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高两丈有余。
这种高度的树,连天青站在梯子上也不可能够得着顶端,所以他还是从树木中段开始的,手起斧落,便是一条树皮落了下来。
接下来,连天青开始了他的表演。
枯树不是真的原木,永远不可能像理解中那么笔直完美。
眼前这棵树也是一样。
它歪斜崎曲地向上,树上很多疤痕和斜出的枝干。再联想到它枯死的原因,多半都是内部出了什么问题。综合起来,真的要将其取材的话,它可使用的材料其实非常少。
当然,连天青现在将要展示的替刨工,顾名思义是一项处理原木表面的工艺,疤痕和枝干是需要处理的麻烦,内部的问题其实可以忽略不计。
但连天青一上来,开宗明义就说:“以斧替刨不是难事,但以往我们用这种法子处理的只是小料,取个简便省事。这项替刨工着重的是原木大材,对梁柱大板之类的巨材钻研颇深。但它遇到木材里外的问题,就很棘手了。这册子上的内容也将其轻轻跳过,不做赘述。所以,这项替刨工有其优点,但只应对优质大料,有所限制。”
树疤树裂以及中间的结节空洞等问题其实在大部分木材上都存在。
中下各三品的木材比较常见易得,木材的问题太严重了,可以直接抛弃不用,比较省事。
但上三品的木材价值很高,又很稀有,碰到问题只能想办法解决。
木匠们遇到这种时候各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但总之还是很麻烦,是个难题,现在一听连天青这话,是要教大家更好的法子了?
还是在这么大型的树木上?
如果真能解决,那木料的应用范围可就大多了,从成本上就能节约不少!
“处理大料,最重要的是藏物于心。”
连天青一边说,一边开始讲解怎么观察树木,彻底弄清楚它的情况。
树有多高,尺径多少,倾斜多少度,有多少节疤,分别是什么尺寸,拍击敲打细听内部情况,什么样的声音代表着内部是什么样的,他随口道来,讲得细致而清晰。
连天青的功底实在太深了,这些数据他全部都是信手拈来,不但不需要尺矩,连手指都不需要比,一眼就能看出来,还能细致到毫厘。
许问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做了一下对比。
不算他新得到的特殊能力的话,肉眼辨尺寸这种事情他也能做到,但远不如连天青速度这么快,这么举重若轻。
“鉴完应该成图。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胸有成竹取的是其意,匠人定形还需更加细致。我以前也没有这个习惯,吾徒许问教我,受益匪浅。”连天青坦然道。
人群本来正在安静地听他说,被他接连报出来的数据惊呆了,这时又是片刻安静,然后传来明显的骚动。
这时代师徒界限非常分明,师父是绝对不可以在徒弟面前失了尊严的。
结果连天青一个半步天工,直接说向徒弟学了东西,还“受益匪浅”?
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个颠覆,足可看出连天青的心胸,以及许问的实力与影响力。
半步天工用了都说好,你还有什么意见?
明山非常机灵,听见连天青的话就送上了纸笔,连天青现场画图,甚至也是照着许问的样子铺阵线条,在旁边用文字标注尺寸。
他的画绝不写意,定形非常准确,跟这时代的画风都完全不同。
别人看不出来,许问当然会有感觉,这画风明显也是模拟着他的来的。
觉得很好,就学了。即使出自自己的徒弟,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许问突然又想起了在路上听过的关于连天青的一些传闻。
早在他险些晋级天工之前,他经常到人家家去挑衅,跟人打赌,然后去学人家家的技艺。
有时候人家不跟他赌,他还有过隐姓埋名拜师偷学,因此惹下了不少苦主。
说起来,今天在场的人里竟然没有他的苦主,也是比较稀奇,还是说这里的人选其实是明山特地甄选过,然后避开了的?
正在这时,许问又听见了一声冷哼,明显是对着连天青去的。
他马上回头,还是没找到对象。
难不成我才想到这个马上就成真了?
许问有点不可思议,把这事记在了心里。
连天青画完图,重新拿起斧子,攀上梯子,正式开始动手。
树太高,他只能从中段开始。
他一斧下去,树皮应声而落,接着,一斧接一斧,树皮纷纷落到了草地上。
这时,旁边一个人上前两步,忍不住伸手拣起了一片,亮给旁边的人看。
树皮就是树皮,连着少量的木肉,全黑,几乎没有一点木头本来的颜色。而另一边的木肉上,则是纯纯粹粹的木色,不带一点树皮以及腐化的黑色!
要知道,这可是枯树,里外几乎没有一点水分了,还有明显向内侵蚀的腐化现象,这种时候皮肉分离,比普通树要难得多!
这表示,他对木材已经有了极为全面的掌控,简直像是开了透/视眼一样。
许问扪心自问,他绝对做不到这种地步的。
连天青并没有去看下面的动静,他的手不停,嘴也没停。之前他讲的是怎么判断树木的情况,现在就是讲的怎么处理。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独特的韵律感与节奏感,宛如舞蹈一般,让许问想到了一个词——疱丁解牛。
在他的斧下,树木被解开,树皮、树枝、疤痕等全部被解开,留下的只有木肉,还是最大限度地留下,没有半点浪费。
解木解板,可比解牛难多了。
牛就是牛,大牛小牛、公牛母牛都是牛,但是每一棵树都不一样,大部分人在解开之前都不知道它的内部是什么样子的,但连天青竟然就能知道!
从中部到下端,这棵树的下半部很快就变得干净而光秃。
“上面够不着,现在要把木料翻倒过来。”连天青说着,从梯子上下来。
“要人帮忙吗?”明山连忙问。
“不用。”连天青摇头。
他转了半个圈,“夺夺夺”三斧砍在了树根附近,然后,这棵尺半直径的树木摇了一摇,向下倒了下来!
这树下面光了,上面还带着枯枝,两丈多的大小倒下来声势非常惊人。
很多人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许问却动也没动。
他站在原地,看得清清楚楚。
枯树下方是柔软的草坪,上面还有花枝细嫩、迎风起舞的小花。
枯树倒下,带起巨大的风声,花叶随风狂舞,片刻之后,它们恢复了平静、安然无恙。
这棵枯树恰到好处地倒在了唯一一片黄土空地上,没有伤着旁边的一根草、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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