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冬天,陈静冉的身体终究还是没撑住,住进了医院里。
江妄退役之后,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留在SY给他们当教练,有时不忙,就坐飞机回南市,陪盛意照顾陈静冉。
为了方便照顾她们,他直接住进了景德巷。
盛意临时给他收拾出一间客房,那年屋子很多年没人住过了,盛意依稀想起,以前陈静冉同她聊起江妄的妈妈。
说她每次同江妄爸爸吵架时,总会来找她。
那个时候,她也是住在那间屋子里的。
她站在床边套被罩,冬日的阳光越过窗户照进来,掠起一片粉尘。
江妄蹲在旁边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从箱子里拿出来,挂到旁边陈旧的衣柜里。
盛意近日心情低落,与江妄说着话,就走起了神。
江妄看在眼里,但并没有拆穿。
晚上两人一起去医院看望陈静冉,她住的病房,旁人不能随便进去,有固定探望时间,而且不能多个人同时进,要一个一个地进去才可以。
江妄站在外面等盛意,她熟练地穿上防尘衣和防尘鞋套,戴上防尘帽,往往她进去,不到半个小时就出来了。
但今晚许是陈静冉心情好,她们多聊了几句天,中途盛意给江妄打了个电话,问他能不能回家帮陈静冉拿几本书过来。
上次盛意带来的书,她已经全部看完了。
江妄应了声:“好。”
拿出车钥匙,往医院的停车场走去。
医院离景德巷有一些距离,开车要半个小时才能到,江妄按照陈静冉列的书单,一本一本从书房里找到那些书,抱着正要往外走的时候,门前突然传来细细碎碎的对话声。
“家里有人?”
“可能是盛意在家里。”
江妄脚步微顿,抬头,紧接着便听到陈静娴拖长了嗓音的一声:“咦?”
江妄在前面开着车,副驾驶座上零零散散堆着几本书籍,江淮和陈静娴沉默又欲言又止地坐在后面。
其实之前盛意跟他们说过自己谈恋爱的事,陈静冉也在电话里跟他们提过几句,说是苏瑾的儿子,性格很好,长得也好。
他们也在盛意的朋友圈里看过几次江妄的照片,但由于盛意从小就不是跟在他们身边长大的,平日里有什么心事也鲜少会去跟他们说。
虽然这些年在彼此的努力修复下,关系稍微改进一点点,但到底生疏太久,加上他们工作太忙,跟盛意能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所以父女与母女之前,依旧很少谈心。
江妄全神贯注地开车,等红绿灯的空当,透过后视镜去看后排的两人。
他表面看起来虽然很淡定,但心里其实紧张死了。
关于盛意父母的事,他以前听她提过几句,之前她只说他们最近会回来,却也没说具体时间,没想到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碰见了。
刚刚自车边等他们的时候,他其实悄悄给盛意发过一条短信,她估计跟陈静冉聊得开心,在那头幸灾乐祸了半天。
虽然幸灾乐祸,但要说不紧张也是假的。
陈静冉看盛意不停拿手机在看,了然地靠在床头,嗤笑:“别担心,你爸妈反正又管不住你。”
盛意脸一红,辩驳:“没担心……”
陈静冉也没多言。
停了大概四十分钟,江妄他们才到,陈静娴准备先进去看看,她在那边穿防尘衣的时候,盛意就从病房里出来了。
陈静娴看着她,欲言又止了片刻,盛淮推推她:“快进去吧,不早了。”
盛意便转头来看盛淮与江妄。
两个男人个子都高,并排站在一起,一个儒雅,一个清隽,像两根挺拔的翠竹。
一看见她过来,江妄眼睛就亮了起来,抬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头,难得在她面前示弱。
盛意不由得有些好笑,走过去,简单给盛淮介绍了一下:“这是江妄。”
盛淮含混不清地嗯了声,盛意便低头拉住江妄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跟盛淮聊一些陈静冉的病情。
晚上四个人又去吃了一顿简单的夜宵,才回景德巷。
二楼只有一个房间,是盛意的,盛淮与陈静娴依然住在他们以往惯常居住的那个房间里。
盛意知道陈静娴大概有话想跟她说,具体要说什么,她大概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有些东西她跟陈静冉都聊过,虽然陈静冉并不赞同她的看法,但也隐晦地向盛意传达过一些陈静娴的想法。
盛意叹了声气,看时间太晚,便没有跟他们多聊,几人回去后,就各自洗漱了一下,去休息了。
结果,刚刚睡下,盛意的门就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朦胧月色下,是男人瘦而挺拔的身影。
她揉了揉眼,唤他:“江妄。”
江妄站在门口,没进来。
他的脑海中是刚刚他出去喝水时,不小心听见的盛淮与陈静娴的对话。
陈静娴忧心忡忡:“不是我对他有意见,是他爸爸那个样,你知道,这种原生家庭的问题,都是说不准的,你现在看着他还不错,但难保他没有遗传他父亲的那些……”
她的声音小下去,然后是盛淮的安抚声:“不能一竿子打死人。”
“我知道,我也没跟盛意说什么,她找到喜欢的人,我也为她高兴,毕竟我们这么多年也没怎么陪过她,现在小冉又这样了……我是希望她能够遇见能一直陪她往后走的人的,但是……”
盛淮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她自己会有选择的。”
后面两个人又说了什么,江妄便没有再继续听了。
盛意把床头的灯打开,微微眯起眼,江妄身上一身灰色家居服,手里还端着一个玻璃水杯。
盛意坐起来,问他:“睡不着吗?”
