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后,京城里各处大大小小的水池都已上冻,御花园的锦鲤池也不例外。樂文|积雪将原本金碧辉煌的宝顶变成了肃静的白色,到处银装素裹。
萧嫣然身披贵重的粉色狐裘大氅站在锦鲤池边,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冰上又覆了积雪,看不见水面和肥美的金红色锦鲤。
一旁的小太监陪着笑:“贵人,前几日雪后这池子就上冻了。现在天气还不冷,再过些日子冻的更实诚些,这冰上都能行人了。”
萧嫣然不语,侧脸淡淡的看了那小太监一眼。小太监心里咯噔一声,郡主小小的脸蛋上虽然面无表情,他却从这一眼里看出了杀机。小太监顿时觉得花园里的冷意透骨而过:“贵人既然想看锦鲤,小的这就去想法子,贵人稍候。”
过不多时,小太监就唤来了一些同伴,拿了破冰的铁锹,小心翼翼的站在池边去敲冰。那冰看着不厚,十分结实,这么冷的天气,不一会儿的功夫,几个小太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那冰面也不过就破开了一个小小的白坑,连水的影子都看不到,更别提锦鲤了。
萧嫣然本就心气不顺,被那敲冰的声音一扰,心里怒火更甚:“你们这般做事,莫非还要我站在这雪地里候着不成?!”
小太监咬了咬牙,提着铁锹上了冰面。脚一落上去,那冰就微微一颤,还未等他醒过神来,脚下发出喀喇喀喇的脆响,身子一空,就掉进了冰湖里。
萧嫣然见状,拂袖而去:“一帮蠢货!”
旁的小太监赶紧帮忙救人,好歹将落水的小太监拉了上来。他已经冻得皮肤青紫,浑身颤抖。宫里的下人们若非得主子怜惜,轻易请不到大夫,大家也只好赶紧将他送回房,想法子让他暖暖身子活血罢了。
“都怪那个苏夏满!”萧嫣然恨恨的回了房间,宫女们立刻上前替她解下大氅。屋子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她随手摘下护手扔下地,转身在炕沿坐下,用力一拍桌面,“我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气?那个贱人,若不是因为她,我今日又怎么会被困在宫里?!”
她看向一旁的碧荷,“司徒小那边怎么回事,为何还没有消息?这么点小事,到现在都办不好不成?”
碧荷欲言又止。萧嫣然偏头看过去,冷然道:“你何时也学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说话吞吞吐吐?”
碧荷一惊,赶紧回话:“回郡主的话,司徒那边递过消息,说是书院里出了意外,天裕关发生了兽潮,他们这次没有得手。还有就是……府里传来消息,说林姨娘没了。”
“没了?”萧嫣然微微一怔,随即冷笑,“那狐媚的样子,看着也是个短命的种!”
碧荷犹豫再三:“王妃娘娘也传了话,让郡主您在宫里多待些日子……”
萧嫣然猛地站起身,将手边的一套瓷器尽数拂到地上摔了粉碎,一屋子的人见状都跪了下去,惊惧不能言。萧嫣然咬牙道:“好,为了个贱人,竟然要我有家都不能回不成?!他们不让我回去,我就偏要回去!”
下学后,旁的人都去了食堂用膳,司徒小,宫九,陈立清,左文琦,骆河,夏满还有苏优图却被先生留了下来。
因为私入密林,他们被罚打扫书院七天。
夏满和苏优图被分去了机物殿。
大火之后的机物殿,虽然书侍们对里面的杂物进行了清理,却仍是一片狼藉。火烧水泡后的污物随处可见。主体建筑虽然还保持得算完整,其内的墙壁,窗户,地板,天棚已经面目全非。好些东西被烧结后牢牢的附着在地面上,已经辨不出本来的模样。
苏优图放下手里拎着的水桶,用扫帚拄着地,环视了四周围一圈。夏满低头用脚尖踢了踢面前一块不知道什么东西的黑块,发现它纹丝不动,抬起了头:“这用扫帚怎么可能打扫干净,依我看,要用铁锹铲才行。”
苏优图不声不响的卷起了袖子,从大殿的入口开始,蹲下用扫帚开始清扫,遇到牢牢附着在地面上的,他就拔出腰间短剑做工具。夏满见状无法,只好也挽起了袖子,到另一边去清理。
岂料她刚伸手扫了两下,身旁伸过来一只有力的胳膊握住了扫帚的上端。夏满抬头,苏优图摇了摇头:“这种粗活我来做,你候着便是。”
夏满想说什么,他坚定的拿走了她手里的扫帚,走了几步回头:“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让你的人形傀儡来帮帮忙。”
玳瑁最大的好处就是力大无穷,在她的帮助下,机物殿里清理起来极快。等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夏满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在此待了一个多时辰。而机物殿里也清理出了一小片。
“今天就到这里罢。”苏优图放好了扫帚,用清水净手,放下了衣袖。夏满跟过去,很是过意不去:“师兄,辛苦你了。上次林子里的事情还没有好好谢过你。”
他转头看着她,从怀里摸出一个漆黑的玄珠递过去:“你看看,是不是你的东西?”
