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得比许问想象中还要快。
张总督显然对邓知府已经心存疑惑,刘胡子说完,他七情不动,立刻安排人顺着这条线继续搜查。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下来,考生们中午吃的饭早就已经消化了,一个个肚子饿得叽哩咕噜响。
现在的事情跟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有关系,按理说他们应该可以离开,去等待四天后的放榜,但此时没一个人动弹,全部都屏息凝神地等在这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许问瞥了岑小衣一眼,在心里发出一声感叹,接着又是微微向下一沉。
这家伙的演技简直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看上去跟所有考生一样又紧张又迷惑,还加了少许的忧心——这点情绪非常真实,毕竟众所周知,邓知府已经看中了他当准女婿,两人马上就要当亲戚了。
真的影帝也未必有这演技,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把角色这么真实地带到日常生活里的。但岑小衣敢这样做,毕竟有所仗倚。
难道单就证据来说,没有什么真正能指证他的吗?
他的准丈人、靠山邓成生呢?也做不到吗?
许问心中充满疑虑,江望枫却很兴奋。他紧紧抓着许问的手,小声叨叨:“照这样下去,是不是能顺藤摸瓜,把那家伙一起提溜了?他真是恶心死我了……”
许问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这种人越是努力、越是有本事就越是恶心人。他的底牌太足了,一巴掌拍不死,没准儿什么时候又顺着杆子爬起来了。
找到正确的路,邓成生又被困在了这里,案子查起来飞快。
没过多久,邓成生书房里所有的文件案宗全部被搜了过来,一一进行比对。
在场的考官全部都是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匠人,最擅长从蛛丝马迹中探查微不足道的相似处,他们一人拿着一张左腾临摹出来的字条,很快就找到了与之字迹完全一致的那一张。
它出自邓成生府中蒋师爷的笔下,这位蒋师爷连张总督也见过,是邓成生最得力的心腹之一。
蒋师爷毫无防备地被提了过来,在总督的威势之下,转眼间就把知道的一切交待了个清楚。
静林寺这伙和尚的存在最早还是他提供的消息,不过他也不知道来龙去脉,只知道知府大人让他“办点小事”,收拾一个外地来的小货。
他给了许问的名字和身份,告诉他这个人到时候会在静林寺出现。他只是简单办个事,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这个师爷说话的时候,看也不看岑小衣一眼,岑小衣的表情也非常平静,仍然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
难道这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去办这个事的?
不可能吧,一任知府的师爷,会这么单纯?
或者说,邓成生平时就是这么一个人,蒋师爷早就见怪不怪了……
蒋师爷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经过全部合盘托出,直接把邓成生拖了进来。
邓成生的脸色不断变化,比白到红到青,最后一脸麻木地僵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地看向前方。
这件事若是私下曝出来,或者还有回旋的余地,这样公开处刑,他已经逃无可逃,半生仕途,基本上断送在这里了。
下方考生们一开始还挺兴奋,他们都很年轻,日子过得很单纯,这种事情只出现在话本子里,什么时候这样光明正大地发生在他们眼前过?
不过没过多久,他们就渐渐觉得不对了。
不该知道的事就不应该多听多问,邓知府这么一个朝廷大官背地里做的坏事,理应交由正式机构正规处理的。这样在江南工坊、在两百多个考生面前把前因后果一一道明,代表了什么?
总督大人究竟想做什么?
考生们渐渐的噤若寒蝉,一个个低着头,恨不得钻进地里去,马上消失在这里。
“邓知府,这位小人说的话,你都承认吗?”
直到这时,张总督还是笑吟吟的,他甚至侧转过身,亲切地询问自己这位属下。
“承认。”邓成生也很光棍,一口就应了下来。
“这件事情……是你自己想要去做的吗?”张总督问。
“算是,也不算是。我整天里忙得焦头烂额,哪管得了这么多事情,有人提了,我就使人去办了。”邓成生面无表情,语速很快。
“哦?这个人是谁呢?”张总督眯着眼睛问。
“当然是我那个准爱婿岑小衣了。”邓成生直直地看向人群的某个角落,目光冷利,带着明显的厌恶与仇恨。
人群哗啦一下散开,把岑小衣露了出来。
说起来也可笑,站在他旁边的不少人几分钟前还在拍他马屁——他虽然没拿到物首,但第二的名次也不低了,再加上有邓知府在后面撑腰,摆明了还是很有前途的。
但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这些人就把他当成了混在他们中间的一团垃圾,避之唯恐不及。
直到这个时候,岑小衣仍然一脸茫然,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个兵丁正走到他面前,伸手要去拿他,他突然挣扎了一下,扬声道:“等等!”
张总督手一伸,吩咐道:“稍等。”
岑小衣摆明了是要辩解,但现在连邓成生都认了,可以说是铁证如山,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邓成生此时也只是噙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并不开口,摆出一副“任你随便去说”的态度。
“你说。”张总督兴味盎然地开口。
“我不知道知府大人有什么误解,但事情分明不是他说的这个样子。”岑小衣开口道。
他仪表姿容极佳,三天的考试让他带上了一点疲态,但这并没有折损他的美貌,反而更添加了一抹憔悴的脆弱感。
张总督只是看着他,笑吟吟地问道:“哦?什么样子?”
“我有一些话,不知可否当面问一下邓大人。”岑小衣偏头看张总督,他这个角度最引人怜惜,他自己也知道。
“邓大人意下如何?”张总督转过去问。
“嗯。”邓成生回答得很轻慢,他仍然挂着那丝嘲讽,这表情明显让岑小衣有些不安。
“我知道,大人意欲派人袭杀许问,是为了我好,我深感恩情,大人纵使有罪,我也理应同罪!”岑小衣朗声说道,声音非常清晰。
“卧槽,这小子在以退为进!太狡猾了!”江望枫愤怒地在许问耳朵旁边叨叨。
“不过对于邓大人刚才的陈词,我有一些异议。大人只是有心,并没有下定决心去做,当是蒋师公误解了大人的意思,擅自动手了。”岑小衣说。
这是要把邓成生也一起摘出去?
这小子心很大啊!
“邓大人与蒋师公说话的时候我正在内室,两人对话我全部耳闻,现可与蒋师公对质,各位看我说得对不对。”
岑小衣侃侃而谈,蒋师爷就在旁边不远处,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话音一落,蒋师爷立刻出声,带点愤愤地道:“你说!”
岑小衣整了整衣衫,上前一步。
他张开嘴,一瞬间发出来的声音全变了,低沉黯哑,真的跟蒋师爷有几分相似。
“大人有何吩咐?”
接着他话声又是一变,转成了邓知府的语调。
“最近我有一桩愁事,想来想去不知如何化解。”
“不知小人可否为大人分愁?”
岑小衣一人分饰两角,自问自答扮得活灵活现,一时间,一间幽暗书房好像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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