江妄叹了口气,走过来,坐到她的床边。
盛意将脑袋往这边蹭了蹭,头枕在他的腿上,双臂环住他的腰。
“今天见到我爸妈了,太紧张了吗?”她没话找话地揶揄他。
江妄抿了抿唇,说:“很紧张。”
“哇,从没见过我们江妄紧张过诶,你可是代表国家去外国参加过比赛的人呢……”她存了心想让他放松一点,语气上扬,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样子。
眼睛微微弯着,像只尾巴翘起来的小松鼠。
江妄手指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也被她逗笑了,盛意又问:“那如果我爸妈真的不喜欢你怎么办?”
她侧躺着,鼻尖蹭着他的衣摆,这话像是随口一问。
江妄弯下身子,将她抱起来。
可能因为心情不好,她最近又瘦了一点,手触碰到的地方,全是骨头。
盛意瞧见他眼神变了,就知道他又要开始念叨她了,她赶在他开口之前,先一步道:“最近吃了很多的,每天都在努力吃东西,但可能因为消化系统太好了……”
她理不直气也壮,这些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
她说话时,身子在他身上动来动去,江妄箍住她,手掌捏了捏她的腰,漫不经心道:“别乱动。”
盛意微微一愣,后知后觉地才感觉到他好像起反应了,她的脸一红,软声说道:“你是流氓吗?”
怕江妄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辞,她顿了顿,又转移话题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
“如果我爸妈真的不喜欢你怎么办?”
“不可能不喜欢的。”
“这么自恋哦?”
江妄低下头,其实刚听到陈静娴的话的时候,是有些郁结的,但是站在她的角度来看的话,他又完全能够理解她。
说到底,她的所有担忧,不过都是为了盛意好罢了。
如果他有一个这样的女儿,女儿喜欢的人家庭里有着这样的问题,他恐怕比陈静娴的反应要大多了。
他低头看着她,女孩久久没有等到他的答案,不由得抬头看向他。
江妄的手指在她耳垂上轻轻摩擦着,想明白之后,脸上晕起一片恣意的轻笑。
“暂时不喜欢又怎么样?”他说,“我总归会让他们喜欢的。”
除夕夜前夕,陈静冉因为身体情况有所好转,短暂地出了个院。
那天的年夜饭大部分都是陈静娴做的,期间江妄进去打了打下手。
他卷起袖口,长身玉立,但洗菜切菜的动作很熟练,垂着眸,做得认真。
陈静娴站在他后面摘韭菜,状若无意地问他:“小江还会做饭啊?”
