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听到了,他们明天一早出发,只十来个人一队!”
绿林镇城西一个偏僻狭窄的窑洞里,一个人冲了进来,压低声音道。
“只十来个人!”窑洞里一团漆黑,此时一群人一起抬头,硬是像是在窑洞里生起了一团团幽暗而饥渴的火焰。
“是我们的机会来了。”中间一个二十来岁,身材削瘦,穿着破烂肮脏短打的汉子说,“昨天晚上我跟骆驼一起出去,亲眼看见的。那些人每个人都有一袋钱,在镇上买了不少东西,有吃的有穿的,好大一堆!”
“对,我也看见的!”骆驼迫不及待地证实,他也是差不多年纪,额角有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瘤子,非常显眼,“他们可有钱了,买完东西,还剩了不少,都花不完!”
这些人就算有过几个钱,也是一个铜板掰成几个花,从来不知道钱花不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听见这话,所有人的眼睛都开始发光,不过也有一个尖脸没被冲昏头脑,警惕地问道:“要说以前来服役的咱们也见过,可能有几个有钱的,但怎么会一支队伍人人都有钱?会不会是有后台的,别……”
他才提醒了几句,马上被人打断:“想那么多有屁用!出了绿林镇,谁能管得着谁?咱们找个机会,抢了东西,调头就跑,谁又能找得着咱们了!”
骆驼跟着讽刺:“吴老鼠,你怂你就滚蛋,别耽搁兄弟们挣钱!”
“我怂个屁!”吴老鼠气得站了起来,拉开右肩衣服,“你说这话有没有一点良心?上回要不是老子帮你挡刀子,你早被姓雷的砍死了!”
骆驼看着他劲瘦肩膀上那道还翻着肉的疤,缩了缩脖子,嘴里还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句:“我也帮你挡过刀啊……”
“你当然不是胆子怂,你是肠子软。”削瘦汉子看着吴老鼠说,“你觉得他们来务工的,好不容易挣点钱,平白遭抢太冤枉。但也要想一想,你家婆娘和两个娃一个个饿死的时候,也没人来心疼你。”
吴老鼠不说话了。片刻后,他用力抹了把脸,蹲在了地上。
“我知道你们还有跟吴老鼠一样想法的,不过都给我记住了。我们出来干活,不是为了自己吃香的喝辣的,洞里还有鸡要喂呢。”削瘦汉子平静地说,从角落里摸了一个黑乎乎的面疙瘩,面无表情地啃了起来。
那疙瘩黑色里还掺了点黄,像是土的颜色。
…………
第二天一早,江望枫惊喜的声音就在窑洞外面响了起来。
“还有车?”
他们面前停着一辆二马拉的大车,马有点瘦、车有点破,但挤一挤绝对能装得下他们十八个人。
“别想美事儿。”黄匠官一眼看出他的想法,冷冷提醒,“这车是装货的,不是拉人的。”
“什么东西?”江望枫也不在意,积极参与本队公事。
“一车石料。你们可以见机行事,便宜使用。”黄匠官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了许问。
许问看向他,意识到了什么,点头表示明白。
“当然,车上还有一些日常物资,用于你们此次出行,你们也可以酌情使用。当然要自己拿捏分寸,用完了是没有补充的。”黄匠官提醒。
江望枫眼睛一亮,一脸想马上爬上去看什么东西的样子。许三拉了他一把,接过匠官手上的册子,应道:“是。”
一行十八人出发,昨天他们在接到任务之后,又找匠官确认了这一路走过来得到的工分,把工分换成了酬劳。
他们一共要得到三千工分才能结束服役,到现在为止,单人最高工分当然是许问,一共三百一十二分。
上次在龙神庙是特殊情况,黄匠官一开始就说明了他们这次的工钱没有上次高,每分只折算十铜钱,以后也一概如此,不会再用变化。
他们没有失望,这才是他们的预期。
正常情况下,他们这种刚出师的学徒役期是三年。三年拿三千工分,每工分十铜板,折出来就是三十两银子。
三年能挣三十两银子,那是极其丰厚的收入了,远超以前的同门师兄弟。
果然就像传闻的那样,朝廷近年来特别重视工匠,从这工钱都看得出来。
许问的钱当然是最多的,但其他人也不算少。这个年代,钱的消费力是真的高。
拿到钱之后,他们存起了一部分,打算等有人回去的时候托人带回家里,自己则又拿了一部分出来,添置了一些路上用的东西。
冬天的西漠实在苦寒,不好好准备一下只怕是真的很难熬过去。
除此以外,他们每个人都买了一些石板石笔之类的简易书写练习的工具,加在了本来已经很重的行李里。
这一个月带给他们的改变,不仅仅只是长进了一些知识而已。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出发了。
与此同时,其他服役队伍也先后从绿林镇启程,前往西漠的各个方向。
如果有机会从上往下俯视的话,一定可以看见无数条黄色的长蛇自绿林蜿蜒而出,带着冻土而起的少许烟尘,游向四方。
不管这些工匠来自何方,不管他们得到的是机会还是不公,人类的技艺与文明,也正是像这样前往世界的各个角落的。
但出发之后他们才会感受到,这段旅程不管对谁来说,都不会是轻松的。
许问他们这一组十八人即使在西漠队里,也是实力最强、最受重视、准备最充分的一组。
即使如此,他们走得也非常辛苦——天实在太冷了。
不蒙上脸,呼吸都会在空气里结成冰晶,再被吸进鼻腔里,刺激得鼻子生疼。每一部分裸露在外的部分都像是被刀割一样。
刚出绿林镇的时候,江望枫带着镇子里的热乎气儿,还有精神说笑话。没过多长时间,他就安静了下来,埋着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
没风的时候稍微还好一点,一旦刮起风,真的堪比折磨。
中途大风,他们走到一座小山旁边,看见几座废弃的窑洞,一行人简直如获至宝,躲进去避风。
他们在窑洞里点了堆火,取了一会儿暖。
“太冷了太冷了,冻死我了。”江望枫标准南方人,最多冬天湿热,哪见过这种寒意。他冻得脸色发青,在火堆旁边一直搓手。
许问在另一个世界时,在冬天去过东北,倒是见过这种低温。但那时候家家有暖气,城市也有热岛效应,远比现在好受得多。
他赞同地点头,长长吐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气,却忍不住心想,他们都觉得这么难了,东方磊他们呢?
按理说,两队一个方向,他们应该也在距此不远……
一路上都没碰到,也是运气不好。
“往年也没这样,今年感觉格外冷一些。”黄匠官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向导,本地人,经验非常丰富。他拨了拨火,摇头说。
烤完火吃完干粮他们继续上路,车声辚辚,空旷的冬日漠原上越发显得冷寂。
才走了一段,许问就觉得远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让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向导也跟着发现了,他眉头紧皱,眯着眼睛往那边看,过了一会儿也打了个寒颤,道:“是路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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