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方幸珝这样长期失眠伴随焦虑的患者,不靠药物,调整作息是一项异常艰辛的工作,入睡尤为困难。她自己这么多年,都不得其法。
她的嗅觉太过敏锐,听觉太过敏锐,以至于每回躺在床上闭着眼,外界任何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能成为戳刺她神经的针。她不堪其扰,焦躁又愤怒。
她憎恨楼下偶然的行车,憎恨晚归的旁邻,憎恨突降的雨滴敲击窗户,甚至憎恨空调的风时轻时重。她常常因为想睡一个好觉,希望整个世界都毁掉。
但……每个人都身处这样的世界,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好好的,就是她不行?
思绪变成一块被掰折断裂的木板,她触摸,就被粗糙的裂痕割伤。
她暴躁,但无力,气急败坏地把清醒当成对抗。甚至双眼发涩,也习惯性强撑,除非困到意识踏空。
对此,岳辰自然也是没有什么技巧的,他也没有四处搜寻助眠的方法,就只是十分朴素地每天缠着她按时睡觉。
他自己入睡快,但可能心里惦记着她失眠,总时不时醒来检查。见着她熬得长眉微蹙,他把脸颊凑过去贴贴她,把人揽了揽,不做其他:“累了就睡吧。”
说得轻巧。方幸珝并不买账:“我不累。是你累了。”
他闷笑:“嗯,我累了,陪我睡吧。”
每当他用这种……纵容的语气跟她说话,她都不太服气,激他:“年纪轻轻,身体就这么不行。”
他睁眼,深深的看着她,并不同她计较,只说:“我行不行,你知道的。我也可以再让你验证多几次,但不是在睡觉时间。”
方幸珝噎住,忽然觉得自己此刻很幼稚。像是她突然间小了十岁,又或是他凭空长了十岁,她是被包容的那个人。
脸颊发热,她暗骂,该死的荷尔蒙,精神稍一松懈,她就威严不再。
好在旁人似乎没有发觉她的眼型有什么不妥,或是她情绪的微妙变化,又闭上眼,没大没小地揉她脑袋,摸得她头皮一阵阵酥麻。方幸珝让他放手,他装聋。她转身背对他,以示不满。揉到后来,他自己都困迷糊了,嘴唇就贴在她耳根翕张。
“睡了……睡吧。”声音软得像一团棉花。
最后他撑不住地睡了过去,手掌陷在她脑袋和枕头的缝隙,就这么压在她额头上,像给她贴了张符。
神奇的是,她那些张牙舞爪的思绪,真的就被他这么一爪子给压了下去。她觉得自己五感渐闭,不多时便大脑空白,就这么轻飘飘地睡了过去。
方幸珝曾经觉得,令人满足的性体验能释放放松神经的激素。如今却觉得,他这双踏实的、微微有些粗糙的手,不仅能缓解她身体的躁动,更能抚慰她不安的精神,或者说,灵魂。
日复一日,所谓人生中最长的暑假,真正身在其中了,其实也没那么长,一个不经意,悄悄地就过去了。
八月底,岳辰去学校报到。财经大学三男七女,新传学院没有例外,岳辰班上41人,男生12人,正好凑够三个寝室。
寝室的四个人,来自四个地方,没啥形成小团体的倾向,大家都不难相处。作为唯一的本地人,岳辰请室友们吃了一顿饭,室友们对他多加溢美,他诚恳道:“我可能有时晚上会回家住,查寝的时候帮衬一下。”
财大有查寝的传统,据前辈们说并不太严格,只要跟宿管打好关系,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室友们说:“当然当然,都是兄弟。”
当晚,岳辰给宿管大叔递了两包烟。
翌日,方幸珝结束创业纪录片的采访,跟摄制组道别。她看了看时间,习惯性收拾东西准备收工回家,拎起手袋才想起,家里现在没人了。残阳西斜,她合上百叶帘,又坐回办公位,打开电脑,决定干活直到店铺打烊。
店铺二楼是方幸珝部分设计品的陈列和她的办公室,是简洁冷感的工业风,以一面白漆木栅栏作隔断墙。相比一楼零售区,这里有人来访的次数并不频繁。方幸珝在店里工作的时间,大多只有一尘不染的展柜和灯光之下熠熠生辉的珠宝与她作伴。
女人长发挽在脑后,背脊挺直,对着电脑处理工作。越过展柜,视线在镂空墙上如水流动,层层波纹,每一层都有她。她神情专注,气质疏冷,半张脸被屏幕遮挡,只露出一双清艳眉目,已使身周景物黯然。
某个时刻,大叶龟背竹沙沙作响,她抬眼,穿过数个空隙与那人对视。
少年咧嘴,笑得灿烂。他举高手,晃了晃手里抓着的东西。方幸珝莫名其妙,但在他的示意下也抬高了手。
“咻!”他发出一个拟声词。一小包塑料袋裹着牛皮纸袋装的东西穿越木栏,飞到她手上。
还有点暖乎,牛皮纸袋上印着夏城财经大学的字样,透着油津津的油斑。
方幸珝“嗤”地笑出声。上学没两天,还给她送来了食堂外卖。
她打开塑料袋,还没碰到牛皮纸袋口,人就从她手里把东西抽了过去。他已然来到她身边,带着阳光的余温。
方幸珝扬眉:“什么意思,不是给我的?”
