说。”
秦湛微微一笑:“好说,去哪儿?”
一剑江寒看向了云水宫后的一座荒岛:“他们的‘后山’吧。”
秦湛也看了过去,她率先踏上了云水宫如镜水面:“好!”
燕白见状,几乎是立刻回去叫上了越鸣砚。
燕白是最喜欢和不知春打起来的,连带着回去说话时眉梢眼角的喜悦都能透过语气传达出来。
燕白说:“小越,秦湛和一剑打起来啦,这机会可有点难得,你去后山瞧瞧呀?”
越鸣砚:“后山?”
燕白一拍脑门:“荒岛,云水宫后面的荒岛!”
似秦湛和一剑江寒这样的高手过招,若是能在一旁观摩自然是受益无穷,只是——
阿晚见越鸣砚低喃,神色有异,不免问了一句:“怎么了?”
阿晚如今算是昆仑传人,越鸣砚认为一剑江寒的事情她也有知情权,便将燕白说的事情说了。阿晚听了后立刻拍板做了决定:“咱们去看啊,小花妹妹去不去看?”
小花当然点头:“要看!”
燕白也凑热闹:“对嘛,不看白不看!”
越鸣砚:“……”
越鸣砚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他不得不提醒这两人:“师尊若是与一剑前辈对剑,灵力碰撞的余波可崩山脉,我等若是靠得太近,或许反会给他们添麻烦。”
阿晚盯着越鸣砚,问:“这里是哪里?”
越鸣砚:“云水宫。”
阿晚道:“你觉得一剑前辈和剑主是不知深浅,在云水宫内全力尽出不顾云水宫安全的人吗?”
越鸣砚:“自然不是。”
阿晚道:“所以啊,他们必然是只比剑意。一剑前辈的剑意似山崩海涌,剑主的剑意似天地肃杀——”说着,阿晚还问了越鸣砚:“你跟着剑主学了这么多年,又进步这么快,怕是也有自己的剑意了吧?是什么?”
越鸣砚被问住了。
他的确进步飞快,可唯有剑意,至今未触及其门。秦湛安慰他不必着急,这天下多得是一辈子也无剑意的剑修,就算是一剑江寒,也是学了快二十年才悟出了寒剑,他满打满算也才学了十年剑,的确不必着急这件事。
秦湛说:“剑意这个东西,也不需要刻意去追求,或许哪天你一睁开眼,便领悟了自己的剑。”
越鸣砚当时不由问:“师尊是怎么领悟到剑意的?”
秦湛顿了一瞬,然后才慢慢地说:“很早时候的事了。闭着眼吃完了一顿外焦里生的鹿肉,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领悟了剑意。”
燕白闻言直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几乎在空中蜷成了一团,问秦湛:“你当时是不是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啊?你看看你的剑意,他们怎么称呼来着,天地肃杀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越鸣砚想起了剑阁之上秦湛一剑出鞘时引起的草木萧萧、万物同颤,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秦湛倒是毫不在意,甚至没去管燕白的笑声,她安慰越鸣砚:“所以这个事情真的说不准,真的不必着急。”
话是这么说,但秦湛那天晚上还是试着给越鸣砚做了顿外焦里生的鹿肉,越鸣砚简直哭笑不得,谢过了秦湛好意后还是接手拯救了架子上烤着的鹿肉。
如今越鸣砚被阿晚问起,回想起当日情形,仍有笑意从他的眼底浮出。
他摇了摇头,坦然道:“我尚未领悟。”
阿晚怔了一瞬,即刻说:“抱歉我不是有意,我只是以为……以为你现今这么厉害,剑意也一定——”
比起越鸣砚,阿晚倒更像是被冒犯了的,越鸣砚笑了笑,他说:“这没什么,你只是好奇,我也不过只是说了事实。”
阿晚瞅着越鸣砚看了会儿,才说:“你真不在意?”
越鸣砚回答:“在意,但又没有那么在意。”
越鸣砚在意,是因为他有着非常强烈的变强心理,想要尽可能的成长。越鸣砚不在意,是因为秦湛让他不必在意,她甚至为此再次试着做了她不擅长的事情。越鸣砚觉得哪怕为了这一点,他也不该过多在意,平惹秦湛心忧。
阿晚看着他,半晌才发自内心说:“你可真厉害。”
逐强谁都会,但坦然承认自己不足,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你的师父是秦湛、是天下第一剑的情况下。
越鸣砚倒是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厉害的,但小花却认同了阿晚的观点。
她颔首道:“对,越师兄是很厉害的,未来会更厉害!”
阿晚笑着捏了捏小花的脸,也捉弄越鸣砚道:“对嘛,你师兄这次可是要摘星的。云水宫这次摆出的星是‘一梦华胥’,听说这东西是可以用来织梦的,神奇的很,倒时候你师兄得了,咱们正好和他借来玩。”
小花凑热闹的说好,越鸣砚是根本得不到说话的机会,他干脆不说了。
越鸣砚转身便走。
阿晚还以为是惹怒了他,连忙说:“唉,我和你开玩笑的!对,对不起!”
越鸣砚被阿晚叫住,又有些无奈。他回过头,眉眼间倒是没有丝毫不悦,只是对两人说:“师尊怕是已拔剑了,你们还去吗?”
