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毫不犹豫调转马头,向着那座村庄奔驰而去。
这是匹好马,年纪不小了,经验非常老道。
奔驰在这样柔软随时有可能被水淹没的河滩上,它仍然稳稳当当,健步如飞。
许问之前采下桃花,把它放在了一个竹筒里,小心护着。
这时马跑得太快,竹筒有点不太稳当了,在马背上不停地颤动,许问看了一眼,但心急如焚,无心理会。
他一边跑,一边估量着左右的情况。
这是饮马河上游的一段河堤,不是人工堤,而是自然形成的,可能再经由人工后期维护了一下。
现在河堤出现涌洞,摇摇欲坠,它另一边的下游是一座小村庄,河堤决了,那里首当其冲。
现在正是饭点,村里已经看得到炊烟,显然是有人住的。
万一决堤,情况不堪设想!
那要怎么做呢?
许问的大脑飞转,不停地盘算。
前段时间他一直跟秦天连学习建渠修河的事情,也跟万物归宗那边的相关专家沟通了不少,学了很多东西。
怎样处置原有的河堤,怎样处置危急情况,这些都是包含在他的学习内容里的。
最好的是,无论秦天连还是万物归宗的专家,教的都是怎样用古代手段处理这些事情,这本身就限制了条件,符合许问的要求。
一路奔向那座小村庄的时候,他脑子里就已经形成了一整套计划——
首当其冲的还是要发动人!
一部分人跟着他上山干活,另一部分人抓紧时间组织疏散,以防万一。
这件事必须要急,越快越好!
许问冲到那座名叫石生村的小村庄时,快马惊动了很多村民,他们出来,纷纷用惊讶与畏惧的目光看着他。
他们这里地处偏僻,村里总共有两头牛,一匹马也没有,出行全靠一双腿。
偶尔会有人骑马过来,都是非常稀罕的大事,一辈子难得遇到一回的——而且通常不是什么好事。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当然了,这次也不是好事。
看清马上是个清俊的后生崽,村民们刚刚有点放心了,就听见马上的后生一扯马头,大喊道:“山上要决堤了,河水要冲过来了!村长是谁,赶紧带人带上家伙跟我去救灾,剩下的人收拾细软,抓紧逃灾吧!”
许问的声音本来就穿透力很强,这时亮起嗓门,村里出来的这些人全部都听得清清楚楚,就连屋里的人也听到了一些。
“村长在哪里?是哪位?”许问的目光向下一扫,掠过人群,落在后面一个老农民一样的人身上。
“井叔?”他认出了那个人,井水清,是当初跟他们一起出去勘探的一位本地老农,也是挖掘水井、勘测山势水位方面的一位民间专家。
他的经验非常丰富,当初一起出去,帮了他们很大的忙。
许问记得他不是石生村的人啊,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这时候没时间多问了,他毫不犹豫地命令:“井叔你在这里正好,你喊上人,我们马上一起上山!”
井水清跟许问走过一趟,很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很清楚他的本事。
那眼力与判断,他再活一辈子也比不上。
他从不说假话,说会决堤,就一定会决堤,必然是要抢险疏散一起来的。
所以他也没有犹豫,马上找到一个人,跟他说了几句话,把他带到了许问面前。
“他叫冯三,是这里的村长,他留在村里,他儿子冯栓还有我跟你一起上山!”
“真,真的要决堤吗?”冯村长胆战心惊地问,声音里还抱着一丝期待。
但许问非常无情地打破了他的期待,他一点头,非常肯定地说:“八成可能。所以抢险是要的,疏散也是要的!别说了,抓紧时间点人,我们马上上山!”
冯村长明显慌了,但还好还有个井水清。
许问记得他不是石生村人,但他明显对这里非常熟悉,一听许问的话,马上开始点人。
谁谁谁跟着一起去,带什么家伙,一个个地点名,分派得非常清楚。
有这么明确的指挥,村里人本来很慌乱的,这时也稍微冷静了一点,开始照着井水清和许问的安排在村子里跑。
通知的通知,拿家伙的拿家伙,安静的村子里瞬间一片忙碌。
“还好有你在。”许问走到井水清旁边,非常感激地说。
“说反了,应该是我们感谢你!真决堤了,我老丈人丈母娘还有妻弟说不定都得一锅端。如果是今晚出事,我也在这里,也得进锅!”
井水清快人快语,他旁边站着的那个可能是他妻弟,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清哥,说话小心点,我爹还在旁边呢?”
果然,井水清已经看着挺老的了,还一个更老的老农民拎着锄头默默地站到了一边,应该就是他老丈人了。
许问没说什么,更没有阻止。
一来这个时候的人都比实际年龄看着要老一点,譬如井水清看着五十多了,其实正是三十五左右的壮年。二来现在情况紧急,人手能多一个还是多一个比较好。
人越来越多,最后组成了一个五十多人的队伍,默然站在村头。
他们的脸上有畏惧,有担忧,有对不可知未来的恐惧,但也没人犹豫。
洪水决堤,要淹的是他们的家,要淹死的是他们的家人。
他们没有退路。
许问把马留在村里,可能帮着载一些货,疏散的时候能出点力,自己则带着那一群汉子再次上了山。
一看见那个涌洞,井水清的脸色就变了。
许问就下山去石生村这么一小会儿功夫,那个涌洞就扩大了一倍。
而以他的经验,他很清楚,这个洞扩大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
“怎么办?赶紧挖土派人下去堵吗?”他有点焦急地问许问。
“堵是堵不住的。”许问的表情非常严肃,说着往另一边一指。
井水清往那边一看,脸色更难看了。
又一个涌洞,现在还比较小,但已经开始大量进水,扩大的速度比之前那个更快。
可见这道天然堤的下面已经千疮百孔,完全靠不了住了!
“堵不住,只有往外挖,把水导出去。”
许问心里已经有了计划,这时语速极快地匆匆跟井水清讲了起来,一边讲,一边还弯腰在地上画图示意。
他画得非常简单,只有几道直线和曲线,但极其清晰。
在场的人都是在这里土生土长、对这一带熟悉得有如自己的掌纹的,一看就看懂了。
许问这规划其实不是现做的。
石生村一带原本就在怀恩渠的规划里,属于其中一段。
怀恩渠有一条主干道,还有许多支流,与周围的水系相连接,把它们融为一体。
许问现在划出的是一条支流,它会走一条直线,把水直接引到饮马河的另一段,相当于一次疏通。
但这样做是有点冒险的。
第一,这是怀恩渠规划的一部分,现在旨意还没有下来他就动工,太过提前。
第二,这样做有一点赌博的成分,也许在此之前,水势就大到无可收拾,那样不仅石生村会被全淹,他们也有可能被水一起冲走,遇到生命危险。
最可怕的是,如果他们的规划出现了错误,有可能引发更大的水灾,波及的范围远超一个小小的石生村!
这也是为什么一定要京城下旨才能动工的原因之一。
一方面需要更多的专家来验证这件事,另一方面也需要明确责任的安置与归属。
而许问现在这样做,相当于把所有的锅全部背到了自己的身上,一旦犯错,就是犯罪,要么被砍头,要么被千夫所指——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正常人想要的下场。
“就这样,挖。有责任我担。”面对着井水清与石生村的村民,许问目光明澈,非常肯定地点头。
灾难已经近在眼前,无可逃避,只能面对。
而且,清晰而稳定的自信心告诉他,他竭尽全力,综合两个世界的智慧,已经做出了最好的方案。
这方案必然可行,不可能出错!
雨又开始下了,敲打在他背在背后的竹筒上。
井水清注视着许问,简短有力地说道:“我们相信你,开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