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完尺寸,裁缝很快离开,白荷高兴得不行,说了些吉祥话便去准备晚膳。
宋挽高兴不起来。
她已经是顾岩廷的人了,用的还是最上不得台面的法子,宋家虽然平反,她的名声却已经无法挽回,她愿意待在顾岩廷身边报恩,但没想过要穿上嫁衣嫁给他。
婚礼在她心里很神圣。
以前她也曾幻想过嫁人的场景,娘亲会一边为她梳头一边叮嘱她嫁人后要与夫君恩爱相敬,爹爹会不舍的看着她,让她受了委屈就回家来,哥哥会背着她送她上轿,然后警告威胁新郎官一定要对她好,不然他就杀上门去为她出气,而她的夫君会握着她的手向所有人保证,不会让她受委屈,更不会让她伤心。
在她的想象中,至亲和挚爱都会陪在她身边,但现在,她什么都没有。
这场婚礼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演给其他人看的一场戏罢了。
更何况,现在许莺莺才是顾夫人,她要以什么身份嫁给顾岩廷?
晚饭时间,顾岩廷终于来到宁康苑。
宋挽想着待会儿要谈的话题,心虚的先帮顾岩廷斟了一杯茶,有些谄媚的说:“大人请喝茶。”
茶是刚沏的,茶水滚烫,揭开茶盖,热气便袅袅的腾起。
顾岩廷随手放到一旁凉着,并不说话。
宋挽思忖了一会儿,鼓足勇气问:“大人,今天傍晚有裁缝来给我量体裁衣,我已经有衣服了,怎么又要做衣服?”
顾岩廷这会儿是清醒的,宋挽说话不敢太直接,怕惹他生气,顾岩廷掀眸看着她,说:“白荷没告诉你裁缝是来给你做嫁衣的?”
顾岩廷的语气平静坦然,好像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宋挽的演技不够好,没有演出惊讶,面上是掩不住的仓惶慌乱,问:“大人已经与大人拜过天地了,就算要办婚礼,也该大人和夫人办,我怎么能做嫁衣呢?”
顾岩廷坐得笔直,他没有看宋挽,烛火在他脸上投下界限分明的光影,轮廓线条冷硬如同刀削,宋挽听到他说:“我会与她和离,然后光明正大的迎娶你,以后廷尉府只会有你一个女主人。”
他已经做好了打算,不是在和宋挽商量,只是通知。
宋挽愣了一下,说:“即便是和离,夫人也是正室,当初大人和夫人都没有大肆操办,如今这样怕是会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顾岩廷反问,终于抬眸看着宋挽。
他的眼神还算平静,眸光明亮如同刀刃,像是要透过皮囊看到宋挽的灵魂。
宋挽不敢与他对视,说:“我已经是大人的人了,这些形式办不办都没什么所谓,大人在校蔚营的公务也忙,如此只怕会耽误大人的正事。”
“我不忙,”茶放凉了些,顾岩廷喝了一口,又说,“你没所谓可以不办,但我有所谓。”
顾岩廷的语气很坚定,宋挽突然有种错觉。
她好像是油嘴滑舌、欺骗小姑娘感情的纨绔子弟,顾岩廷没名没份跟着她,连想办一场婚礼都不被允许。
宋挽被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惊得咽口水都被呛到,她咳嗽了几下,又想到推拒的借口,说:“宋家没了,府邸也变成廷尉府,我没地方出嫁。”
顾岩廷显然早就想到这一点,说:“花轿可以从这里出发,在城里绕一圈再回来,如果你觉得不好,也可以从国公府出嫁,国公府好久都没热闹过了,国公应该会很高兴。”
宋挽噎住。
如果她从国公府出嫁,国公府的人不仅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拿大半家财给她做嫁妆。
宋挽摇头说:“大人之前不是说不要老是麻烦国公府吗,这怕是不好。”
顾岩廷点头,拍案决定:“那就直接从这里出嫁。”
这个决定宋挽拒绝不了,想了想说:“雪灾还没过去,朝堂上下都减少了开支,这个关头大摆酒席会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对大人以后的发展也不利。”
