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朔夜02(1 / 1)

秦湛这话刚说出,便敏锐察觉到了众人态度的微妙。她顿了一瞬,问:“你们怎么了?”

阙如言看着她欲言又止,近乎求助的看向了一剑江寒。

一剑江寒也说不出口。

秦湛看着他们俩,慢声道:“温晦死了?”

一剑江寒:“……这倒是没有。”

秦湛皱眉,她的声音发冷,已经开始极其不耐:“那到底是怎么了?他失踪了?疯了?还是修行出了岔子兵解了?”

越鸣砚在一旁看着秦湛,在场的所有人中,唯有他是晚辈。照理来说,无人询问,越鸣砚不该主动插入长者之间的问话。可他见秦湛认真地发问,阙如言顾左右而言他,一剑江寒却答不出口,便自己先一步答了。

越鸣砚道:“魔尊便是温晦。”

秦湛起初没听清,她问:“哈?魔尊杀了温晦?”

越鸣砚说:“魔尊就是温晦。五十年前,阆风剑阁第三十一代阁主温晦叛变,入魔道,一统魔域。他因凶悍而被称为魔尊,掀正魔大战,引起生死浩劫,正魔双方都在那几年里死伤无数。”

“就连阆风,也于他手折了三位阁主。”

秦湛听完了,她没什么反应。

阙如言看了却更担心了,她之所以不敢说,也不太想让一剑江寒说,便是因为她是知道秦湛与温晦之间感情深厚。当年温晦入魔虽突然,但至少也给了秦湛十年的缓冲。如今秦湛的心理和身形都不过十五六的模样,这个年纪在修真界里和五六岁的娃娃没什么区别,要告诉这时候的秦湛,温晦其实不是你心中所想的、所认识的那个人。他在后来抛弃了你,抛弃了所有人,变成了个屠戮四方的魔头?

阙如言说不出口。

一剑江寒大约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他犹豫了。

但这些人之中,理应是最顾忌秦湛感受的越鸣砚,却没有停顿、甚至没有遮掩的,将所有的事情都直接告诉了秦湛。

秦湛问了,他知道,他便答。

秦湛沉默了很久。

久到阙如言开了口,想要补救:“秦师妹,其实,其实这件事情情况比较复杂——”

秦湛道:“他骗我了吗?他是我徒弟,他不敢骗我吧。”

一剑江寒不知忽然想通了什么,他对秦湛说:“没有,小越说的简单,但是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我也没什么需要补充的。”

秦湛便问:“五十年前,也就是说,十五年后。”

一剑江寒说:“不是十五年后,是五十年前。”

秦湛猛地看向他。

一剑江寒说:“无论你觉得自己现在是谁,于这个世道而言,你都是燕白剑主秦湛。你的身后没有温晦,有的是阆风剑阁。你面前需敌对的也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即将重开的正魔之战!”

阙如言听见一剑江寒这么说,连忙伸手去拦他,她的面上满是不赞同:“我们连秦湛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算个病人,有要求病人去担责的道理吗!”

阙如言声色俱厉,她护在了秦湛的身前:“你也不要和我说什么秦湛就是秦湛,既然是她就不能逃避。在我眼里,没有谁生来就该站在最前面。她既然受了伤,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就该被照顾。你和我还好好的,没道理将她推出去!”

一剑江寒闻言皱眉。他心里想的显然不是阙如言说的这样,他心忧的是秦湛如此形貌会否正中魔道的阴谋,会否被利用,会否又因此而送命。

秦湛当然可以软弱,她是人又不是神,哪里能时时刻刻都像座山一样立着。就算是山,绷到了极致也有溃散的一天。

但不能是现在。

哪怕是一年前,一月前,哪怕只是一天之前,一剑江寒或许都会考虑阙如言的话,真的将秦湛当做十五岁的孩子保护起来,慢慢商量解决的办法。

但温晦前脚刚宣战结束,知非否后脚就利用了噬灵阵做出这样的手笔——要说魔道不知道秦湛现在的情况,一剑江寒觉得这也太心存侥幸了。

一剑江寒低声解释:“阙阁主,我是秦湛的朋友,我比你更担心她。但是不行。”

他道:“她自己也知道。”

阙如言看向了秦湛,她作为医者,看似面冷,但心肠却是最软的。她有些担心秦湛,秦湛似乎终于消化完了越鸣砚话里的意思,她抬起了眼。

秦湛问:“温晦走火入魔,发疯了?”

