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酒桌上,姓牛的人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咋说是冤枉?”
另一人说道:“你知道人就是他杀的么?也怪不得你不知道,大概除了我也没几个知情,可惜我不是官府中人,不然非得立下大功不可。%”
徐灏悄悄拿出了一面小镜子,放在了桌子上,从镜子里观察他们。
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头发梳了几条辫子盘在脑袋上,穿一件青布单夹棉袄,黑绒布的坎肩,汗流浃背的吃着菜,吃一口咧下嘴急忙灌口水,呼哧呼哧的大口吸气,却又忍不住继续吃下去,而那菜正是刚刚上市不久的辣椒炒肉。
先说话的四十余岁,穿一件很讲究的白灰色小袄,文士长衫,束着腰,很显眼的绸缎带子,嫌辣菜一口不吃,慢条斯理的喝着酒。
脸色通红的年轻人放下筷子,使劲扇着嘴巴,说道:“这他娘的辣椒太邪性了,倒是比花椒姜蒜好吃多了,吃了辣的不行,却总惦记着再吃。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长的说道:“我前日在李寡妇家听曲儿,撞见翻江蛟范老二同两个朋友在那里大乐,说这个仇报得痛快,可惜王富倒霉。你想想,这不是范老二干的事么?”
年轻的茫然道:“他报他娘的什么仇?这家伙好事不做,净干些恶事,怎么老天也不收了他。”
年长的说道:“你就是个没耳朵的,你知道他杀的是谁嘛?说了能吓死你,那可是福建水师提督沐毅的大哥,名动天下的徐灏徐三爷。因他兄弟几个前年五月间抢海船的那个案子,被沐都督拿住了,单单翻江蛟跳海逃走,那李大麻子,张二傻子六七个人都被正法了。前几天。范老二大概想复仇,结果在金陵遇见了徐灏,遂一路跟随,干出了这事。不想王富竟替他抵了命,你说晦气不晦气?”
年轻的震撼道:“乖乖,这家伙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连那位都敢杀?这岂不是要马上轰动天下嘛?”
“可不是嘛!估计用不了几天,就能查出身份了,嘉兴不定要遭多大的连累,咱们得赶紧出门避祸”
年长的摇头叹息。“那么有权有势之人,你说没事孤身找什么乐子?这下好了,什么富贵美人都白瞎了。范老二怕什么?本就是刀口舔血的贱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人,天晓得是谁干的?就算查到了他,大不了一死而已,值了!再说还可以逃出海外,现今能去的地方多了,汉王洲。永乐洲,据说比咱们中原还大,永远也抓不到人。”
徐灏一时间又惊又喜,喜得是终于查出了真凶。不出他的猜测。原来当日他无疑撞见了脖子上长着肉瘤,胸前有纹身的男人,当时觉得奇怪,后来想起沐毅在信中提到正在抓捕的海匪。和此人很像,乃是福建海域有名的穷凶恶极,手下不留活口。
马上派出人手却没找到人。因是去往嘉善的航船,他想着去嘉善碰碰运气,也是知道范老二乃是嘉善人。一来除害,二来顺便游玩几天。
不想竟然是自己吸引了翻江蛟暗中跟随,可见他潜伏金陵已经非只一日了,大概因沐家防卫森严,恰好见自己落了单,有意拿亲戚复仇。
惊讶于自己险些糟了毒手,稀里糊涂的让死者枉送性命,难道范老二是个近视眼?或是黑灯瞎火错把衣衫体面的青年当成了自己,反正死的不明不白。
既然确认是这位翻江蛟范老二,冲着自己来的,徐灏就更不能不管到底了。
付账回到了住处,因这等亡命之徒逃亡惯了,最是机警,派人去抓很容易被他逃走,或是打草惊蛇,被这样的祸害盯着家族乃至亲朋好友,简直是附骨之疽。
所以还是得按照计划,用巧计令他自动上钩,在无路可逃的街上抓人最好。
次日天明,徐灏走出房门,在裴医生的房檐下轻轻咳嗽几下,人很快披着衣服出来。
徐灏附耳说道;“正凶已有了名姓,外号翻江蛟人称范老二。其人三十上下,耳后有一颗肉瘤,今日若真有人请求治瘤,必须当场设法拿住。”
裴医生一样又惊又喜,点头领会,他是唯一听徐灏说出疑点的人,暗道徐先生果然是位做大事的贵人,处处用心,步步留意,这才叫做大人心细,可见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为了保护裴医生的人身安全,徐灏把李义叫起来,嘱咐他务必时时刻刻在身边,不可远离,一旦指认了犯人,马上拿住凶手。
李义是程县令特意点的捕快,年富力强,武艺不错,人也精明强干。当然徐灏手下能用的人多了,但是一开口就会暴露了口音,所以不能用。
那边秘密安排了大批人手,让裴医生和李义守株待兔,这边他去了桥上。
老冯一个做买卖的在桥上摆测字摊,本事不够生意寡淡,连个人都没有。徐灏走过去问道:“赵升人在哪里?”