“嗯,会一点。”
“比我们盛意强,虽然她从小不在我们身边长大,但这么多年,也一直是被宠着长大的小孩,也没吃过什么苦,这些活也从来没让她干过。”
她说着,转头看向正在客厅里跟盛淮下棋的盛意。
她技术不好,每走一步,就要抓耳挠腮半天,还经常走神,往厨房这边看,深怕陈静娴和江妄吵起来似的。
江妄亦看着她,眼里晕开一抹柔和的笑:“没关系,我会就可以了。”
他说:“虽然可能味道也很一般,家务做得也不怎么样,但我会好好学,她从前没有吃过的苦,以后也绝对不会吃……”
他这样说着,又怕自己将话说得太矫情,不由得低头笑了笑。
暖色灯光下,他的侧脸温柔,眼里的笑意也很温柔。
陈静娴的眉目微动,又听见他说:“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我知道我现在说让您放心,您大概也不会相信我。”
他的嗓音低软,讲这些话时,并没有半分怨言。
他继续说道:“但是,岁月会给您答案的,希望您能给我一个向您证明的机会。”
夜风越过窗户吹进来,除夕夜的景德巷,游人如织。
这个点,夜市已经开始,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江妄转过头,望向外面笑得没心没肺的盛意。
她一局棋局刚刚结束,侥幸赢了一盘,正得意。
像是心有所感,她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她弯了弯眼睛,灿然一笑。
岁月漫漫,时光会让世人知道,他有多喜欢她。
那天晚上,大家一起守岁到很晚才睡,但许是为了给江淮和陈静娴留下好印象,江妄还是很早就起床了。
等盛意醒来时,才发现昨天夜里不知什么时候竟下了雪,放眼望去,天地间都被裹上了一层茫茫的白。
她打开门,发现陈静冉已经起床,正坐在客厅里喝茶。
盛意穿着睡衣跑下去,问陈静冉:“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陈静冉漫不经心掀起眼皮,瞧见她眼睛不住地往江妄的房间瞟,她淡淡道:“已经起来了,出去了,不在房间。”
“诶?”盛意疑惑道,“去哪里了?”
“不知道。”
盛意摸出手机,给江妄发了条微信,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复。
刚下过雪的早晨,温度格外低,门外的路面已经被环卫工人清扫干净了,但院子里的积雪还厚厚一层地覆着。
盛意想了想,拿起扫帚开始去扫雪。
上午七八点的光景,景德巷每年一次的打雪仗的活动又开始了,盛意隔着门板,都能听见门外孩童们的嬉闹声。
她打开院门,本来想嘱咐他们打雪仗时小心一点,不要误伤到别人
结果眼睛轻轻一瞥,忽然看见从巷口处走来一道瘦而高的人影。
江妄身上就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手边提着几个纸袋,应该是给他们带回来的早餐。
他步伐走得又稳又慢,不疾不徐。
盛意拄着手里的扫把,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好几个不同的画面。
先是2012年的新年那天,她亦是这样在院中扫雪,恰逢他与奶奶一起来看望小姨。
她当时紧张得要命,在卧室里折腾了半个小时才出门。
然后是2014年元旦的那个清晨,那天也下了雪,她站在院中,认认真真地在心里下了决定——
以后再也不要喜欢江妄了。
想到这里,她的呼吸微微滞住。
男人应当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头看过来。
北风簌簌。
他的眼神仿佛穿过了将近十年的漫长岁月,终于在这一天与她交汇。
盛意歪了歪头,这次她没有躲开,她靠在门边,眉眼轻弯,在这片雪色与天色交相辉映的晨光里,耐心等待着他。
等她的男孩走向她。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我们《月亮坠落》就真的结束了,非常非常感谢每一个一路陪我以及盛意江妄走到这里的朋友们,也很开心这个故事的某一个桥段,曾在这个春天打动过你。
之前说过的关于婚礼的番外,不出意外的话,到时应该会放在出版书里,很期待到时与大家另一种方式的见面。
那么,我们暂时就先到这里啦。
我们,下本书见。
下本写《白桃苏打》
阮苏前前前男友有个优秀得过分的弟弟,每回阮苏看见他,他都面容冷淡,目不斜视,皑皑如山上雪。
后来,前前前男友因意外过世,阮苏下班回家,门前坐着个被雨淋得湿透了的少年。
少年满身泥泞,眉角带伤,用阮苏从未听过的可怜嗓音,低低叫了她一声姐姐。
文学系的阮老师身边突然多了个还在念高中的弟弟,同事们纷纷发来慰问,“是不是你父亲……嗯……私生子?”
阮苏揉揉额头:“就只是弟弟。”
可是,当晚下班后,同事想起自己有东西落在办公室,回去拿时,却见阮老师正同一个少年相对而立。
气氛僵硬而古怪。
她硬着头皮同阮老师打招呼,后者淡声解释:“我弟弟来接我回家。”
她点了点头,拿完东西关门离去,屋内却突然传来“咚”地一声响。
随即是少年发狠的声音:“我是谁?”
“弟弟。”
“是谁?”
“前……前男友的弟弟?”
“再说。”
阮老师低声呜咽:“是男朋友。”
“谁的男朋友?”
“我的……是阮苏的。”
——陈在野是阮苏的男朋友。
后来,这句话贴在了阮苏卧室里最显眼的位置,日日温习,永不能忘。
陈在野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可耻地觊觎着他哥哥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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