顾岩廷想说无妨,他其实并不在意旁人对他的看法和评价,他走到今天靠的是自己的实力,并不是对什么人逢迎讨好。
但宋挽眼底的关心很真诚,他便收敛了自己的锋芒说:“等天气暖和起来,雪灾就会过去,要操办婚礼事情不会少,可以提前准备,等时机成熟就好。”
可我身上还带着孝。
似是知道宋挽在想什么,顾岩廷移开目光,看着杯子里被泡得舒展开的茶叶说:“我知道你不愿意,但国公不想看你这般没名没份的过一辈子,你若实在抗拒,我去跟他说。”
顾岩廷的语气变得沉闷,宋挽一下子觉得是自己辜负了很多人的好意和期待,到嘴边的话咽下,柔柔的说:“我没有不愿意,只是觉得没必要做戏给别人看,过几日我去向卫叔说明情况吧。”
“好。”
顾岩廷应得很爽快,然后便不说话了,安静中多了两分尴尬。
宋挽试着说点别的,顾岩廷却是爱答不理,明显是不高兴了。
宋挽有些焦灼,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有说一些违心的话哄顾岩廷开心。
要她留在顾岩廷身边可以,但她确实不想嫁给他。
一顿饭吃得很沉闷,好不容易吃完,刚放下筷子,顾岩廷便开口说:“今晚我在这里睡。”
宋挽迅速抬头看着顾岩廷。
从她回到廷尉府,顾岩廷一直给她留了充足的空间,他突然说要在这里过夜,宋挽有些措手不及。
宋挽的手无意识的紧握成拳,用力到指骨有些发白。
见她这么紧张,顾岩廷心一软,放缓了语气说:“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只是以后我们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还是要多熟悉才行。”
一辈子三个字触动了宋挽。
宋清风也不在了,她这几天时常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哪怕白荷和青萼几乎一直陪着她,那种孤寂感也未曾消散。
但这会儿顾岩廷说他们会一起生活一辈子,宋挽的心脏便控制不住的发软发胀。
宋挽没能说出拒绝,白荷很快送来热水给他们洗漱泡脚。
宋挽本来是想让顾岩廷先泡脚的,顾岩廷直接把宋挽按着坐下,眼看他要动手脱自己的袜子,宋挽连忙说:“我自己来!”
她是真的慌了,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很多,顾岩廷收回手,开始脱自己的鞋袜。
两人第一次面对着面,一起泡脚,宋挽脸热得不行,眼睛也慌乱的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水有些烫,宋挽不敢踩下去,只能踩在盆沿等水冷一点,顾岩廷皮糙肉厚不觉得烫,直接踩进水里,过了一会儿他说:“不烫了,试试。”
宋挽试了一下,确实没那么烫了,但顾岩廷的脚掌宽大,盆里没剩多少空间,不管怎么样宋挽都会碰到他。
宋挽有点犹豫,顾岩廷等了一会儿问:“怎么,嫌弃我?”
“没有!”
宋挽答得很快,同时把脚放进水里,稳稳踩在顾岩廷的脚背上。
顾岩廷的脚和他的人一样,青筋鼓胀,肌肉绷得发硬,宋挽路走得少,脚掌都是嫩的,一踩上去,几乎能清晰感受到顾岩廷脚背上的筋脉纹路。
宋挽不敢乱动,脚趾本能的蜷缩。
男人和女人的身体差异在顾岩廷和宋挽之间表现得异常强烈。
顾岩廷把裤腿挽到腿弯,露出来的腿肌肉盘扎,一看就很有力量,他的腿毛长且密,皮肤偏黑,有种近乎原始的狂野,宋挽的腿则与他完全相反。
宋挽腿上几乎看不到什么毛,皮肤白皙如玉,因为练过舞,腿部线条极优美,被热水一蒸透出诱人的粉,在顾岩廷的映衬下,叫人根本移不开眼。
顾岩廷的心跳快了些,喉咙跟着发紧,他竭力克制却还是没忍住,伸手捉住宋挽一只脚。
宋挽受惊,差点直接蹦起来,顾岩廷绷着脸,语气严肃的问:“最近操练后有没有觉得浑身酸痛?”
