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整一个下午,我和两个小家伙都关在御书房,让千翌试学了一遍琴棋书画。不出我所料,千翌不仅不是笨蛋,某种程度来说还是一个小天才。他的小脑瓜子没办法将图形归类辨认,文字在他眼里就是混在一起的黑线,他过目不过,可以记住每一条黑线的形状位置,却理不清一堆黑线放在一起是什么意思。这是一种官能学习障碍。但他对符号的理解和记忆却至少是常人的三倍。这就意味着天文数学上无人可比的天赋,以及若将琴谱换成五线谱,将文字以狂草的字体写出来,他的学习成效将十分惊人。而他的行动不灵便,若我没猜错,应该是“创伤压力候群症”。因为学习障碍而被当成痴儿,被生母嫌弃,受旁人的冷眼冷颜,讥讽耻笑,对一个小小的,对世界充满好奇并且其实聪颖早慧感觉灵敏的孩子来说,恐怕是致命的打击。连唯一爱护自己的哥哥,也把他当作痴儿来疼爱。久而久之,现实与心智的冲突令他产生混乱,连自己都渐渐相信自己是痴儿,加之失去了正常的学习机会,他再天资聪颖亦局限于学识,智慧只停留在五六岁孩童的阶段。幸而灵性未尽失,而且真心喜爱自己的哥哥,因而朦胧感觉到自己对哥哥的拖累,小小的心灵有着委屈与不甘,才有了此刻的突破。

在我一字一顿说出千翌的状况时,千檀完全呆住了,深深的自责与无措令这个十三岁便显得老成持重的孩子“哇”一声哭出来。

我不知千翌听懂多少。那双干净清澈的大眼睁着,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一遍一遍地喃着:“千翌不是痴儿……千翌不是痴儿……”直到声音沙哑,几不可闻。

我心里有着奇怪的成就。这是“前世”完成一笔千亿的交易都没有过的心情。

不过,有趣的劲头一去,我便不想再浪费时间。

放下千翌,我不理哭成两团的小人儿,举步走出御书房。

身后传来不稳的脚步声,然后“啪嗒”一声,显然是重物落地了。

我的衣摆也传来拉力。

回过身,千翌面朝下整个跌在地上,一手扭麻花似的死抓住我的衣摆。很迟钝地,他缓缓抬起亲吻地板的脸,美美的脸有着撞得红通通的鼻子,困惑的委屈的皱起来。

“父皇……”软软嫩嫩的嗓音细细声叫着,依然有些抽噎。

“嗯?”想怎样?

“父皇……”又叫,眼儿很希冀地眨巴眨巴看着我,也没想改变跌倒的姿势,朝我张开手,讨抱。

这副样子真让人想狠狠欺负,恐怕之前也没少因此而吃苦头。但却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代表什么?

可我很不高兴与千檀受相同待遇呢。

不怀好意一笑,我弯身抱起他。

他乖乖的伸展双臂,待我抱稳,柔嫩的小手环上我的颈项,望着我的眼睛笑得甜甜的,露出小小的酒窝,那一泓明澈里的信赖和依恋完全没有掩饰。

我心一动,使坏的心情居然硬生生褪了大半。想着,不如直接把他抱来养着算了。反正神羽宫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不少。

我直接提步离开。

“哥哥……”千翌拉拉我,频频回头望着千檀。

我故我。

“哥哥……哥哥……哥哥……”千翌急了,连连叫了几声。

我停住,定定地看着他。

“哥哥……”千翌泪汪汪的,细细咬牙叫着。

我微微一哂,抱着他回到御书房,站在千檀面前。千檀神似我的容颜有着呆滞,那茫然无助的小样儿,瞬间点燃我的怒火,我气得笑了。

“哥哥……”千翌感觉到我的怒意,缩瑟了一下,叫唤有些低弱。

千檀缓缓抬起头,目光缓缓地掠过我,神色复杂,掠过千翌时却是明晰的深悔痛惜。

“我要留着他。”我说,不容置疑的。

千檀一颤,在我强势的注视下,垂下头拜服在地。他已经深深感受到父皇与孔家所记录的不同。而父皇一眼就看出自己近十年都没有发现的千翌,以及他此刻守护千翌的气势,千檀知道,父皇是千翌值得托付的人。

“千檀对不起四弟……请父皇善待四弟……”近十年的爱护所累积的感情,令千檀万分不舍,此刻却不得不放手。

“想成为帝王的人,是不会犯错误的。即使是错的,你也要坚信自己是对的。至于是否善待他,那就要看你和他的表现。”我意味深长道。

满意地看着千檀衣袖下的手握成拳,我转向变得有些不安的千翌:“千翌,父皇、哥哥,你只能选一个。”

“一个……”千翌呆呆重复。

“不错。要父皇抱,还是要哥哥抱?”

“父皇……哥哥……”千翌下意识收紧环住我的双手,眼却固执地盯着他的哥哥。

“呵,贪心的小家伙。”我轻笑,慢条斯理道,“不过,你哥哥已经把你送给我了。你哥哥,不要你了。”

“我没有!”千檀“霍”地扬首,愕然又愤怒地瞪着我。

“没有?”我哼笑,“那你为什么带着他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带着他?”若真的不想听从皇后的命令,真的那么伟大,为什么不自己单独来?为什么要带着比自己更绝色的弟弟来到好色荒淫的父皇面前?

千檀煞白了脸。他想大声反驳,想否认,但脑袋空白一片,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是呀!为什么?为什么不把什么都不懂的弟弟藏起来,独自面对?为什么把什么都不懂的弟弟也带到风尖口上?为什么?因为内心深处,我竟是想着保存自己?我竟是这么的卑鄙自私?

望着嘴角噙笑,眼光玩味睥睨的父皇,千檀只觉遍体生寒之余,竟生出无边的恨意。即使后来明白这是父皇逼他斩断与千翌的羁绊,隐晦地教他为帝之道,并且趁此契机彻底把他深藏的野心勾起来的手段,他依然无法释怀。如果他够坦白,他会承认他是自惭不如,那一刻父皇的高高在上令他觉得无论自己怎样努力也追不上,攀不着,配不起。那种完全被压制的不甘与羞辱完全激出他的愤怒与反抗。他,就这么从从容容地站着,这么漫不经心地说着,把他十几年来所爱护的,所坚持的,所深藏的,通通夺走、打破、挖出!让他瞬间一丝不挂,血肉模糊!“看,千翌,是你哥哥亲手把你送给我的。他,早就决定,牺牲你,不要你了!”

千檀再也忍受不了,按住耳朵,拔腿冲出御书房。

“哥哥!”

千檀被一双细弱的手臂紧紧抱住,顿时浑身僵硬。

“哥哥……”那声叫唤的真切关怀令他再度红了眼眶。

缓缓的,千檀回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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