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海边,天羽三千银甲军沿着海岸清场,刀剑峥嵘的隔出一片百丈空地。
在多宝阁专业的拆装工,沿着海边那道精确丈量出的线,开始拆卸“黑方”边沿的硬木板墙。
杨夕站在空地的中间,被板墙后面露出来的一切,震撼在当场,头皮都好像要炸开了。
天地之间仿佛有一道清晰的界限,那界限以外,还是深秋落叶金黄遍地,而界限以内的四方世界,却是大雪纷飞一片莽原。
在那片苍白没有生气的世界里,杨夕本以为她会先看到被冻住的误入人群。可真实并不是这样的,在那界限的边缘,触目惊心的首先是一堆纵横交错的残肢断臂,血淋淋的横截面对准了众人的视角,但几乎没有血流出来……
三千银甲军的清场,也没能彻底震慑住人们的好奇心。听闻封闭了一年之久的,神秘的“黑方”要重见天日,不少后搬来新港的居民纷纷跑来看这传说中的“生命的禁区”,到底长得是什么模样。
然而此时,黑压压上万人,鸦雀无声的挤在警戒线以外,好像一起被吓坏了。
杨夕却看到,不少在场的天羽士兵,低下头露出不忍目睹的神情,红了眼圈儿。
杨夕心中一动,一把拉住个身边抱着拆下来的板材,低头经过的天羽士兵。
“那是什么?”
那士兵低着头,哽咽了一下,才带着鼻音开腔:“新港初建城的时候,我们曾经想要解决‘极寒剑域’对这座城的危险。”
杨夕有些动容:“后来呢?”
士兵小伙子转回头,看一眼那些被封禁在极寒剑域里的残肢断臂,哇的一声跪倒在地哭了出来。
杨夕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想要安慰,又想要继续询问,但对着一个不知道因何恸哭的大小伙子,她几乎完全不知道该怎样下手。
“后来证明,那完全是自不量力……”轻轻的一声叹息,从耳边响起。
杨夕转过头,云想闲一身白衣银甲站在身侧,空荡荡的袖管依然很醒目。从杨夕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他流海遮挡下,被烧焦了似的半张脸。
“云将军。”杨夕点头问好。
云想闲见杨夕盯着自己的脸,微微偏头笑一下,让那半张难看的脸完全掩在流海里。
“你跟我来。”
杨夕跟在云想闲身后,极寒剑域的更近处走去,这才发现云想闲右手里牵了一条狗。
全身漆黑的一条短毛狗,活泼得几乎要从项圈里钻出去,尾巴竖来不停的摇。
杨夕忍不住笑了一下。
可是身后的一众天羽军队官兵,见到云想闲往前凑,却纷纷惊呼起来:“王爷!”
云想闲摆了摆手:“安全界线,两年前咱们天羽儿郎就已经拿血画出来了,怕什么?放心吧……”他在离那界限极近的地方停下,并且蹲下身来,看着那一片红白斑驳的奇诡世界,轻吟道:“我不会再妄图以人力,对抗神迹的……”
他说着,把手中系在小黑狗脖子上的长链松了几圈。
小黑狗突然得了自由,呼的一声就冲了出去。头也不回的直奔着极寒剑域而去,一头撞进了那片生命的禁区,不动了。
杨夕的呼吸一滞。
这才反应过来,云想闲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场合里,带了一条狗。
而云想闲则神色不变的,把手中的狗链缓缓的收回来。黑狗的身体像被什么锋利的刀剑切割过一样,悄无声息的在这拉力下分成了两截。
留在极寒剑域内部的狗头,那活泼的神情,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处于剑域外的身体,则被束在脖子上的项圈缓缓带倒在地,一寸寸拖了回来。
杨夕禁不住向前迈了一步,似乎是想要把那近在丈许的极寒剑域内部看得更清楚:“这里面,那些人的残肢断臂也是这么来的?”
云想闲却摇了摇头:“不全是。”他低下头,手指伸进黑狗的毛皮里,撸到狗脖子处,把那断面掰过来给杨夕看,“你瞧,多平整的断口。一点藕断丝连的撕扯都没有,并且不流血。甚至在刚刚断掉的短时间内,在身体的其他部分划一道口子,还会有温热的血流出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膝盖顶住黑狗的身体,反手单手抽出腰刀,在狗的前腿上一划。果然有汩汩的鲜血流出来,然脏了云想闲的手指。
杨夕张了张口:“这狗还活着?”