他的手掌很大,几乎把宋挽的脚完全包裹。
宋挽感受到他掌心的厚茧,小石子一样硌着她的脚掌。
不疼,有点痒。
痒意从脚掌迅速蔓延到四肢八骸。
宋挽抓紧绢帕,心跳漏了一拍,不敢看顾岩廷手上鼓胀虬结如蛛网的血管,低声说:“还好,已经适应了。”
宋挽期望顾岩廷能赶紧放开自己,顾岩廷却没有如她所愿,抓着她的脚轻轻帮她按捏起来。
知道她怕疼,顾岩廷的力道很轻,认真的说:“姑娘家都爱美,你不想腿变得太难看,每日夜里可以在泡脚的时候如此按捏放松一下肌肉。”
宋挽学舞的时候,也听领舞的师父说过这些,小声说:“我知道,谢大人关心。”
话音落下,顾岩廷的大掌抚上她的小腿。
小腿晾在外面已经有些凉了,被顾岩廷掌心的温度一烫,宋挽险些叫出声,她咬住唇,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眼底也浮起水光,像是受了天大的欺负。
他也确实是在欺负她。
顾岩廷眸子微暗,等着宋挽说不要,或者拿他刚刚许下的承诺提醒他,然而过了好一会儿,宋挽都只是低着头咬着唇不说话。
她明明是不情愿的,却没有对他说不。
许是怕他生气,又许是存着报答的心思,想让他快乐。
欲念被这样的认知浇灭,顾岩廷松开宋挽,说:“你知道就好,以后记得自己多按按。”
顾岩廷说完把脚擦干,起身离开。
宋挽坐在那里还有点缓不过神来。
小腿被顾岩廷握过的地方沾了水,水很快凉透,那片皮肤却好像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灼烫,微痒,让人心跳加速。
宋挽又泡了好一会儿,直到心跳恢复正常,才擦干脚走出耳房。
床上空着,顾岩廷没在屋里,宋挽正觉疑惑,白荷端着一个四角香炉进来,说:“大人说还有公务要处理,让姑娘先睡,不必等他。”
宋挽暗暗松了口气,看着香炉问:“这是哪儿来的?”
白荷说:“是大人今天买回来的,里面是国公府的神医开的安神香,点着这个姑娘应该能睡得好些。”
这香味道清淡,闻着很舒服。
宋挽多吸了两口,想到顾岩廷身上的鞭伤还没完全好,低声说:“夜里凉,一会儿给大人送件披风去吧,若是他熬得比较晚,再做点甜汤让他喝了再睡。”
宋挽难得主动关心顾岩廷,白荷连忙应是,而后劝说:“姑娘,奴婢觉得大人是真的很喜欢姑娘的,除夕夜姑娘醉酒回来,是大人亲自照顾的姑娘,姑娘刚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大人不知该怎么哄姑娘高兴,私下问了奴婢和青萼好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大人虽然看着粗莽,但对姑娘还是很细致的,姑娘若是不反感,就试着喜欢一下大人吧。”
宋挽知道白荷是为自己好,她是顾岩廷的人,不管有没有名分和婚礼,她都要和顾岩廷过一辈子。
一辈子很长很长,光靠感激是不能走完一生的,若是她能喜欢顾岩廷,这一生才能过得有滋有味些。
宋挽冲白荷弯眸笑笑,说:“我会努力尝试的,去吧。”
得了宋挽的回答,白荷露出欣慰的笑,放好香炉欢喜的离开。
宋挽躺到床上,笑意一点点收敛。
喜欢不喜欢现在对她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她会活着,是因为娘和哥哥都想让她活下去,还有春秀和那个孩子需要人照顾。
如若不然,她应该早就死在黎州,连尸身都腐烂了。
宋挽约了初八去国公府品茶,初八一早,曹府的马车便停到廷尉府大门外,宋挽收拾好带着青萼一出来,曹月蓉便迫不及待的说:“车里空间还有很多,阿挽直接与我同乘吧。”
宋挽没有拒绝,和青萼一起上了曹月蓉的马车。
虽然宋挽说了不要太刻意,曹月蓉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宋挽一眼便看见她手上戴着的银镯子。
她果然是真的很喜欢。
真的要去国公府,曹月蓉这才相信宋挽是要帮自己,对宋挽的态度又热络不少,好像之前的不快根本没有发生过。
宋挽不大想说话,只偶尔应答一声。
马车行到一半,外面传来喧哗声,曹月蓉掀开帘子,宋挽透过缝隙,看到了卫阳侯府的匾额。
外面还围了很多百姓,官差忙碌的进进出出,和当初宋家被抄的场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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