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的西极,荒凉无垠的沙漠中央,有一片终年迷雾隆重的黑地。
缺水的沙漠上,本是不该有雾这种东西的。但若贴近了看,便能看出那黑色烟影雾气之中,有无数张狰狞的脸孔在哀嚎。
误入其中的蜥蜴,骆驼,只消一眨眼的时间,就会化作一具枯骨,仿佛被啃食干净了全部的血肉。
偶有运气好的,则会在几十年上百年之后逃出来,带着它崭新的生命形态,如灰雾中哀嚎的无数张脸一般。
这是一片真正的修罗之地,入者必成修罗,连大漠上狂暴的风沙都要向它低头。
没有人类敢轻涉此地,即使修士也敬而远之。
修罗们自己称它为,血海魔域。
但是此时此刻,这片黑雾弥漫的修罗地周围,却聚集了很多修士。相隔二三里地的样子,远远地观望,神色戒备。
“韩渐离,是被天雷劈死的么?”花绍棠负手站望着翻腾的魔海,语气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感叹。
江如令站在他身后,也是一副不胜唏嘘的模样。
值得一提的是,堂堂一个合道期修士,不知为什么脸上竟有些青青肿肿的,连覆在脸上的纸面也遮掩不住。
“韩渐离活到如今这个份上,除了天雷,也真想不到还有什么能置他于死地。我几乎都以为他要千秋万代了……”
要说魔尊韩渐离宇内无敌,那自是不可能,至少花绍棠就有把握在一对一的时候捅穿他的菊花。
但要说杀死韩渐离,这难度跟打败他就不是一个量级了。
首先魔尊干架不可能跟你单挑,血海魔域的徒子徒孙储备粮,那不是当宠物养着用来爱的。只要往血海魔域里那么一钻,身边的真魔能不能当当帮手不知道,当瞬回药是绰绰有余了。你捅穿他一百遍,他就能一百零一遍补回来。
更别说,真魔无形,只要他不是蠢得太过,化回原形往魔域里那么一扎……正常的修士都分不出来它在哪儿。
血海魔域,是魔主的绝对主场。
而一个正常的魔道之主,是绝不会在血海魔域之外同人开战的。毕竟,它比肩合道的修为,是能够随时破碎虚空缩回来的。
也就是云九章那种会禁空的变态,才能让韩渐离吃大亏。
否则魔道祖师即便跑去屠神,那也是可以打一会儿破碎虚空回魔域,补两口奶,再破碎回去接着战。
也是相当难缠了。
花绍棠忽然把手中的斩龙咣啷一声插在地上,咬着牙回头:“可他到底哪根筋搭错了,才会忽然想要去渡劫?”
江如令露出个不忍直视的神情:“师兄,你能不能对斩龙剑好点儿?三转灵剑呢。”
花绍棠烦躁地一摆手:“三转灵剑,难道还能被沙子搓坏了?”
江如令叹气。
望了望魔域深处,那已然越掀越高的黑浪,可以想象里面是什么样的惨烈厮杀。
魔主陨落了,下位的真魔们必然要厮杀出一个新的魔主,才会停止这场浩劫。然而在此之前,失去了魔主吸引的小魔头们,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会离开原本的地盘,奔向对它们吸引力更大的魔。
这世上当然不可能只有血海魔域一处有真魔。
只是因为韩渐离、孟浅幽的存在,这里拥有着绝大多数罢了。
人间已经十几万年没有经历过魔潮了。
江如令觉得,这些年世界着实不太平,仿佛要应了师兄推演出的那“天下大劫”四个字一般。
“韩渐离大概……把孟浅幽养得太强了。”江如令又一次叹气,“看他先前准备跟孟浅幽合体的时候,也不是要冲击天道的样子。”
花绍棠恨声道:“就因为算数不好,就把烂摊子都丢给我们来收?他倒是清清静静死到地下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之前,西极沙漠里忽然乌云压城,天雷阵阵。
有人要渡劫,比肩合道的修士对于有人冲击天道之威,是冥冥中能有感觉的。
可是当花绍棠和江如令点齐了三百剑修,破碎虚空过来看情况的时候。
天雷就已经歇了。
当时血红的劫云正在散去,血海魔域已经变成了这个沸腾的样子。群魔乱舞,像哀嚎又像庆祝。
花绍棠从当战部首座起,就有一个优良习惯,点兵极快。
基本看见谁抓谁,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滚出一个乱糟糟的军团。
也就是说,天雷之下,韩渐离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扛过去。
说话儿的功夫,仙灵宫和诛仙剑派的人也到了。
仙灵宫来的不是方沉鱼,一个叫司半我的单灵根水属性修士,跟诛仙剑派冼江联袂而来。
司半我不愧是仙灵宫撒出来的人,远远的一看见花绍棠和江如令,立刻瞬行过来,单膝就地一跪。
“仙灵水行宫司半我,参见花掌门,参见江长老。”
冼江跟在后边儿,一下子就变得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他也是长老,原来还是掌门,总不好跟着跪。但是论辈分,他其实还真得跟这司半我算是一辈儿的。
冼江这边儿还没纠结完呢,司半我已经又干脆利落的站起来了。
抬起眼睛,一脸严肃地问:“敢问二位前辈,我派太上白长老说魔道祖师韩渐离八成陨落了,是真的么?”
