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几乎已经全黑,只有头顶月光洒落一片清辉,勾勒出来人的身形。
那人一开始在暗处,什么也看不清,等到对方走出来的时候,连林林看清楚了,表情更加疑惑。
这人身材窈窕,行动间优雅又蕴含力道,明显是名女性。
到现在为止,连林林在流觞园还没有看见过除自己以外的女性,明山好像刻意让所有女眷全部避开了一样。
这里是流觞园,应该是比较安全的,而且面对女性,连林林也比较放松,于是她带着一直以来的轻快,笑着问道:“我是连林林呀,请问你是?”
对方一时间没有说话,连林林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包含着奇特意味的打量。
连林林感觉不到恶意,甚至感觉有些亲切。
“你是这流觞园的人吗?”因为这种亲切,连林林主动发问。
“嗯……嗯。”对方停顿了一下,应了一声。
“是明先生的家人吗?你叫什么名字?找我有事吗?”连林林想着对方是不是腼腆不好意思说话,继续主动出声,缓和气氛。
“我叫……岳云罗。”对方直接回避了她另两个问题,选择性回答了一个。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些试探,又像是期待。
“云罗,这名字真好听。我有一个朋友叫织绵,感觉是一个系列的名字!”连林林笑着说。
发现连林林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岳云罗的腰下意识挺直了一些,抿了抿嘴唇。
这时她已经走到了连林林面前,连林林很有礼貌地从石头上站了起来跟她打招呼,一对比就惊讶地笑了起来:“你好高啊!”
连林林在女性里面已经算是高挑的了,但对方比她还高了半个头,这身高已经不逊于——甚至还高过大部分男性了。
“天生如此,没什么好说的。”岳云罗很快恢复了正常,她问道,“你那个朋友叫秦织锦?绿林镇人?”
“对呀对呀,你知道她?”有共同的熟人,连林林很高兴。
“秦家织绣传人,小有名气。不过婚后就深居简出,事事以丈夫为中心,失了技艺之心,可惜。”岳云罗说。
“哪有!”连林林不高兴了,“织锦是很重视家庭,但在技艺方面一点也没有落后!她家家传的是反绒锦,她婚前只是学会了,婚后继续改进,新研究出了藏绒布,最近他夫妻俩还一起研究……嗯嗯嗯嗯……哪里退步了?”
她说到一半,才想起来新帆布是小许为未来的大工程准备的杀手锏之一,不好由她先透露出去,连忙收话,含混了过去。
不过她很不喜欢对方对她的朋友有偏见,说完说嘟起了嘴,不想跟她说话了。
“那是我错了,我向她道歉。”岳云罗见她不悦,干脆利落地道歉,道,“我知道她的本事,只是有点可惜。以她的才华,要是更专注于技艺,说不定能成为一代大家,留芳百世。”
“你不能这样想。”对方既然已经道了歉,连林林也没再跟她计较。她摇摇头,不赞同地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有自己的打算。不能你觉得这个好,别人也应该就觉得这个好。只要有道理,人家确实可以有跟你不一样的打算。”
说到这里,连林林突然想起最近看见过的一句话,恰好能说明她的想法,“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有道理。”岳云罗若有所思地点头,她长腿一屈,在石头上坐下,位置刚好在连林林刚才所坐位置的旁边。
连林林跟着坐下,听见岳云罗又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条鱼本来并不是鱼,只是被放到了鱼塘里,误解了自己的身份,也误解了自己喜欢什么?”
岳云罗的话里似乎饱含深意,连林林皱起了眉,努力理解。
“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不是马上就能感觉到的事情吗?这个怎么会搞错?”她不可思议地问。
“就像你。”岳云罗侧身从旁边拿出一叠纸,递到连林林的面前,“我看过你在流觞会上的记录,重要的不光是记的全,还有中间的条理,清晰老道,流觞园精心培养的书吏也远有不如。这显然天赋出众,也曾花过心思。有这样的本事,不去外面天地试一试,在家中洗锅烧饭,你甘心吗?”
连林林接过那叠纸,一页页地翻着。
月光并不算明亮,字有点看不太清,但这是连林林自己记的,她看格式也能记起这一段写的是什么。
她翻了一会儿,抬头笑道:“我是花了一些心思,还练了不短时间。但你知道我为什么练吗?”
岳云罗注视着她,摇头。
“因为许问要学。你是流觞园的人,应该知道许问是谁吧?他十三岁开始学艺,要说也不算晚,但是跟那种家传的、从小就耳濡目染的还是不一样。时间太短,世界太大,要学的东西太多。所以我就打算帮他补一补,把我看到的想到的一些东西记下来,留给他看看。最开始还不怎么识字,乱七八糟地记,最近才稍微好一点。练的时候,我想的都是他,没有别的。”
连林林的脚一晃一晃,轻松惬意,说话时也洒脱自如,并不害羞。
“而且,在家里洗锅烧饭有什么不好,阿爹、师兄弟们、还有小许,全是我养哒!小许最早来的时候就是个小豆芽,看着看着就长高了,现在比我还高……比你还高!我很开心啊,非常开心,有什么不甘心的?”
她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对着岳云罗摇了摇手指,道,“倒是你,大家都不认识,就过来跟我指手划脚,挑拨我家关系,我不喜欢你。”
说完,她转过身就走了,毫无留恋。
岳云罗猝不及防,她怔怔看着她的背影,竟然来不及阻止。
这时,流觞园的某个角落突然燃起了火把,传来了响动,是许问和连天青出来了。
连林林一个转身,直奔那边而去,岳云罗抬了抬下巴,缓缓站了起来。
“大人,要回去吗?”一人靠近,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说。
“回什么回。”岳云罗淡淡地道,这时,她的气势与表情,竟然跟不在场的另一人有些相似,“一次失败而已,再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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