一剑江寒道:“这话你五十年前就问过。”

秦湛问:“然后呢?”

一剑江寒答:“谁也不知道。”

秦湛:“……”

秦湛低头,将燕白认真的扣上了自己的腰侧,她抓住了燕白剑柄,抬步就欲走。阙如言连忙拦她:“秦师妹,你又要去哪儿?”

秦湛道:“去找温晦,问个答案!”

阙如言道:“他已经变了!你这样去,如果他——”

“没有如果。”秦湛嘴角绷直,眼睛里像是凝了刀,她说:“没有如果,你们说他入魔,我信了,但你们说他会杀我。”

秦湛咬牙道:“我不信。”

“我要去找他!”

一剑江寒本来就不擅长哄孩子,更不擅长和胡搅蛮缠时的秦湛交流。他直接祭出了不知春,对秦湛道:“你要去找温晦?可以,赢了我,我就让你去。”

秦湛瞪他。

一剑江寒道:“现在你连我都赢不了,还谈什么去魔域。你还没有见到温晦,去试探他到底会不会杀你,就会先死在别人的手里。”

秦湛深吸了一口气,她看着一剑江寒好半晌,确认自己的确没办法从这把剑下过去,便气呼呼地又扭头走回了椅子哪里,跳上去蹲着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生闷气。

阙如言忍不住说:“秦师妹。”

她几乎已经习惯了沉静如水不动如山的秦湛,忽然间面对这样一个情绪外露,甚至可以说是无力的秦湛,一时间竟连安慰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还是越鸣砚问:“师尊想寻魔尊吗?”

秦湛看向他。

越鸣砚答:“我陪师尊去。”

阙如言:“……”

阙如言简直头都要大了,她喝道:“越鸣砚,你又发什么疯?”

秦湛倒是实话实说:“你也打不过一剑江寒,闯不过他的剑,你陪我我们也出不去啊?”

越鸣砚说:“所以我们第一站不能去寻魔尊。”

秦湛盯着他。

越鸣砚说:“我们先去找能治病的医生。”他看向阙如言,问道:“巫族有窥视未来之能对吗?”

阙如言颔首:“对,小花便是典型。”

越鸣砚又说:“我与师尊游历天下之际,也曾因小花的缘故收集过有关巫祝的资料。我听闻阙氏曾出过一位大能,传闻他手掌星辰,可拨日月。时间于他是儿戏,甚至有故事说他能够穿过时间。”

阙如言皱眉,她说:“哪有这么夸张,祖爷爷只是对时间咒阵研究比较深罢了。”

越鸣砚道:“那传闻说他研究出了返老还童药是真的吗?”

阙如言脸色变了。

越鸣砚道:“看来是真的。”

越鸣砚看了看秦湛,说:“师尊瞧着像是中了与时间有关的咒,阙师伯专攻针法丹药一途,对咒了解不深。但阙氏的那位前辈或许却能寻到解决的方法。”

阙如言沉默了片刻,而后才叹息道:“你说的事,我哪里没有想到。可是祖爷爷他……他当年沉迷时间之术,耽于所谓‘返老还童’,不知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阙氏正是因此才将他逐出门庭,甚至下了绝杀令。”

“他与阙氏之间的关系,着实不是亲眷,而是仇敌。”

越鸣砚道:“可阙师伯却仍然称他一声祖爷爷,想来至少是知道他如今在哪儿吧。”

阙如言道:“我是知道不错,可他不会见阙家人,更不会见阆风人。他虽算不上是魔道的人,可也绝不是正道的人。因着阙氏的关系,他更是宁医魔不医仙。阙氏匡扶正义救济天下,他便专医那些杀人的魔头。而我之所以能知道他落脚之处,也不过是因着年少无知,总是缠着他,他被驱逐时又哭得太狠,使他安抚不得,只能应允了我作孩童时的无理要求。”

越鸣砚问:“每年年节,会送往药阁的那封无名信,便是那位前辈的吗?”

阙如言犹豫几瞬,仍是点头。

她说:“但也就是如此了,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当年答应了我,哪怕会暴露他的所在,也会一直给我寄信报平安。所以他既然已说了不医正道,也定然是不会医的。”

越鸣砚却说:“剑未落,便无法知胜负。既然未试过,又哪里来的一定不?”

阙如言看着越鸣砚,她问:“你想去求他?”

