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去了这么久?”
赵熠从湖面移开目光偏头看向宋清风和宋挽。
宋挽低垂着脑袋,脸色看着有些苍白,睫毛不住的微微颤动,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宋清风上前一步轻声说:“奴才路上不小心打碎了茶壶,又重新回去煮茶,浪费了些时间,请主子恕罪。”
赵熠冲宋清风翻了一个白眼,懒洋洋讥讽道:“连狗都当不好,真是废物。”
话音落下,宫人鸣锣,周围传来热烈的欢呼。
循声望去,穿着靛青色锦衣的卫恒踩着冰刀,在湖面优雅的转了个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众人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能清晰感受到他出尘的气质,恍若仙人。
他和楚逸辰的第二场比试已经结束。
这一场是卫恒胜,第一场是楚逸辰胜。
第三局是最关键的决胜局。
赵熠的注意力被两人吸引去,也没工夫再管宋清风和宋挽。
冰球比赛是很消耗体力的,卫恒和楚逸辰各自退到场边休息,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赵熠头也没回,对宋挽说:“还不快去给你家世子擦擦汗,这一局他要是输了,你们可就天人永别了。”
宋挽立刻看向赵郢,赵郢并不觉得宋挽能扭转什么局面,大度的说:“去吧。”
“谢太子殿下、三殿下。”
宋挽行礼谢过,快步朝卫恒走去。
走了没几步,宋挽突兀的想起,宋清风让她在冬桂节前杀了楚若琪,那是笃定卫恒会赢楚逸辰吗?那他的手指……
思索间,宋挽已走到卫恒面前,她慌乱的掐断思绪,关切的问:“世子殿下,你还好吗?”
卫恒脸上看着没有出汗,只是比一开始要红一点,呼吸稍稍快了些,状态相当不错,一点也不像是久病缠身、长期窝在家里没有锻炼的人。
卫恒的眸子很亮,攒着火,熊熊燃烧着,还有闲心关心宋挽,问:“脸怎么这么白?受凉了?”
宋挽摇头,想到宋清风在天聆亭说的那些话,心底一阵阵发堵。
卫恒不是生病,而是被下了毒。
他原本是会继承国公的衣钵,成为昭陵最年轻有为的武将,率领将士保卫昭陵的社稷江山的。
看出宋挽不想说,卫恒又问:“他们设了赌局?”
宋挽点头,竭力压下情绪说:“三殿下带头设的,他做庄家,所有人都押楚世子赢,奴婢押的你赢。”
卫恒毫不意外,问:“你用什么做的筹码?”
宋挽定定的看着卫恒,说:“奴婢这条命。”
卫恒眼底闪过讶异,而后笑起。
这会儿他踩着冰刀,手里握着球棍,长身站在冰湖上,湖面倒映出他的影子,似乎已经与这个冰湖融为一体。
这笑是发自内心的,宋挽甚至听到了他胸腔发出来的震颤。
过了会儿,卫恒止了笑,看着宋挽说:“叫我一声哥哥听听。”
卫恒的语气轻快,带着两分戏谑,宋挽犹豫了下,脆生生的唤道:“哥哥。”
她的声音软糯,带着一丝丝哑,像热化了的麦芽糖,又甜又黏,和卫苑截然不同,卫恒眉眼都染上笑意,温和的说:“乖,哥哥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这句话被卫恒说得温柔极了,宋挽有片刻恍惚,好像她本来就有两个哥哥,他们一直都在不遗余力的保护她。
休息时间很快结束,卫恒和楚逸辰踩着冰刀回到湖中。
这次由楚逸辰带球,卫恒负责防守。
根据比赛规则,防守方只能拦球,不能抢球反攻,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只要对方的球没有被打入自己这边的指定区域就算胜利。
人多的话还能接力休息一下,现在只有两个人就成了拉锯战,对两人的体力消耗都很大。
前面已经有了两轮的比拼,楚逸辰上场没多久,便能明显看出他的体力不及之前了,而卫恒还和前面两场差不多,甚至在两轮的磨合熟悉之后,越发的游刃有余起来。
赵熠啧啧出声:“这药谷的神医就是厉害啊,恒哥儿这身体才刚有点起色,体力就这么好了,这以后要是痊愈了再被国公操练两年,岂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赵熠把功劳归结在神医身上,赵郢的目光却止不住的飘到宋挽身上。
宋挽的血除了有治病解毒之效,难道还有别的用处?
