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交通很不便利,这土虽有特色但不出名,产量稀少,这陶像明显是手制,通常都是就地取材。
这花片供应商用这陶像做信物,就常理推断,跟白荧土的产地必然大有关系,很可能就在当地。
左腾同意许问看法。
不过伏远都这条线当然也不能放弃,许问想把它交给当地的官府,左腾却摇摇头,说他在当地有一个靠得住的熟人,可以帮忙。
许问想了想,同意了。
在他自己的时代,他会理所当然地找警察帮忙,甚至把事情完全交出去。
但在这里,尤其还是晋中这种地方,似乎还是左腾的熟人要更靠谱一点。
左腾独自一人出去安排了这件事,回来许问也没问具体经过,很快跟他一起上了路。
这边的事情交给左腾朋友,他会把事情安排好,追查结果,把情报通知给他们。
他们则直接去连林林说的金光山,看看这个白荧土的产地究竟会有什么。
就因为一个陶像信物放弃更明显的线索,转而寻找一个看似更加虚无缥缈的来处,感觉有点荒谬,但无论连林林还是左腾都毫不犹豫地跟从了许问,相信他的判断。
三人一起再次上路,向南而去。
…………
有光村位于西南,离此有一段距离。
走在路上,他们很快就感觉热了起来,配上连绵不断的雨水,又热又潮,像是被湿气裹住了一样,非常难受。
然而渐渐的,雨又停了,他们抬起头,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出太阳了!”连林林把头探出车窗,抬头看着,欣喜地说。
“太好了,雨终于停了。再这么下雨,人都真的要长霉了。”左腾也难得抱怨了一句。
“……咦?不对。”许问看向窗外景物,道,“不是雨终于停了,是这里本来就没有一直在下。”
“对。”左腾也发现了,树木和土都没有长期浸泡在雨水里的迹象,似乎全国范围的大规模降雨并没有波及到这里。
前方的大黄马仿佛也感受到了愉快,得得得得的,加快了步伐。
许问想起朝廷发给他的统计报告,西南一带似乎确实情况良好,没有被持续的雨水波及。
这里山多树多林多,路不是很好走,但连林林来过,她记性也很好,一路指着,带着他们顺利到了地方。
这里叫瓦片村,位于金光山旁边那座山的山脚下,连林林当初就是在这里落脚,并且得知白荧土的存在的。
但其实出产白荧土的那片山壁离这里有一段距离,村中交通不便,只偶尔会有人去那边采土。
“好久没人去过了。”
连林林前去打听,她的打扮跟上次来的时候一样,村里人还记得她,对许问等人的防备心一下子去了不少,耐心回答他们问题。
跟他们说话的是个大婶,一边择菜,一边摇头。
白荧土产量不丰,产地有限,就只一片山。
那片山旁边也有一个村子,名叫有光村,位于山下的谷里。
虽然是隔邻的两个村,但隔着两座山头,交通并不是特别方便,所以来往其实有限。
以前,他们村陶匠魏师傅偶尔会去有光村挑点土回来,但上次去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挑着担子去,空着手回。回来人家问他,他闭着嘴摇头,什么也不说,问急了还要骂人。所以村子里的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从此他专心摆弄他们这块儿的陶土,再也没去过有光村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那次来之前吗?”连林林上次没听说,有点好奇地问。
“肯定是之前,有两年了!”大婶毫不犹豫,非常肯定地说。
他们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去找魏师傅。
瓦片村也有陶土,质地不错,很适合用来烧制瓦片,这里的红瓦也很有自己的特色,连林林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找到这里来的。
她毕竟是工匠的女儿,对各种技艺都很感兴趣,也希望自己能记录下来。
当时阴差阳错,她只记下了白荧土,没有记下有光村。想想应该也是因为姚师傅的事,村里人都有点刻意回避的缘故。
魏师傅住在村北,一个靠山的位置。家附近沿山挖了一块空地,建了四座窑室,三间用来烧制陶瓦,一间用来烧制一些常见的器皿。
许问走过去,一眼看出这是横穴窑,窑室和火塘处于同一个水平面上的那种,是陶器烧制过程中的一种设计。
第三座窑室跟前站着两个汉子,正愁眉苦脸,手里拿着一些东西,讨论着什么。
许问的目光在他们脚边一落,主动走过去问道:“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吗?”
