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没有参与这场新游戏。
全程他只是在旁边看着,留心听这个中年人提出的问题,冷静地进行评估。
老实说他有点吃惊。
这个中年人提出的问题一看就不是提前准备好的,是他即兴发挥,随想随提的。
第一道鸡兔同笼的确是孙子算法的原题——这个还是他前几天出完这道题之后,阎匠官告诉他的。而后面的题目,每一道都是他临时想出来的,其中涵盖了从加减乘除到一元一次方程到勾股定理等全部内容,正好就是许问最近教他们的东西。
当然,许问不是凭空教学的,他用了基础教材,就是阎匠官当初拿给他看的那一套。
中年人的提问完美契合这套东西,一则表示他非常清楚这是什么,很可能是其中的深度参与者,另一方面也表明了他有这方面的专长。
根据教学大纲出卷子考人,也是要点功夫的。
在这种地方,恰好碰到这样的人物,肯定不是巧合。更何况阎匠官一开始带着自己要拜访的应该就有他。
一瞬间,许问想到了西漠的三百人计划,想到了龙神庙,想到了林谢,甚至想到了林谢口中的云娘。
林谢是跟这中年人一起来的,看上去是个“关系户”。那位“云娘”有意让他学习这个,并且把他塞进队伍里跟着一起来,是看好这方面的发展,想为他谋个出路?
这是深闺女子的片面判断,还是高瞻远瞩的真心谋划?
透过这一点点片面的信息,许问仿佛看到了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
许问已经想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旁边林谢毫无所觉,仍然紧盯着江望枫他们提问抢答,非常专注。
江望枫一开始打算谁答对了问题谁就出局的,结果从第二轮开始就歪了,游戏彻底变成了抢答,比的就是谁答得快答得准。
江望枫、田极丰、孙四、陈万年等所有西漠队的年轻工匠全部都表现得非常积极,那些实力明显比较弱一点、抢不到头筹的也是一样。
而且很明显,他们都不是为了中年人手里的钱袋来的——他们紧盯的一直都是中年人的嘴,而不是他的手。
他们就是见猎心喜,喜欢这样做题答题的过程!
“真的……这么有意思吗?”林谢喃喃自语,困惑不解。
“是的。”许问突然回神,点了点头,“道理什么的,不同的立场有不同的发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是这个说法。但数学……筹算,答案只有一个,是唯一的。”
“唯一的。”林谢重复了一遍,仿佛理解了什么,又仿佛仍有困惑。
西漠队年轻工匠的表现非常出色,中年人出的题目就没有能真正难住他们的。就算最后两道题目有点难,他们多算了一会儿,但最后也成功地得出了正确答案,拿到了中年人的两个十铜板。
二十多个人里,江望枫和田极丰答对的问题最多,理论上来说他们俩拿的钱也应该最多。
但两个人都没在乎这个,把所有钱都扔给了许三让他保管,并且当众宣布:“一会儿回去我们请客,请大家吃顿好的!”
一百多个铜板,二十多个人,其实不够吃什么好东西,但大家还是一阵欢呼,高高兴兴热热闹闹。
“感情真好。”林谢轻声说道,有点羡慕地感觉。
“穷有穷快活。”许问笑了笑。
中年人也在看着他们,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返过身去,跟旁边另一个修着八字胡的中年人和阎匠官说了几句话,阎匠官露出诧异的表情,点了点头。
“看来你们明天是走不了了。”林谢看着那边,对许问说。
“什么?”许问不解地看他,突然觉得这个人跟刚见面的时候相比,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林谢没有解释,向他摆摆手,主动走向中年人那边。
中年人和八字胡很不显眼地欠了一下身,许问留意到了,扬了扬眉。
阎匠官又跟那两人说了几句话,向着他们走了过来。
“表现不错。”他心情非常好地表扬了他们一句,又向许问点了点头,“多亏了你。”
非常干脆地认可了许问在这件事里的功劳,这本来就是很难得的事。许问心中微动,回过去了一个致意。
“同时也恭喜各位,你们用表现挣得了一个机会。明天咱们不用马上上路了,樊大人让咱们在这里多逗留一天,跟他们一起做个活。”阎匠官中气十足地对他们宣布。
“你们运气很好,这个活计本来应该算在役差里的,但樊大人心慈,让你们到西漠再正式服役,这次就算是他请你们。明天的活计先按工分计,工分不计在总分里,折算成银钱给你们。你们不是没钱置办过冬的东西吗?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挣几个铜板,买点东西。”阎匠官笑吟吟地说着,环视他们所有人。
竟然有人请他们做活,还有钱?
年轻工匠们顿时大喜,好些人当时就笑出声了。
许问想了想,举起了手。
阎匠官注视着他,对着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说话了。
“我有几个问题。第一,明天过来干活的是我们现在在场的这些人,还是全部所有人?”他问。
“全部。”阎匠官毫不犹豫地说。
三百个人一起,是个大活啊。
“我们要提前做什么准备吗?明天带什么工具?”许问又问。
“今晚我会集合所有人,一起通知的。”阎匠官摆了摆手,让他们先回去,转身又回去了龙神庙。
“现在怎么说?回去等消息吗?”江望枫他们聚在了许问身边等他决定,非常信任地看着他。
“嗯……”许问看了看天色,现在大概是下午三点多钟的样子,离天黑还早。
“现在时间还早,你们有别的事情可以先去做。如果没有的话,我建议你们留下来,再多看看这座龙神庙。我猜,明天的活会跟这个有关系。”许问说。
“那会不会跟我们这段时间学的东西有关系?”江望枫眼睛一亮,问道。
“我觉得会。”许问向着他点了点头。
然后,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你真的觉得你们的队伍能赢?”
与此同时,龙神宫后院,樊正高表情严肃地问着阎匠官。
“最早娘娘决定筹建这支队伍的时候,也没人看好咱们这群泥腿子。现在,上路才十天。”阎匠官慢悠悠地说。
樊正高沉默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龙神宫另一边,一个壮年工匠手一顿,眉头拧得几乎打成了结。
“什么?让我们跟一帮刚出师的小毛头赌输赢?!”
“也有有经验的老人,就是少一点。”来报信的那个人补充。
“刚路过晋城,准备去西漠服役的小家伙们嘛……”这个壮年工匠直起身子,气度端凝,自然而然显出了一股宗师气派。
“我记得,你新收的那个徒弟也在里面?”片刻后,他转过身,问道。
那人正端着一碗茶慢慢在喝,粗糙的大叶子茶,不是什么好货色,他却喝得非常认真,眯着眼睛好像还有点享受。他半个身体隐在屋檐的影子里,只能隐约看见一点轮廓。
“怎么样,要不要再加个注?你要是输了,就把我要的那东西给我。”那人掀了掀眼皮子,漫不经心地说。
“我那东西,你竟然也看得上眼了……不对,你是替你徒弟要的?”壮年工匠眯了眯眼睛,突然间明白了过来。
那人不语。
“……行,赌了!我不敢跟你赌,难道还不敢跟你徒弟赌了?!行,明天他赢了的话,我就把那东西给他。他要是输了,你就把木工真传的那一卷给我!”壮年工匠说。
“早跟你说了,那玩意儿早不在我手上了。不过……”那人笑笑,“行,跟你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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