赵郢想得入了神,耳边再度传来惊呼声,却不是比试结束,而是楚逸辰摔倒了。
楚逸辰这一跤摔得相当不好看,整个人是向后仰着倒下去的,四脚朝天。
惊呼声后,满座寂静,赵熠噗嗤一声笑出来。
“抱歉,我不想笑的,哈哈哈,我是真的忍不住,哈哈哈……”
赵熠的声音不小,其他人原本是能憋住的,被他影响也跟着笑起来。
卫恒踩着冰刀滑到楚逸辰面前,很有风度的朝楚逸辰伸出手,楚逸辰抓着卫恒站起来,听到众人的笑声,眼底闪过阴沉。
从小到大他都活在别人的艳羡之中,还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过脸。
卫恒没有笑,他像是没有看到楚逸辰的窘迫,认真的问:“还能继续么?”
楚逸辰毫不犹豫的说:“继续!”
简短的两个字,被他说出咬牙切齿的意味。
卫恒松开楚逸辰,又说:“三殿下设了赌局,所有人都押你赢,只有那个傻丫头押了我,她的筹码只有她的命,即便是这样,你也还是想赢我?”
湖面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卫恒的声音不大,只够楚逸辰一个人听清。
楚逸辰往观看席看了一眼,宋挽和宋清风并肩站在赵郢和赵熠后面,隔得太远,宋挽的面容变得模糊,只有矮小的身影立在那里。
楚逸辰还未完全从自己丢脸的窘迫中走出来,这一刻突然真切的觉得,宋挽于他而言,的确不过如此。
如果挽回自己颜面的代价是杀了宋挽,他也不是下不去手。
就是个女人罢了。
楚逸辰没有回答卫恒的问题,踩着冰刀运球退开。
接下来楚逸辰的进攻明显比之前刁钻了许多,他憋着一口气,被激出胜负欲,拼尽全力的想要赢过卫恒。
然而无论他从哪个角度进攻,卫恒都能及时出现将他打过去的球打回来。
旁边的人不住叫好称绝,只觉得看了一场异常精彩的比赛,对楚逸辰来说,这场比赛却像是一个诡异的魔咒。
他保持了近二十年的从容淡泊被寸寸瓦解,他变得心浮气躁,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想赢。
他想要压过卫恒,想要听到众人为他欢呼,称颂他的能力,想要维持自己瀚京第一公子的完美形象。
他不能接受失败。
然而卫恒却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直挡在他面前,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越过,也无法触及那些曾经环绕在他身上的光芒。
咚!
宫人鸣锣,楚逸辰停下来,撑着膝盖站着,眼前一阵阵发晕,只能听到自己鼓噪狂乱的心跳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界的声音慢慢传入耳中。
“我没出现幻觉吧,是卫世子赢了吗?”
“是卫世子赢了,最后一球还是被他打回去了。”
卫恒……赢了?
思绪迟缓的转动起来,球棍脱手而出,浑身的力气也好像在瞬间被全部抽离。
楚逸辰很想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纷杂的议论声如同一根根无形的线将他的四肢都穿连起来,让他不得不挂起惯有的笑容去应对接下来的事。
楚逸辰和卫恒一起回到湖边,宋挽飞奔到卫恒面前蹲下,拿了长靴放到卫恒脚边。
她连余光都没给楚逸辰一点,好像他们只是陌生人。
也有宫人来伺候楚逸辰换鞋,楚逸辰的目光却忍不住一直追着宋挽。
为了更好的服侍卫恒,她几乎是跪在地上的,她很怕冷,手指都冻得发红,却还是很熟练的帮卫恒脱下冰刀,
如此谨慎卑微,甚至有着明显的讨好,和楚逸辰记忆中娇弱不堪、需要被好好保护的宋挽截然不同,楚逸辰明明可以理直气壮的唾弃她,心底生出的却是怨怼。
他曾为她拉下颜面求了好多人,还为她失控丢脸,可她只会不断把他推离,以前他觉得她是不想拖累自己,所以一个人承受这么多,这会儿他突然觉得,她其实并没有多喜欢他,所以才能这么干脆利落的放下。
他都不嫌弃她把身子给了顾岩廷,愿意放弃一切带她走,她却只会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搪塞他。
她说不想看他放弃一切失去抱负困于一隅,那他如今这样就好吗?