越鸣砚点了点头。

他迟疑片刻,将自己更担忧的一件事也说了出来:“一剑前辈无事、云松无事、我无事,但师尊却不出现。我担心知非否会预料到出事的人是师尊,而后加派人手来击杀师尊。千防万防难免有失,倒不如攻。”

一剑江寒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越鸣砚道:“一剑前辈应战,正魔开战。对外宣称,我受噬灵阵重创,师尊携我求医。”

一剑江寒:“知非否难道不会怀疑吗?他怕是也会去截杀你们。”

越鸣砚道:“我看了正魔之战的记录,以魔尊的个性,不会先行出手。所以先手必然是司幽府君,只要一剑前辈能压住司幽府君,无论知非否派谁试探,我都能让他得到‘秦湛无事’的结论。”

他看向秦湛:“师尊,我们先去看病,然后再去寻魔尊,可以吗?”

越鸣砚这句话其实很狡猾,如果秦湛恢复了,谁都不会拦着她去找温晦,这本身就不存在矛盾。

可他将计划讲出,却又让秦湛清楚明白了一剑江寒拦她的缘故,阙如言担心的缘故,秦湛不可能当真弃这两人的感情于不顾。他这样说,其实是在给双方一个台阶。

但秦湛认可了,她即使再想找温晦,却也相信着多年后的自己。相信多年后的自己生死相交的朋友。

冷静下来后,她说:“好。”

一剑江寒想了想,他看向阙如言。

阙如言叹了口气:“这好像也是唯一的办法了。秦湛若是无理由的就不出面,基本就是将证据送到了不哭阎王手里,他若是得知他的计划成功使正道失了秦湛,怕是会全力进攻,若是他甚至以此说动了魔尊先动手——我们根本没有赢的机会。”

越鸣砚点了点头:“对,想瞒住知非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让他不确定。他是个多疑又谨慎的人,又对师尊多有忌惮,他不确定的越久,迟疑的越久,师尊反而会更安全。”

一剑江寒追杀了知非否十年,自然也对他有所了解。他同意了越鸣砚的提议,他说:“好,就按你说的做。”

越鸣砚笑了笑,他又说:“如果一剑前辈赞同我的做法,那便还需要将一个人拉入伙。”

秦湛最信任的人除了尚在阆风的徐启明,便都在这里了。越鸣砚说还需要一个人,反倒让一剑江寒满头雾水,他问:“秦湛还有哪个朋友是我不知道的吗?”

越鸣砚说:“前辈知道,只是或许未必能算得上朋友。”

越鸣砚回答:“祁连剑派的安远明道长,安前辈。”

一剑江寒:“……哈?”

阙如言也被这个名字给弄懵了:“安远明?”

越鸣砚解释道:“安道长在利益上,从来都是与正道统一的。而在面对魔道时,他的利益和师尊的利益也是统一的。加上如今云松重伤,正需要阙师伯的医治,如果我们提出需要他的帮助,他不会拒绝。”

阙如言道:“可是,为什么一定还要一个安远明?一剑江寒不够吗?”

越鸣砚无奈地笑了,他说:“总要有人能够让所有人相信,受伤的人是我。阙师伯和一剑前辈都不是善于此道之人,只有安道长,他的身份地位足以令人取信,而他更有这个能力让别人相信。”

越鸣砚说的婉转,好在一剑江寒和阙如言明白了。

简单来说,总得有个会演戏的,还能演到所有人都相信。从在场的人来看,的确是只有安远明合适了。

一剑江寒立刻道:“我去叫他。”

安明远原本在照看云松,被一剑江寒抓着手就一路拖过来,根本就是半懵的。他还来不及呵斥一剑江寒这种不顾礼节的行为,先看见了年少的秦湛。

安远明喉咙里的话顿时一句也说不出,甚至倒吸一口冷气。

他忍不住回头问了句:“怎么回事,秦湛的……”他还是斟酌了措辞,“妹妹?”

秦湛看见了他冷冷答:“我就是秦湛。”

安远明笑了,他作为一个基本活在秦湛下的剑修,没道理不认识秦湛。他正要说什么,一边的一剑江寒已经点了头,证实了秦湛的话。

“她就是。”

安远明:“……”我是不是太累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阙如言上前,简单将事情告诉了安远明,也未说秦湛到底能不能好,反而肯定地告诉他:“小越随秦湛去求医,很快便能回来。”

安远明:“……”

安远明心底的最深处,是热衷于见到秦湛跌下神坛的。但正如越鸣砚说的那样,正道和平时,他会和秦湛有利益纠葛,但正魔即将交战时,他与秦湛利益共体。尤其是魔尊回来了,他或许比阙如言还要在乎秦湛能不能恢复,多久能恢复。

加上阙如言提了两句云松,云松对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剑道的安远明而言,不仅仅是传承人的身份,更胜似他的亲子。哪怕是考虑到云松的救助问题,他也不会拒绝阙如言的要求。

只是——去骗知非否?