夏满诧异的从他手中接过,举起来对着夕阳。金红色的阳光下,珠子内层隐隐有一层细致繁复的花纹,夏满翻转片刻看见了自己的名字,惊讶的转身:“你在哪儿找到的?”
苏优图道:“这几日先生们在重布符阵,需要人做下手,我就去了林子里帮忙,想着顺便帮你寻一寻这珠子,没成想运气好,真让我找着了。”
夏满高兴极了,仔细的将珠子收好:“师兄,你忙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一定要报答你。你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低头看着她,笑得很温和:“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如果你一定要报答,不如请我吃点东西?”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忙了一下午,有些饿了。”
“这个容易!”夏满道,“我住的院子里就能自己做饭,让灼华做点好吃的,今晚上就请你。”
他点了点头:“也好。”
先生们居住的院落,平日里很少有学生出入。夏满因是书院唯一的女孩子,才被安排在这个地方。苏优图在夏满院子门口站了一站,侧身看向身旁。和学生们居住的简陋房间不同,这里的院子虽然只有一进,却有正厅厢房之分,夏满居住的院子角落里还有一口井,方便她取水使用。
灼华在书院里因受法阵的压制,平日里夏满不在的时候很少维持人形,在井边恢复了本体,化作一棵巨大的千面树。虽然已经是白雪皑皑的时节,千面树却依然青翠欲滴,其上挂着的美人头粉面含春,欲语还休。
远远看着夏满往回走,千面树缓缓收缩化为灼华。她迎了夏满进门:“今日怎么晚了一个时辰?”说着话,不动声色的看了其后的苏优图一眼。后者似乎一无所觉,只是好奇的打量着院子。
“哎,被先生罚了。”夏满道,“要打扫机物殿七日呢。这七日都会晚。”她指了指身后的苏优图,“这是苏师兄。他帮我寻回了玄珠,又替我打扫机物殿,我想报答他,答应请他吃点好的。灼华,你去做点好吃的吧,我和苏师兄到现在都还没用晚膳呢,饿死了。”
灼华应了一声,转身去了侧室。夏满迎了苏优图进门请他落座,吩咐玳瑁去烧水煮茶。
苏优图打量着夏满的房间。这屋子里的物品明显都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处处都带着她的气息。他的视线落到窗前的大书桌上,其上散乱的放着些厚厚的书籍,书桌一角,敞开的竹篓里铺着红绸,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金丝刻回。
他走过去,伸手拿了起来。那金丝刻回明显坏了,表面原本绷紧如蛛网般的金丝断开,散乱盘结如同盛开的龙爪菊。这金丝刻回已经有了些年头,紫檀木的底座在岁月的磨蚀下呈现一种紫金色,他的指尖细细抚摸过刻回侧面,那里歪歪扭扭的刻着一个满字。
“这是先生送我的。”夏满走到他身边,“还是我七岁的时候,先生给我做的呢。前段时间我用的时候不小心给弄坏了,说让先生修来着,他最近太忙没顾上,我就带到了书院里放着。”
他转身坐下,少年修长的手指抚过刻回上的金丝,原本纠缠如麻的丝线在他的指尖变得服帖,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展开原有的纹路。夏满见状睁大了眼,忍不住又是钦佩又是感叹:“师兄,你好厉害!”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给我一根金针,还有,看不清。”
她寻了金针给他,赶紧点了灯盏过来放在桌上。少年低了头,全神贯注,一根一根比发丝还细的金丝被他理顺后用金针镶嵌回它原本的位置,在檀木底座上固定。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他就修复了金丝刻回,揉了揉胳膊递给她:“你试试。”
夏满接过刻回,感觉到刻回散发着平稳的灵力:“师兄,你太厉害了。”
他道:“雕虫小技罢了。这等孩童玩耍的玩意倒是不难修,若再复杂些,就没这么简单了。”
她明显很高兴:“师兄,你不是生于西荒吗?你这些技艺,都是跟谁学的?”
苏优图道:“我有个好师傅。他博闻强记,知识浩渺如海。能跟着他修行是我的福气,可惜我不过学了些皮毛而已。”
夏满不解:“为什么?你的师傅呢,你怎么不继续跟着他学了?”
苏优图回答得没有一点温度:“他死了。”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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