他维持着假清高,学会了曲意讨好,失去了平常心,开始在意胜负名利,不过短短数月,他就变成了曾经自己口中最厌恶的那种人,她是不是也在心中瞧不起他,觉得他一直都是个面目丑陋的伪君子?
在楚逸辰胡思乱想的时候,宋挽已经伺候卫恒换好鞋子。
见两人要走,楚逸辰脱口而出:“站住!”
宋挽仍是低垂着头没有看他,卫恒回头看着他,疑惑的问:“楚世子还有事?”
赢了比试,卫恒脸上倒是没有了一开始的挑衅,表情变得寡淡,好像赢楚逸辰这件事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卫恒这样的表现让楚逸辰觉得自己现在的面目越发丑陋难看,楚逸辰喉咙发涩,握紧了拳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宫人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催促:“卫世子、楚世子,大家还在等着你们呢。”
卫恒没追问楚逸辰刚刚想说什么,带着宋挽回到观看席。
押了楚逸辰赢的人都不敢和卫恒说话,唯有赵熠热切的说:“恒哥儿你这身手也太厉害了吧,我还以为你成天闷在家里睡大觉呢。”
卫恒笑笑,说:“成日都睡觉,哪有那么多的觉睡,总要做点事打发时间才行。”
谁知道你光是打发时间就能把自己的身手练得这么好?
众人腹诽,卫恒在赵熠旁边坐下,宋挽帮他倒了杯茶,卫恒喝了一口,偏头问赵熠:“听说三殿下方才以我和楚世子设了赌局,如今胜负已定,不知谁是最后的赢家。”
提起这事赵熠来了劲儿,他微微坐直身子,对候在一旁的宫人吩咐:“呈上来。”
宫人用一个红木托盘将方才众人押的赌注都呈上来。
这些都是他们精心挑选的随身之物,品类繁多,价值都不俗,小山似的堆在托盘里,若是变卖出去,少说也有上千两。
赵熠说:“只有一人押恒哥儿赢,这些东西如今都是她一人的了。”
赵熠说完给宫人递了个眼色,宫人立刻把满满一托盘的东西交给宋挽,宋挽捧着东西说:“奴婢谢三殿下。”
赵熠摆摆手说:“都是你自己凭本事赢的,要谢也该谢你自己的主子,谢我做什么。”
宋挽乖乖转向卫恒,卫恒抢先说:“既是凭本事赢的,就收着吧。”
“是。”
宋挽捧着托盘站到卫恒身后,下一刻听到赵熠说:“对了,还有一个人的赌注比较特殊,并不在托盘之中,恒哥儿想不想看看?”
赵熠的语气很是幸灾乐祸,宋挽一惊,余光看见宋清风跪下说:“启禀卫世子,三殿下所说的赌注,是奴才的两根手指,请世子稍等,奴才这就把它们切下来。”
宋清风很是镇定,好像他要切的不是自己的手指,而是萝卜。
“不要!”
宋挽脱口而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宋挽身上,自从输了比赛就一直很沉闷的楚逸辰回过神来,他扫了宋清风一眼,而后定定的看着宋挽,说:“赌约已成,这么多人看着,岂是你说反悔就反悔的?”
宋挽刚想说自己可以把东西都还给其他人,卫恒笑着说:“楚世子说得有理,赌约已成,断无反悔的道理,给他把刀。”
宋挽惊愕的看向卫恒,卫恒并没有看她,只神情晦暗的看着宋清风。
“本宫不同意。”
赵郢沉着脸开口。
楚逸辰和宋清风都是他的人,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楚逸辰已经输给卫恒丢了人了,若是宋清风真的被砍了手指,他这个太子的脸还往哪儿搁?
赵熠挑眉,说:“皇兄,你又要护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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