老冯说道:“刚过去不多工夫,想必还在前面。”
徐灏寻了过去,走不多远,见赵升慢悠悠的走在前方,穿了件打满补丁的长大褂,弯着个腰驼着个背,踢踏着一双破布鞋。
就这副凄惨形象,人家还斯斯文文的踱着方步呢,边走边念叨:“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青云得路,济我这状元之才,有无慧眼识珠的善心人啊!”
徐灏有些想笑,快步追过去在他的肩膀上一拍,把个赵升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脸红了,不好意思于先前的那番话。
徐灏问道:“你是本地人,乐户李寡妇家,你知道在哪里?”
赵升说道:“在街北的百花巷,我昨天去看过一回。”
“走,咱俩过去看看。”徐灏说着就要走。
赵升忙说道:“咱们这样的打扮,哪里进得了门?”
徐灏说道:“不妨事,咱们先给他钱,能不接待?”
“这也使得。有钱就是大爷。”当下赵升在前面引路。
转了两个弯,穿过了条过街楼,经过一个牌坊和两座桥,来到了本地乐户人家扎堆的巷子。虽说朝廷已经赦免了无数贱籍,奈何很多乐户家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操此贱业,改行谈何容易?再来皮肉生意赚钱的方式简单,古老而又经久不衰,明朝的风气又如此,社会上的歧视也不容易改变。
巷口有道黑油漆的栅门,里面靠东一个临街门。两座花隔虚掩着,接待客人的灯笼撤下了,门框上贴着个剪纸葫芦。
赵升指着说道:“就是这儿。”
徐灏推开栅门,走上前伸手在门上弹了两下。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妇人,头包着元青色的绉纱,身穿蓝绸棉袄,外罩青缎褂子,黑绸裤脚裹着绣花的袜子,是个裹脚的女人。
脸上涂脂抹粉风韵犹存。未开口已然带着风情万种,神色轻佻。
徐灏说道:“我们俩专程拜访,来讨碗茶吃。”
李寡妇一手攀着门框,一手叉着腰。斜溜着眼睛,将二人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将身子往后一扭,说道:“您二位找错了。我们这儿不是茶馆呀。”
话未说完,随手要将门给带上,徐灏上前一步。挡住了门板,手里翻出了一锭银子,笑道:“我们闻名来的,岂能走错?这五两银子请你随便给我们沏壶茶,坐一会儿歇歇脚。”
李寡妇见了银子,笑着说道:“瞧瞧,我真是糊涂了,连自己人都不认得。”说着,将门开了,“快里面坐吧。”
徐灏朝里面走去,李寡妇见他出手大方,即使衣衫寒酸,可仔细一瞧长相,竟然人是一等一的俊朗,笑吟吟的主动伸手挽起男人的胳膊,把自己那饱满的胸部用力挤压,闹得后面的赵升好生羡慕。
走进了后院,穿过了月亮门,有一溜五间南向的矮房。李寡妇将门帘掀起,喊道:“四儿,有客呀,还不快出来。”
隔壁传出娇声娇气的声音,“让我洗完脸就来。”
徐灏看了眼屋子,是通长的两间。西屋靠墙摆着一张炕桌,铺着半新不旧的大红色坐褥靠枕。炕桌上供着一大篮子佛手,四扇时花炕屏,朝外持一幅五彩牡丹的画。桌上分列着花瓶、帽镜,中间桌上摆着个盘香盘,一股子檀香味。
墙上挂着一面琵琶,屋里收拾的还算干净,他就在东边凳子坐了。
赵升不敢坐,徐灏示意尽管做下,也就在西边椅子坐下。李寡妇倒上茶,问道:“二位大爷贵姓?”
徐灏说道:“我姓张,他姓周。我们久仰你家姑娘的大名,今天特来见识见识。”
正说着话,一个小厮送来一壶新茶和两碟子点心,李寡妇走过去接了,说道:“叫姑娘快来。”
赵升接口道:“不忙。”
李寡妇说道:“我把灯点了,别光坐着,躺下来好好歇着。”
一面说,一面将炕桌挪开,把蜡台点着了。徐灏入乡随俗,走过去在上首倚着墙,赵升也拿了茶过来,没等坐下,隔壁传来了动静,似乎出来个人,一直往外走去。
赵升探头从窗户往外看去,却看不清楚,李寡妇拉了他的袖子,说道:“赶紧坐着吧,有什么看的。”
这时帘子掀了起来,走进来个中人之姿的粉姐,大概十八岁上下。
粉姐款款进来,乌溜溜的眸子瞅着两人一会儿,忽又“嗤”的一笑,拿汗巾子掩了嘴,另一只拎着牡丹团扇,袅袅婷婷的在炕沿轻轻坐下。
李寡妇有些留恋的盯着徐灏一眼,几步躲出去了。
徐灏到此,也不能不敷衍一回了,笑道:“今年多大了?你这双手长得真白,好似青葱一般”又说道:“赫!你的头梳得真光滑,脸也滑嫩细腻,用的什么水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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