当然是要去的。
但阿晚这时候可不敢再拖着越鸣砚了。
一剑江寒与秦湛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对手。
两人的剑意相似却又不尽然,一剑江寒出剑,重则山崩地裂,勇则海啸涌流!
他出剑,哪怕未曾携上修为,这一剑里含着的剑意,也隐隐引得原本的艳阳被积云遮蔽,当这一剑往秦湛面前而来,空气都似也一并凝住。
秦湛握住燕白,她眼底含笑,剑出锋芒!燕白剑并无不知春那般以两柄剑承剑气,似勇还守。燕白剑长而于头处似刀略弯,他有的,尽数皆是“破”与“杀”!
燕白在秦湛的手中,就好似天地之间的那条线。这条线撕裂天地,将天地之间划分的泾渭分明。山海皆在此线下,唯有狂风呼啸于其上。
风遇山止,却可翻江倒海去!
一剑江寒乍然收回长剑,以重剑相战,秦湛太过了解一剑江寒,在一剑江寒收剑的那一刹,她握剑的手势做了微妙的变化——拇指翻去剑柄背面,只有四指需握着剑柄。燕白剑在她的手中就像骤然失了力,直直垂了下去,山至风前风却乍然消散,一剑江寒却毫不为此而动摇,剑仍出!秦湛笑了,燕白剑在她的手中恰好因拇指的施力在空中以剑尖画了一轮圆月——待一剑江寒反应过来,秦湛的那柄剑已顺着他的重剑而上,擦出细碎火星,直接了当地压上了他的手!
秦湛道:“我说了这十年里我非无寸进,天地肃杀,却也有静月高悬。风可起可止,方才是风。”
一剑江寒看着秦湛那柄剑,问:“风止剑?”
秦湛倒不觉得从昆仑剑里得到进益有什么不好,痛快承认:“风止剑。”
一剑江寒感慨:“你果然是天才。”
说罢他收剑回鞘,眼中战意略歇,对秦湛说:“这次是一千两百六十七,你猜错了。”
秦湛确实猜错了,若是两人拼上全部,以燕白之利,秦湛或许当真能将胜负控制在一千之内,但若只论剑意,若非这次她以昆仑的风止剑打了一剑江寒一个措手不及,怕是一千三百剑也结束不了。
两人随意地说着剑中意,阿晚在一旁听不见,但却瞧得目瞪口呆。
她忍不住问越鸣砚:“剑主……和一剑前辈,只凭剑意,就已有这么强了吗?”她忍不住看向自己腰侧的封疆,这十年来她勤学苦练,悟性也得到了一剑江寒认可——可她如今看着一剑江寒和秦湛的比试,再看向自己,只觉得自己哪里是执剑,不过也只是刚学会走路罢了。
阿晚看着自己的剑,有些气馁:“我是不是并不配执封疆?”
越鸣砚摇了摇头,他说:“没有这回事。”
阿晚有些羡慕地看着越鸣砚,她问:“小越,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你的师父是剑主,可我却从没有见你迷惘过,你看起来总是十分自信。”
怀疑吗?迷惘吗?
越鸣砚作为秦湛的徒弟,与她距离越近,越能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他有时也会问自己,到底能不能追上秦湛的步伐——这个答案很难找到,好在越鸣砚最终找到了。
一年不行便两年,两年不行十年,十年不行百年。只要活着,总是要追着她的背影往前。
越鸣砚微垂下眼,对阿晚道:“师尊教我的第一件事……”他笑了笑,“是抬起头。”
阿晚:“抬起头……?”
越鸣砚温柔道:“阿晚姑娘,你得相信你的剑。你问我为何自信,因为只有相信自己的剑,我们才有可能追上他们。”
阿晚看着越鸣砚,她几乎要说不出话,她问:“你难道想要追上剑主吗?”
越鸣砚说:“我想站在她身边。”
阿晚几乎要被越鸣砚话中的野心震得说不出话,与剑主并肩——怕是连祁连剑派安远明都没有胆子说出这样的话!
她看着越鸣砚,久久找不出能说的话来,最后也只能看在同辈的情谊上,说上一句祝福:“你加油。”
阿晚也说不出别的了,她低头看向小花,问:“小花是丹修,看出什么来了吗?”
小花不太好意思,她看不太懂。但有件事情她知道。
她郑重地对越鸣砚道:“越师兄一定行的。”
越鸣砚笑着回答:“谢谢。”
阿晚:“……”我真的只是说说场面话,你们师兄妹不要当真。
秦湛和一剑江寒自然也早就发现了躲在一旁观看的越鸣砚和阿晚,秦湛心里清楚他们在八成就是燕白搞得鬼,不过多看看总没有坏处,她也没有什么意见。
秦湛向三人走去,顺口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看倒的确是认真看的,阿晚和越鸣砚说了心得,小花看不太懂,只能夸赞道:“师叔厉害。”
秦湛露出了笑,她牵着小花打算先送她回阙如言那儿,便和一剑江寒道了别。
将小花送回了阙如言的院子里后,越鸣砚问秦湛:“师尊,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秦湛看了看天色:“回去吧。”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霞光染红。
云水宫的石阶上开始点起一盏盏摇曳着的灯,映着霞光好似要将一切都镀上暖色。
秦湛回去,刚好便撞上了前来拜访的朱韶。
他依旧是一身红衣,但面上瞧着倒要比先前好的多,至少看在秦湛眼里,没那么苍白又可怜了。
朱韶见到了秦湛,他略后退两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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