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徐南柯走后,整个侯府又陷入一种惨淡的氛围之中,世子沈开山身负重伤,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而大夫人趴在他身上凄惨地哭泣着,声音在深夜幽静的侯府中,显得格外凄厉可怖。

沈寄听着这哭嚎,却一点也不怕,反而回想着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忍不住悄悄地弯起嘴角。

过了会儿,有两个面生的下人提进来一只偌大的浴桶,里面装了热气腾腾的水,垂着手站立两侧,毕恭毕敬道:“小少爷,我们为您沐浴更衣。”

沈寄因为警惕而绷直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冷冷道:“不必了,我自己来。”

整个后院一夜之间焕然一新,堆积满落叶的破旧庭院被搬来假山和乘凉的凳椅,昏暗的房屋内挂上精美莲花灯,老鼠无处可逃,吱吱叫着从沈寄脚下滚过,被另一个从未见过的下人迅速抓住。

沈寄身上的破旧衣物也被换下,变成精致的绸缎。

而一行被派来供他差遣的下人,整整齐齐地站在院中,问他:“小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这句小少爷,无比刺耳。沈寄没有理会,面无表情地将门关上。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迟来十一年的关心和善意,如今看来除了可笑,就只有可笑。

正当他打算熄灯睡觉时,窗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两个下人抱着洗衣盆经过,小声道:“真不知道那个道长是什么来头,对侯爷说了几句话,侯爷对小少爷的态度就判若两人要是以后他小少爷的位置坐稳了,欺负过他的人可怎么办哟。”

另一个声音粗声粗气道:“放屁,我可没欺负过他。”说出这句话,却有点心虚。

沈寄紧绷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今日他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师父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样做,那样做了,会让他的处境更加惨不是吗现在却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原来师父事先就替他想到了,还特意去叮嘱沈侯。他会对沈侯说些什么呢让他对自己更好点

沈寄从来没体会过这种被人护着的感觉,他小时被沈开山恶劣地用鞭子抽打时,将自己团成一小团,就忍不住在心里想,有没有人愿意为他站出来,哪怕是说两句话但是没有,他看向那些下人,那些下人眼中尽是轻蔑,他看向曾经被自己叫过父亲的那个男人,沈侯眼中满是冷漠。久而久之,他不再看向任何人。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护在身后,感觉竟然非常好,就像有暖流从心脏涌出,一点点温暖了冰冻久了而麻木的四肢。

他合上眼睛,默默期待着一年之期尽快过去,那个人早些来接自己。

系统一直在耳边火急火燎地提醒他下线时间到了,徐南柯顾不上街上凡人异样的眼光,一路连跑带飞,冲回客栈,然后一掌将差点醒过来的徐真拍晕。

脑中天旋地转,徐南柯回到了现实世界。

由于换了具身体,精力还十分充足,他本想打开游戏继续玩一会儿,结果就见电脑闪过一片蓝光,紧接着出现一行“你正在自动更新”的字样,等了大约十几分钟,“啪”地一声,电脑自动关机了。

“什么情况”来到现实世界不过几个月,对笔记本电脑这种高科技玩意儿还没彻底摸熟,徐南柯一巴掌按在书桌上,“噼啪”书桌应声四分五裂。同时发现,一旦电脑坏掉了,他和系统的联系居然也被彻底切断了,无论在脑中怎么召唤系统,系统始终一言不发。

等电脑彻底修好,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徐南柯没想到就是这三天,让接下来的一切天翻地覆,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好不容易回到那个世界里,却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山洞里,四周昏暗,只有墙壁上几盏灯笼,映照了面前的一本清元派心法。山洞是铜墙铁壁,四周还被下了禁制。

徐南柯定了定神,从透着亮光的那个小窗子往外看,视野之内,一片空茫茫,向下看,是悬崖万里,他此时应该是被关在山顶,与云并肩。周围灵气充盈,可见此处是块风水宝地。

此时即便系统不做多余的解说,徐南柯也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他才三天未上线,这个徐真特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居然就这么进试炼峰修炼了清元派的试炼峰又名清心峰,一旦进去,未到时日,苍蝇都飞不出去一只。