花绍棠与江如令对了对眼神。
虽然这个小司没报自己职务,但想来方沉鱼放他出来求证这种大事,不会是个普通管事。加之当年蓬莱反叛,毕方一口真火烧灭了整个仙灵宫水行宫的高层。
想来这年轻人就是新提起来的水行宫主没跑了。
江如令转头看着这位新鲜人五行宫主,仙灵宫默认的下代掌门五位竞争者之一:“司半我?”
司半我一点头:“晚辈在,江长老有何吩咐?”
花绍棠道:“司梦生和你什么关系?”
司半我面不改色道:“回禀花掌门,仙灵宫前执法长老司梦生是我爷爷。”
花绍棠点点头。
“你们白长老说得对,韩渐离应该是没了。我在这附近,感觉不到有魔尊的气息。”
司半我面色终于变了变:“意思是孟魔尊也……”
“也没了。”江如令道,“还不知道是一块儿被天雷劈死了,还是韩渐离先吃了孟浅幽才招来的天雷。”
司半我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敢问二位前辈,有什么是我仙灵宫弟子能做的吗?”
江如令看着他,努努嘴:“那边儿那狐狸精,看到了吗?去找她报到。另外叫你家白长老多派点人来,抠儿是抠儿不出百万弟子的。”
司半我飞快地抬头扫了一眼“狐狸精”方向,一个黑衣服的女修士,特别漂亮。
迅速地收回眼光,严肃道:“启禀江长老,狐狸只能成妖,不能成精。”
江如令:“唔。”
然后司半我就飞速整队,带着一屁股仙灵宫的马尾辫,奔着九薇湖去了。整个过程中,诛仙剑派的前掌门、现长老冼江同志,从始至终没能捞到一句话讲。
黑着脸也整队跟过去了。
花绍棠江如令继续并肩望着血海魔域。
许久,花绍棠叹了一声:“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江如令忍不住笑出来:“我怎么觉得这小子是个心儿里黑呢,你看把诛仙家的小可怜气得,家里家外都受气,这可委屈爆了。”
花绍棠斜睨他一眼:“那你还逗他。”
江如令想了想,笑得丑极了:“当年司梦生那么死板个性子,生出来的孙子竟然是这样的。”他又摇摇青青紫紫的丑脸,“也不像方沉鱼。”
“像陆百川吧。”花绍棠叹道。
“啊……”江如令拖了个长音儿。
“有那么意外么?”花绍棠奇怪地。
江如令连忙摆摆手:“不是,不是,我是突然想起来,我怎么记得司梦生没老婆?”
正在这当儿,忽然魔域中一阵浪潮翻滚。黑雾滔天,似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昆仑、诛仙弟子纷纷拿起剑戒备。
花绍棠亦从沙地里拔出了斩龙,带起清越地一声龙吟。
黑海翻波,靠近边缘的魔物仿佛遇到了什么敬畏的东西,渐渐地向两边分开。中间的魔气因为淡薄而阳光下渐渐透出几许暗色,正是血海魔域的由来。
那红色的魔气渐渐形成一条通路,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负责指挥守卫的九薇湖蓦地睁大了眼:“那不是……那不是那个谁……”
“谁?”司半我认真地问。
九薇湖想了半天,还是没能想起名字,实在昆仑过境的子弟太多了,以至于这些该算外昆仑的数也数不完。
最后一拍大腿道:“哎呀!就那个一脑袋羊毛卷,愣装黑长直那个!”
青峰浑身浴血,黑气缭绕地从魔域中赤脚走出来,刚踏出魔域的范围,便一头栽倒在沙地上。
雪白的西极砂,被他拍出了一个人形的血印。
冼江站得最近,眼疾手快地御剑飞过去,扶起了人。
“人?这位道友,道友你没事吧?”
青峰整张脸几乎被血糊住,完全看不清眼前是谁。抬手摸到了冼江的本命灵剑,便以为是昆仑:
“是……是邓远之……”
九薇湖也赶过来,并在一步之遥顿住。
当初带着邓远之筹备五代墓葬开山的时候,她其实对这个神识强大,性格别扭,跟谁都处不好的倒霉蛋儿印象颇佳,时有照顾。
大约是,邓远之某方面跟高胜寒有点像吧。
所以听说邓远之最终也没有继承大长老的流空地缚封灵阵,反而去了经世门的时候,她其实是有点失望的。
“邓远之,他干了什么?”
青峰听出了九薇湖的声音,慢慢地把头转过去:“他,不知道喂了孟道尊什么东西,韩道尊吞噬了孟道尊之后,就说,自己的性命怕是到头了,然后今天,终于招来了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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