岳辰笑着:“有点油,别弄脏你手。”
他两只手指捏着,抽了纸巾包着竹签,递给她一串肉丸子,表皮烤得微微金黄,一点点油润,散发着低调的肉香。
“还好天气热,没怎么凉,赶紧试试。我们食堂最好吃的东西。”他介绍道。
方幸珝咬下一粒,酥脆又有嚼劲,果然所言不虚,她点头称赞。
吞吃间歇,她问他怎么偷溜出来了。
他靠坐在她办公桌,说:“不是偷溜,光明正大的。这几天就是熟悉环境,开了几个会。军训、游园和社团都是下周才开始。”
方幸珝:“哦。”
看她吃完一串,他又递来一串。
被当成小孩的感觉又来了,方幸珝睇他:“你觉得我吃很多?”
“不多啊,一串就三颗。”岳辰把小袋子折扁,弯腰塞进垃圾桶,直起身来又补充说:“你少吃多餐,就不容易在饿的时候暴食了,不然伤胃。”
方幸珝不言,眼睛看去别处。
岳辰跟着看过去,两棵龟背竹茎叶繁茂,碧绿光泽的叶子相叠着,向外垂去。
“该修剪了,都挡道了。”他说。
“唔。”方幸珝嚼着肉丸应声。
他跟她要来剪刀。身量颀长的少年在丰茂的绿植边蹲下,仔细挑拣长势不佳的老叶,双肩微收,衣服有些绷着,健实的背肌若隐若现。
手指穿过手柄抓握着,清脆的剪裁声响,“咔嚓”一次,他手背的筋骨连同小臂的肌腱就弹动一次,让人不禁想,生命的机体就是这样运作的啊。
她问:“你以前养过龟背竹?”
他摇摇头:“小时候在乡下,帮大人种植各种作物,原理都大同小异。”修剪过的植株减了负,身姿都更挺拔了点,饱满的叶片摩挲他的发梢,泛着同样代表旺盛的光泽。
咀嚼,吞咽。方幸珝摄入比食物更多的养分。他身上有种山野孕育而来的,超出这个年纪的从容与淡然,不为一件难事叫苦,也不因自己的长处自负。
夏日清泉,隆冬暖饮。
因此沸腾时,也格外诱人。
就如此时,沙哑而破碎的低吟在他喉间频发,他面庞滚烫,眼底猩红,像是火舌燎烧过度,血液沸腾,每一个细胞都龇牙咧嘴地叫嚣着蒸发。
纵火人眯着双眼品尝他的两个肉丸子,还要一本正经地评鉴:“口感比你买来的烤丸子要好。”
时而细腻娇嫩,时而粗糙紧绷,牵一发而动全身,把玩这里,他便身心沉溺,她在他越来越急促的闷哼中榨出了一手果汁。
她轻舔泉眼,他疾呼着阻止,像条离水的鱼猛然弹起来,要将她追捕。方幸珝咯咯笑着躲开,他被她激起一团火。
她被围堵到床头,退无可退,她捏住他要压下来的下巴:“这么凶,嗯?”
“嗯,你坏。”岳辰垂眸看她,干净清亮的眼睛覆上一层情迷的暗色。
方幸珝笑嗔:“那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膝盖贴着他的腿顶了顶,少年的偾张没有间歇。“你自己这样,谁坏?”
女人似笑非笑,媚意横飞,他哪里抵得住?
呜咽一声,幼兽般埋头在她脖颈吮咬:“想到下周就不能经常见你了,就很想你……”
星空灯慢悠悠地转动,两尾游鱼在银河交缠漫游。起起落落中,她情不自禁向旁处伸手,似乎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只撞到了冷硬的床头柜。宽大结实的手掌寻来,安抚一般将她的手裹紧。
旋转的星星扑簌簌地向他们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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