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以来,许问频频来回于班门世界和许宅之间,靠的全是球球,一直没遇见荆承。
时间久了,他甚至有了一种感觉,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是非常纯粹的属于他自己的一个空间。
今天突然见到荆承,他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人——或者根本不是人。
但今天的荆承,跟之前有了明显的不同。
“你怎么了?”许问转过身,直视着对方,皱着眉头打量,“怎么突然老了这么多?”
之前出现在他面前的荆承,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介于青年与中年之间。
他相貌俊挺,头发乌黑,脸上没什么皱纹,散发着成熟的魅力。
然而今天,他的法令纹明显加深,眼角也多了几条细纹,头上更多了几缕银丝。这样子虽然并没有损害他的个人魅力,但这种突然的苍老的确很不正常。
“嗯?”荆承的手指碰了碰自己的额角,很快就放了下来,“这不重要。”
他踱到许问身边,去看他手里的盒子,扬了扬眉:“孙博然的东西?杨木巧学完了?”
“你怎么知道?”许问愣了一下。
荆承笑而不语,这表情配上他现在这个样子越发让人感觉到神秘。
“孙博然是谁,是雕刻这个雀替的工匠的名字吗?”关于班门世界和这座许宅,许问心里有一万个疑问,但他知道荆承是不会回答他的。
“是。孙博然擅长描绘情景,人物生动宛在故事中。以你现在的能力要修复它……有点难。”
荆承用手在盒面上轻轻一点,退后一步,无声无息地又消失了。
许问皱起了眉头,低头看看残存的雀替,又看看荆承消失的地方。
有可能是知道他的实力还不够,这段时间荆承一直没有催促他赶紧修复这座宅子。现在他的外表发生变化,会跟这件事情有关系吗?
许问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不管是不是,他现在还是处于学习准备阶段,离真正可以修复许宅还远得很。
一口不可能吃成一个大胖子,他只能慢慢来。
倒是手上这件雀替……照荆承的说法,他的能力还不够?
******
事情总之都是要做的,荆承的话对许问来说毫无意义。
许问很快就把他的事情抛在了脑后,来到工作室开始进行修复的准备工作。
这个雀替虽然是建筑的一个构件,但现在只有这一个构件存在的情况下,它跟建筑没了关系,几乎等同于一个摆件。
作为建筑构件进行修复的时候,主要注重的是恢复它的功能性,让它能够完成加固、支撑等原有的功用,为此可以牺牲一定的外表的美观性。
木器摆件就不一样了。
它的装饰性更甚于功能性,要求补充缺损、还原外观。
这样修复的难度当然大过前者。
在正式修复之前,许问已经做好了准备,连还原图都画好了,他想不出还有什么问题能难得住他。
连天青教过许问修复木器的全过程,许问还觉得不放心,正式动手之前先提笔把修复流程和要准备好的材料工具全部写了一遍。
连天青没这样要求过他,许问这样做纯粹是出于个人良好的习惯。
修复的第一步是对木器进行拆解。
这个雀替虽然残破,但作为建筑构件,也不是完全由一块整木雕成的。
除了最主体的雕刻部分以外,它后面还有少许配件,用榫卯结构配合鱼鳔胶跟主体部分粘连固定在了一起。
许问已经研究出了这里用的榫卯是什么样的,鱼鳔胶也很好解决,用热水浇上去之后,它就会自然软化,稍微用力就能拆下来。
此时,雀替的完整结构浮现在许问的脑海中,他的动作精准,很快就把它全部拆开,散发着温润淡黄色的木块被一个接一个地整齐放到了桌上。
第二个步骤是清污。
这个污迹包括很多种,表面的污垢、积灰、榫卯连接处残留的黏结材料等等。上过漆的木器还要根据表面残漆的情况,选择不同的处理方式。
不过这座愿者上钩雀替是典型的东阳木雕风格,原木原色,没有上漆。
第三个步骤是补配。
这也是这次修复最难的一项,许问在此之前对这个步骤所做的准备工作也是最多。
他把前几天费尽心力画好的图纸也放在盒子里一起带了过来,现在小心拿出来打开,细细观看。
通过连天青收集的画册,许问现在对孙博然的雕刻风格有了相当的了解。这种了解充分地体现在了图纸上。
一张长达三尺的图纸卷轴,他几乎把这座雀替的各个侧面、各个角度、各项细节全部补充描摹了出来,非常完整。
现在他杨木巧也几乎大成了,对着图纸进行补充雕刻,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为什么荆承会觉得他的能力还不够?
他看了很久,直到最后,图纸上的每一个细节仿佛都从纸上飘了起来,映入了他的脑海里。
他深吸一口气,移开目光,拿起旁边早已处理好的黄杨木。
******
木屑簌簌而落。
黄杨木硬而细密,木纹不明显,手感跟软木完全不同。
坚硬的刻刀游走在木质上,看着形状渐渐浮现,有一种异样的成就感。
木材雕刻分为两步,第一步是打粗胚,第二步才是精雕细刻。
许问心里有底,很快就完成了前一步工作,小半个太公像以及后面丰富的背景大致形成了一个轮廓。
他目光专注,全部精神凝结于手中的工具之上,仔细感受着黄杨特有的质感。
他换了把刻刀,开始进行更细致的工作。
姜太公坐于水畔,空钩无饵,悬于水面之上。水中游鱼三五成群,形成一个非常立体的形象,却隐约有上钩的迹象。
轻风拂过,太公的头发和衣角随风飘扬,更加增添了生动的气韵。
许问已经基本上掌握了杨木巧,了解了杨木雕刻的全部基本刀法。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基础手法应用到实际的操作中去。
起先他做得不是很流畅,偶尔还要停下来想一想,但渐渐的,这一切好像融汇贯通了一样,木屑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新的线条与切面不断出现,共同组合成全新的形状。
许问先雕背景,然后集中到太公身上,从下到上,先刻姿态衣纹,最后才描绘他的长相。
不知为何,许问流畅的动作越来越缓慢,最后,当刻刀来到太公的脸部以及眼睛的时候,刀尖突然停了下来。
许问看着即将完成的成品,深深皱起了眉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