系统三日不见徐南柯,也想念得很,在他耳边叨叨逼个不停。

“下山期间,徐真经常消失不见,于是被玄六举报到上虚真人那里,刚好上虚真人去凡间游历一趟,发现到哪儿都被指指点点,而且到处都是自己被画得奇丑无比的画像,心情不好。徐真正撞上枪口,于是被关起来了。”

“”徐南柯欲哭无泪,他还能说什么,自作孽不可活,这天道明摆着是跟他对着干的。

清元派的试炼峰闻名已久,是合几个长老之里设下的禁制,若他从前的修为还在,或许能够拼着受伤逃出去,但是以徐真这具炼气三层的身体,他恐怕是一根头发丝都逃不掉。

徐南柯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牙齿外蹦:“关几天”

“几天”系统有点幸灾乐祸地道:“整整两年。清元派掌门,也就是你爹,下了命令,两年之内若你不能达到炼气八层,就叫你继续关着。”

所谓棍棒下出孝子,徐长风也深谙此道。

此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唯有一日三餐放在那个小窗口。徐南柯满肚子火没处发,抽出长剑在铁壁上连砍一百零八剑后,终于沉闷地坐了下来,入定,开始修炼。

既然暂时没有办法出去,他自然要借这个机会好好修炼。徐真目前只有炼气三层,修为实在太低,叫他无论干什么都不方便,他即便画符能力一流,也无法用这具身体画出什么真气充沛的符箓。

至于沈寄那边

这才是徐南柯最担心的事情,他若还在外头,肯定是会想方设法地罩着沈寄的,但现在他被关在这里,天高路远,对方发生了什么,他也无能为力。

不过幸好他走前已经下了手脚,一年之内,沈开山是绝对没办法爬下床祸害沈寄了,而沈侯听他一席劝,即便不能把沈寄当作亲生儿子对待,也多多少少会顾忌他水系天灵根的天资。

而按照原游戏里的剧情,一年之后,上虚真人下山游历时就会巧遇沈寄,将其带上山。

想到这里,徐南柯放下了心,闭上眼睛,彻底进入修炼状态。上一世他从一开始就修的是魔,但要想修道,对他又有何难他从来不相信那些“修行即修心”的鬼话。

而此时徐南柯哪里会想到,他的一双蝴蝶翅膀,将沈寄的人生轨迹扇偏了十万八千里。

等待对于沈寄而言,是一件十分漫长的事情。

自徐南柯走后,整个侯府开始将他当作真正的沈府小少爷对待。要什么有什么,山珍海味,供不应求。沈开山躺在床上几月没有动弹,没功夫来找他的岔。那些下人再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肆无忌惮地使脸色。沈侯还专门请了先生来教他读书写字。

只是,沈侯来看他的次数少得可怜,偶尔下朝之后,经过后院,也只是在屋门口站一站,冷淡地问两句他最近的读书情况。

对此,沈寄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若不是上虚真人那日承诺了一年之后会回来接他,他或许早就偷偷离开侯府了。而现在他将所有之前悄悄画的侯府路线图都扔进蜡烛里,烧掉了。

他会乖乖地在这里等,直到那个人来接自己。

他每日早早起来,读完书写完字后,便开始照着徐南柯留给他的那本心法修炼。一开始对他而言较为困难,上面甚至有许多字不认识,只能看看图,但是后随着他认识的字变多了,他便开始着手修炼,七八个月过去,勉强能够引气入体。

由于这偌大的侯府里,并没有真正关心他的人,所以他在干什么也并没有人在意,不过这样倒是方便了他。

只是沈寄觉得,他实在太过愚笨,明明是水系天灵根,却无法按照这本书上所说的感知到灵气中水元素的存在。要是师父在就好了一旦闪过这个念头,沈寄立刻扼令自己停止想下去,他不想靠任何人,也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包袱。

