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被呈到上面,邓知府主动起身想要接过,斜刺里先伸出了一只手,孙博然把它拿了过去。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我来管的,我还是负责到底吧。”孙博然淡淡笑道。
负责这两个字,是权力也是责任,张总督没有表态,邓知府见机一笑,道:“理应如此,我本也是帮着搭把手。”
不知为何,听见他这句话,张总督侧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只是没有说话。
那是一个长形木盒,两个拳头大,寸许高,朴实无华,无雕无饰。孙博然拿着这个木盒,却没有马上打开,而是看着它有点发怔。
“怎么了?”旁边刘胡子正瘫在椅子里歇息,留意到他的动静,讶然转头。
“师父你看。”孙博然仍然没有打开盒子,而是把它递了过去。
“不就一个……”刘胡子才说了四个字,眼神突然直了。
这一下,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廖考官和吉考官离刘胡子比较近,不好意思从他手上拿东西,就就着他的手看。但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出来,满脸狐疑地对视了一眼,一起摇了摇头。
张总督本来没太留意外面的盒子,这时隔着孙博然看过去,倒是先看出了什么,“咦”了一声。
“这盒子的用材甚是巧妙啊。”他赞叹道。
廖吉两人听见这话才反应过来。这木盒只上了一层清漆,可以清楚地看见木纹。
正常来说,木纹只有一面是连续的,正面和侧面分属两个不同的面,纹路当然会中断。
但这个盒子却不一样。它边角圆润,前后正侧所有的纹路如流水一般,全部连成一体,非常巧妙。
这应该就是像张总督说的那样,是木料选得好,不同面的木纹恰好对上了。
对于他们来说,这样天然巧妙的一段木头只是用来做个普通的小盒子,实在太暴殄天物太浪费了。
但孙博然和刘胡子师徒的表情,却分外有些意味深长,好像从中看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孙博然不再研究这个盒子,接过来将它打开。
盒子里也很简单,光滑平整,同样没有雕饰,甚至连清漆也没上。但经过刚才张总督的提醒,所有人都留意到了,盒子内部的木纹同样也是接续的。
这就很明显了,除了木材天生的纹路质地以外,制作它的那位匠人的手艺也是一个关键。
只是就像它的选材一样,这种手艺用在这么一个简单的装东西的木盒上面,更加让人感觉暴殄天物。
不过也有两种可能,要么它是大师的练手之作,要么制作它的那位大师实在太牛了,信手拈来一个盒子,也不经意地体现了这么高端的技术……
这一次,孙博然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多做表示,就把盒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张纸条,准确来说是张纸笺,普通文士用来留便条的那种。
孙博然拿出纸条,先是在上面捻了捻,感受了一下纸质,然后把它凑到眼前几乎睫毛可以碰到的距离,意外地抬头:“是那个?”
“是那个。”许问肯定地点头。
两人打哑谜一样一问一答,周围大部分人都是一脸困惑。
这中间,还是江望枫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一把抓住许问的手:“是那个?”说着比划了个手势。
“是。”许问肯定地回答。
“这么快?不是说不行吗?谁做的?”江望枫兴奋极了,伸长脖子去看那张纸,嘴里还在兴奋地问。
他噼哩啪啦说了一大堆话,一句重点也没有,旁边的人急死了,这到底是在说什么啊!
“这是什么?为何是静林寺胁持事件的证据?”最后还是张总督直接问了出来。
“九月三十日,考生许问、江望枫、徐林川三人被一群恶僧胁持。该群恶僧以挂单名义长驻静林寺,接受外人雇佣,雇佣方式为书写一纸条,连同订金一起放到……”
孙博然把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公开说了一遍,语速不疾不徐,话语简明扼要,但非常清晰。
当天晚上许问三人一晚上没回来,住在新梓义公所的那些物首肯定是知道的。他们一开始还以为这三个人不守规矩错过了宵禁,马上要被取消考试资格了,心里还有点幸灾乐祸。
时间长了,公所的气氛开始有些紧张,他们也察觉到了不对,但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迫于第二天还要考试,他们没时间关心别人,必须要强迫自己睡觉。
第二天早上,那三人还是没有回来,但气氛越发不对。
他们一肚子狐疑,到了考场后找到自己的同乡聊了几句,还是没一个人知道出什么事了。
后来考试开始,许问和江望枫及时赶到,那鼻青脸肿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昨晚出事了。
他们有些心惊,更多的还是疑惑与猜测。
出于某种不祥的思考,考完之后,他们没像来之前那样想要交些新朋友,而是找到原来就知根知底的同乡抱团。
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就那张纸条?不是被泡烂了吗?”张总督看向孙博然手里的东西。
“是这样。但世间自有高手,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孙博然道。
张总督没看到这纸条先开始被泡成了什么样,所以也没觉得如何,只是点了点头,笑道:“说到这个,我有一幅心爱之作不小心被幼子打翻了水杯浸湿了,请了秀艺斋的王师傅修复,最后纸上毫无湿痕,一点修过的痕迹也没有,实在妙艺天成,令人感叹。”
孙博然听了只是笑笑,没有解释。
秀艺斋是天作阁下面的一个分支,专门从事书画修复,在江南路文人中间非常出名。
而当天晚上,天作阁大老板和大管事都在场,都摇头表示那张纸条已经彻底废了不能用了。
结果竟然修复成了这样,就跟张总督说的那幅被茶水浸湿的画作一样,墨迹清晰,不见一点湿痕。但无论纸质墨色,还是中间残余的一点半笔,都充分说明了这张纸就是他当时“借”给许问的那张,绝对没有调换!
这手艺当真高明,真不愧是……
孙博然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迅速收回了心思,看向纸笺上写的字。
字的内容跟老实和尚说的一模一样——那家伙非常识时务,被抓之后就有什么说什么,非常配合。但这内容里只写了最简单的东西,一点多余的信息也没透露出来。
孙博然看了两眼,对后面叫道:“左腾。”
一个少年跑上前来,肃手道:“大人。”
“照着这上面的字迹临摹一百张,然后把它交给总督大人。”孙博然吩咐道。
“是!”左腾快速答应。
张总督意外地扬了扬眉,然而也很快叫来了一名自己的手下:“孙大人那边的墨迹送来之后,安排人对照严查。从咱们总督府开始查,各知府府……”
他转向邓知府,笑着说,“邓大人,也不免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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