云想闲点头:“活着。”顿了一下,又摇头:“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它一会儿就会死了。那里面冰封千里,连时空都冻住。被禁锢在过去的头,和时间继续流动的身体之间,很快就会断了联系。我们先前……先前也有弟兄遇到了这种状况,仵作检验,他的身体是窒息死的。可是他的头,还在那里活着。”
云想闲抬起手,染血的指尖,点了点面前那一片残肢断臂中的某处。
杨夕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个带着头盔,看不清面容的天羽士兵,连同小半个肩膀在内,整齐的断在极寒剑域的界线里。脏器的切口都看得清清楚楚,并且没有一丝干瘪的迹象,好像被斩断的一瞬间,就被迅速的冷冻了起来,血管里的血液都还是新鲜颜色。
杨夕被那鲜红的色泽刺痛了眼,轻轻眯起来:“如果是这样,死一个也就够了,怎么会……”她抬起手,囊括了横向三十里海岸,几乎望不到尽头。
“怎么会牺牲这么多人?”
云想闲站起来,把唯一的右手递给她:“你再跟我来。”
杨夕握住云想闲的那只手,那是一只远没有看起来那样养尊处优的手,粗糙,消瘦,甚至骨头突出得有点硌人。
而杨夕一握上去,云想闲就呼啸着飞了起来。
平地拔高数百丈之后,杨夕的视野终于清晰了起来,而她这时才终于看清,在那密密麻麻一层的残值断壁,血腥结界的背后,还有黑压压一群被冰封的人——完完整整的人,各自的体态神情,还保持着他们被冰冻的那一瞬间的鲜活。
云想闲指着最外一层,手持刀剑,或飞行,或伫立,队列森严的天羽士兵:“那是我们决定有所行动的一个月前,新港城初建,我们的士兵怕老百姓误闯‘极寒剑域’,所以一天十二个时辰,列阵把守。但是有一天晚上,来换岗的人发现,他们已经被封进了极寒剑域之内。”
云想闲又指着更往里的一层,稀稀落落的天羽士兵,大多兵甲残缺,还有些是穿着便服的修士,也或许同样是士兵。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看起来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那是极寒剑域刚刚稳定不久,雪灾还没过去,你知道,这一片本是天羽京都,大量的百姓滞留在暴风雪中辨不清方向,逃不出去。所以我们在附近的军队和民兵,就都出来找人了……”
杨夕看着他们疏疏落落的队形,终于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头。
“但是……”
云想闲指着更里面的地方,那只有一团一团的小黑点,杨夕要运足了离火眸,才能看清他们。老幼妇孺,拖家带口,有的还赶着车,有的是一个修士拖着几个人在空中飞行。
云想闲淡淡的说:“那就是士兵们要找的老百姓,可是他们一个也没有被找到,还搭进去了所有的士兵。一千二百三十六名士兵……”
杨夕果断的插嘴道:“这不对头,士兵在外围守夜怎么会被封进去?刚刚在边界上看到的,只有一只手,一个头进了这边界,活物就已经无法前进了。这些百姓、士兵,怎么会走进得这么深入?”
杨夕睁圆了眼,有一丝恐慌从心头划过,“难不成这极寒剑域还是个活物,能把人往里吸不成?”
云想闲摇了摇头:“不,事实正好相反。”他遥遥的指向极寒剑域的最深处,在那里,一切的风雪好像都停止了,无妄海的弱水水面也是平静的。天地间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了那中心的一个人。
一个消瘦单薄,破衣褴褛,却发丝飞扬神态张狂的人。
他静静的立在水面上,张开双臂,一动也不动,几乎让人难以想象,他就是那个几乎灭掉了整个炎山秘境,毁掉了整个天羽帝国国都的……杀神。
而当今的天下第一人,就是为了封印他,一剑切开了大陆,几乎冰冻了三分之二的无妄海。
云想闲说:“你知道吗,两年多以前,极寒剑域的管理,刚刚由昆仑转交回天羽帝国接手的时候,交接的人恰好是我。那时候,我站在极寒剑域的边界上,还能看清那个杀神脸上的表情。”
杨夕悚然一惊:“难道……”
云想闲沉沉的叹一口气:“并不是那些人,被吸进了极寒剑域。而是极寒剑域本身,在扩大。”
杨夕整个人的头脑里好像炸开了一朵巨大而恐怖的蘑菇云,几乎来不及做出任何表情,只是一脸木然的听见云想闲说:
“距离封神之战,已经过去了两年零八个月。在这两年零八个月以来,极寒剑域先后扩大了六次,没有预兆,没有规律。
“有时候是悄无声息的缓缓侵袭,有时候是天降灾祸般的突然打击。每次都有一批毫无准备的人突然横死。
“极寒剑域,花绍棠的剑神域,虽然它尚且是剑修历史上的第一个。但按照剑修不死,剑意刻痕永不消失的铁则。可以预见的是,只要花绍棠一天不死,这极寒剑域就一天不会消失,只要花绍棠仍然在变强,这极寒剑域就不会停下扩大的脚步。”
“可是天下第一剑的花绍棠,又怎么可能停止变强……”云想闲望着那一片凝固风雪的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力,和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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