沈寄日复一日地等待,但并不觉得辛苦,随着那个时间点越来越接近,他一颗心脏越来越雀跃,经常做梦,反复在梦中奢想师父来接他时的情景,有时候醒过来都不知道是真是假,欣喜若狂地跳下床,却被脚底板的冰凉给拉回现实他几乎是数着时辰在过日子,每日都要朝院门看数十次,一旦有人经过,他便忍不住抬头看,如此一来足足有一两个月他都无法进入修炼的状态。

终于,离那个日子只剩下三天了。

沈寄一整天心不在焉,把书拿反,杯子割破手,反复尝试引气入体,全都失败了。

如此过了一天,离那个日子只剩下两天,沈寄在十二个时辰内足足向外面看了不下数百次,也许有数千次。

又过了一天,离那个日子只剩下一天了,沈寄干脆抱着臂在屋檐下的门槛上坐了一整天,从日出到日落,时间缓缓地挨过去。黑夜里无比寂静,没有万家灯火,只有他一个人睁着黑亮的眼睛,终于,到了第二日的凌晨。

沈寄干脆也不睡了,他东西早就收拾好了,现在只要师父一出现,他就可以跟他走。

而侯府里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那位仙风道骨的道长今日要来接沈寄上山。

沈侯自然满脸喜气,他如今已经位极人臣,荣华富贵,但比这更为荣耀的是,沈家出了一位仙家子弟,还是一位水系天灵根的仙家子弟若不是深知有财不能外显的道理,怕是他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所有的下人都放下手中的活儿,假装经过后院附近,就是为了一睹清元派仙家风采。而沈开山母子更是气极了,恨不得现在就将沈寄拖出去乱棍打死,让他上什么清元派,学什么修仙凭什么他刚好有那等资质,又刚好被清元派的首尊长老看中

沈寄对这些全都视若无睹,他心脏一直狂跳不止,耳朵、眼睛的余光全都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外头的动静,手中却仍装模作样地拿着师父留下的入门心法,他想等师父来时,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沈寄从出生到现在,从没觉得时间过这么慢,即使是被沈开山往死里打时,也没有这么慢。

太阳从东边到西边,又下了山。

整个侯府完完全全地暗了下来。

侯府里的下人们已经开始碎嘴了,按道理讲,他们这小少爷不是什么水系天灵根吗听说那可是顶顶稀罕的资质,应该是众仙家门派争先抢夺的对象才对,怎么这个上虚真人都这会儿了还没来难不成不来啦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沈寄木然地坐在床上,眼睁睁地瞧着时辰变到了子时,过了一年之期。

而上虚真人别说从头到尾没露过面儿了,就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侯府里议论声甚嚣尘上,沈侯也开始坐不住了,跑来沈寄这边问东问西,不停催促他尽快与上虚真人取得联系,早日上山。

沈寄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徐南柯离开时是深秋,秋冬春夏,过了一个轮回。

如今又是冬天。

沈寄在侯府里待了一年半,沈侯一开始还盼着上虚真人来将沈寄带走,好光耀沈家门楣,结果这都过去一年半了,那位真人连点影子都没有他还不死心地派过几个下人去清元派,结果无一例外地连山都上不去。京城脚下本就藏不住事儿,这点事儿都变成众官僚间的笑柄了。沈侯本就不是什么耐心之人,更何况这都过去一年半了,再有耐心的人也等不起他越看沈寄,越不顺眼,越觉得简直就是克父的命,否则怎么叫自己丢如此大的脸,简直没脸面上朝了。

而沈开山的伤也已经好了,这下轮到他得瑟了,一年半之前受的伤,可得一五一十地讨回来,好叫沈寄明白,嫡子永远是嫡子,庶子永远是庶子这时候无论他再对沈寄做什么,沈侯都懒得管。

“什么水系天灵根,我看那个老妖道分明就是来诳人骗钱的街坊流传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老色鬼,还调戏过青楼女子呸”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看,就算那老道是个骗子,恐怕也不愿意带你走呀,哈哈哈谁愿意被平白无故克死呢”

深冬,沈侯下南巡防,离开了家门,他前一步走,后一步沈寄就被赶出了侯府,带着一身伤和一件薄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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