安远明嘴角抽了抽,他觉得越鸣砚可真是太敢想了。

越鸣砚道:“我相信安前辈能做到。”

安远明沉吟片刻,说:“我会尽力,只是……这事情弄不好就会被不哭阎王当成仇敌,他的报复心怕是四境第一强。我总得收点回报。”

阙如言皱眉:“我尽药阁之力,替云松医治还不够吗?”

安远明看向了秦湛,他说:“我也没有别的要求,不过是想与秦湛比一次剑罢了。”

一剑江寒问:“现在?”

安远明:“现在。”

作为一个一直被秦湛压着,甚至都未被放入过眼中的对手。安远明永远记得上一届摘星宴上,秦湛并指为剑,仍轻易胜了他的场景。如今秦湛不知因何变成如今的模样,安远明觉得,若是想要胜一次秦湛,大约也就只有趁这个时候。

赢一次秦湛。

这个诱惑可太大了。

阙如言愤怒:“你已是祁连剑派长老,可秦湛现在却是少年,你也不怕胜之不武!”

秦湛倒是没什么反应。

她笑着说:“我以后赢过你很多次?”

安远明答:“也就一次。”

秦湛“哦”了一声,心里有了数,她说:“行啊,那就以这四块石砖为界比试吧。屋子小,将就一些。”

安远明说:“这是自然。”他知道屋里不能有大动静,以免令外面怀疑。所以他故作让步道:“为了公平,我不用修为,我们只比剑。”

秦湛闻言,嘴角渐渐上扬,弧度加大。

她慢条斯理说:“好呀。”

阙如言一开始想要阻止,却被一剑江寒拦下了。

一剑江寒压根没去看这两人比试,只是对阙如言说:“你以为她小时候就纯良无辜了吗?安远明还没出剑,就已经落进她的套里了。”

安远明比现在的秦湛强在哪儿?

修为。

秦湛为什么可怕,因为她是天生的剑修。

安远明原以为如今的秦湛没什么好怕的,却不过十招就被对方逼出了祁连十三剑。

在他用至第十三剑,甚至经不住后撤一步,剑上携出修为的时候,秦湛已拇指一击脱手燕白,又堪堪抓住他的剑柄末尾。冰冷的剑尖直抵他的咽喉,若是携上剑意安远明怕是已经受伤!

秦湛三指一挑一握,又重新抓住了燕白剑柄前部,对安远明道:“承让了。”

安远明:“……”

阙如言忍不住握拳掩住自己的笑,秦湛瞥见了,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偏还不饶人说了句:“你只输一次我大概能猜到理由,我们只比过一次吧?”末了她又说:“哦,现在是两次。”

安远明:“……”

一剑江寒早就知道秦湛这个性,但他还是要提醒:“你现在在求人帮忙。”

秦湛:“……”

秦湛收剑回鞘,又抬头看了看安远明,她说:“那算我输。”

安远明:“……”

安远明也收回了剑,他叹道:“不必了。”

他看着秦湛,对她说:“我的确不如你。我曾以为自己是天才,最后却也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秦湛,你对于温晦而言就是那个人,温晦对你而言,也是那片天。要赢温晦,我虽心不甘,但正道的确不能缺了你。”

“你不在,我会替你遮掩住这件事,所以你一定得回来。”

安远明说着又自嘲了一声:“你现在这个年纪,或许还信任着温晦呢。我和你说这些,你也未必会听进去。”

秦湛道:“我听进去了。”

“你们都说了,温晦背叛,正魔开战。而我原本是要对抗他的。”

安远明微怔,看向秦湛。

秦湛说:“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如果有天温晦发了疯,就算天下人都不管他随他疯去,我也是要阻止他的。”

“我得知道为什么。”

安远明低头看向秦湛,秦湛比他记忆里的燕白剑主矮了一些,却又好像哪里都没有变。

她本来就没有变。

无论在哪个年纪,有一点贯穿了始终。

安远明笑道:“秦剑主,那我就在祁连山等着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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