左腾和连林林本来是打算到魏师傅家里去找人的,看见许问的动作,也跟了过去。
“这窑也不知道哪里毛病,温度上不去,烧坏我几窑陶瓦!金师傅帮我修了几次了,还是老毛病,难道这窑只能废了?”其中一个汉子显然是愁得很了,也顾不上这几个都是生面孔,一股脑儿把在烦的事情说出来了。
说完他才回神,打量许问道,“你们是谁,来干什么?”接着他的目光落到连林林身上,显然还记得她的脸,表情缓和了一点。
“我们是外地的行脚商人,我姓言。”许问用回了曾经的化名,“听这位小兄弟提起这附近出产一种白荧土,想……”
他还没说完想干什么,单只听见白荧土三个字,面前这汉子的脸色就变了。
他很不耐烦地摆着手,大声说:“去去去,我不知道什么白荧土,跟我没有关系!”
许问基本上可以确定这就是魏师傅了,他没有急,再次看向他们刚才讨论的陶室,围着它转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然后他指着一处道:“是这里,有条裂纹。”
魏师傅还想赶他走,结果听见这话,愣了一下,犹豫着过去看。
金师傅也跟他一起看。
那地方靠近地面,被草根碎石之类的东西挡着,不太能看得到。
许问扒开草根,那里果然有一道极细的裂纹,只比头发丝粗一点点,如果不是许问特意指出来,很难检查得到。
陶窑必须密封,这处破损直通火室,冷气渗进去,温度提不高,当然烧不好了。
看上去这裂缝最早的时候只是一个虫眼,慢慢变成这样的。这还算运气好的,裂缝扩展得比较慢,在那之前就先让窑室降温了。如果在高温的时候剧烈扩展,很有可能会炸窑的。
“太隐蔽了,真没有发现!”金师傅是村里的泥水匠,专门被魏师傅叫来修窑的,他恍然大悟,摸摸秃头,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找到地方就好。”魏师傅转过来安慰他,又看了看许问。
他犹豫着,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问:“您看看,还有别的地方有问题吗?”
他先前拒绝许问,现在反过来求许问帮忙,有点拉不下脸来。但这窑是他维生的手段,建一个窑不便宜,他实在舍不得。
许问很干脆,一点头,继续帮他检查。
果然又检查出来五个虫眼,都很小,但照这样看,同样有发展的趋势。
“其他的窑……”
剩下四个窑,许问也给他检查了一遍。
最后,他还发现了虫眼出现的原因,是附近的一种虫子,喜欢钻进土里做巢产卵,钻到窑底时就容易造成损坏。
比较奇怪的是据魏师傅说,以前没有这种情况,难道这虫子是最近才出现的?
这虫子……许问对物种的迁移和入侵都不是很了解,但基本逻辑总是相通的,他看着被找出来的黑色小甲虫,陷入了深思。
吃人嘴软拿人手软,许问给魏师傅检查了全部的五座陶窑,解决了问题,掐灭了隐患,还找到了病因。
这种虫子虽然很麻烦,但知道问题在哪里,就能针对性解决,总比一头雾水地到处堵窟窿来得好。
搞清楚问题所在之后,金师傅哼嗤哼嗤地修窑去了,魏师傅则跟着许问他们一起到旁边,满面愁色,再次欲言又止。
许问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这窑之前是不是也坏过?”
魏师傅以为他会问白荧土和有光村相关的事情,完全没想到他还在关心自己的陶窑。他非常明显地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再早以前没有,几年前出现的是吧?”许问又问。
“对啊,你怎么知道?我先前一直以为是窑老了要修了,后来发现,新修的窑也会出问题。真没想到是被虫子咬的。这虫子也太厉害了。”魏师傅说。
“可以捉几只,用各种药都试试,看它们怕哪种。然后把那药化在水里面,没事在窑周围涂一圈,防防虫。”许问建议。
这建议里当然还有很多问题,但都是细节,这至少是个方向。
魏师傅琢磨了一下,连连点头:“行,它再硬,钻洞也得一段时间,隔阵子驱一下,确实是个办法!”
他主动问许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我们就是来看看的,既然这里没有白荧土,那就算了。”许问说。
“哎……哎!”魏师傅想说什么,但张了两三次嘴,最后还是闭上了。
许问看他一眼,笑了笑,带着左腾和连林林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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