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于然家,她反而更紧张。
于然的父亲于威亲切些,也好讲话,但是蒋宁她不确定。
她宁可和赵蓉在一起待着一年,也不想和蒋宁多待一个小时。
赵蓉打扮的很体面,时薇也穿上稳当的带有些旗袍设计的内搭,披着卡其色的毛呢大衣,还去理发店弄了成熟的波浪。
理发店的托尼老师放着她的歌,非要给时薇和赵蓉免单,死都不要钱。
托尼老师给时薇卷头发的时候都要哭了,“时小姐,你都不知道,自从你代言了F家的洗护产品,我们也跟着换了,从你上《tomorrow》我就追,没想到还能见到本人...”
时薇捂着脸小声回话,走出去三里地才用偷偷拍下的二维码把钱扫过去。
赵蓉果不其然开始挖苦她,“你当偶像还是挺有好处的嘛。”
时薇沉默,她看着车窗外,借着后车镜打理头发,还别上了流苏耳坠。
“你都走到这里了,妈也不说什么,但是于然那边,你就自己去应对吧。”赵蓉冷着嗓子,“你也是爱好他,什么都学,他是个男的,你能跟他比么?”
时薇已经学会了自动屏蔽,正好于然的电话打来,时薇飞速接起。
“薇薇到哪了,我去接你。”
“不用,我妈知道路,挺冷的,你在家等着就行。”
于然站在阳台,看着窗外,轻声道:“你别紧张,没事的。哥哥护着你。”
时薇很安心,她温声道:“好。一会再见。”
赵蓉瞥了她一眼,转移话题道:“蒋宁那边你小心点,会说点话。”
时薇心情好,答应道:“我知道了。”
于然家不远,也是独立的山间别墅,他们家的设计与时薇家完全不同,大片大片的落地窗,虽然只有两层,但是面积大的惊人,外面还有草坪和花园,现在积着一层薄雪,时薇望着草坪,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她爸爸时川和于威打球的样子。
于然就在正门口等她,随意裹了一件长款的棉衣,见她下车,径直走过去。
他人在她身边,嘴却先跟赵蓉打招呼,“姨,新年快乐。”
他们领了结婚证,但是毕竟没有办婚礼,所以还是按照原来的叫。
赵蓉看见于然,怎么也生不起来这个孩子的气,婉然笑道:“哎。快乐快乐。”
于然这才半搂着时薇,一起走进家门。
时薇穿得端庄,跟蒋宁打招呼,又乖乖叫于威。
饭已经差不多准备好,等时薇和赵蓉都喝好热茶,一家人齐齐上座,于威显得很高兴,他看着时薇长大,时薇从小就没拿过第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对这个姑娘满意的不行,再加上是好友的孩子,这场婚事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成。
“薇薇,我可是在电视上看着你了,我看你是那点小姑娘里最漂亮的。”
时薇没拿筷子,笑着回答:“伯伯又笑话我了。”
“还叫伯伯。”于威轻声说了一句,却没有往下接。
他想听时薇叫他一声爸,他要是能代替时薇的爸爸,他就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于然先张罗道:“爸,先吃饭吧。”
桌子正中是时薇最喜欢的红烧鱼,只可惜离得远,她不能站起来去夹,显得没规矩,于是就乖乖绕着自己旁边的菜吃。
于然最清楚她的眼睛看哪里,夹了一块鱼头下面的刺最少的白肉,挑到完全没有刺,才给她放到碗里。
时薇耳根有些红,习惯道:“谢谢哥哥。”
这一叫又让于威好一阵调笑:“我说你们两口子有意思,现在还叫哥呢?”
时薇低着脑袋,小声改口,“谢谢老公。”
时薇是被逼无奈。
于然却是等了很久。
他拍拍她的脊背,端着酒杯和于威喝,讨论的话题也转向生意之类,即使这样他也不会忘记给时薇包大虾敲螃蟹,自己都没吃几口。
时薇小口抿着于然夹给她的肉,米饭里满满的都是于然挖出来的蟹黄。她想着是不是该给他也夹两筷子。
蒋宁坐在对面,看看赵蓉,又看着他们,嘴角仍是温和的笑意。
“薇薇啊,最近辛苦了吧。”
时薇放下筷子,“没有没有。”
蒋宁道:“阿姨看你总是在工作,挺不容易吧。”
时薇摆手,“还好,于然也在帮我的。”
蒋宁点点头,望向儿子,“好好照顾薇薇,她年纪还小,别让人欺负。”
于然深深看着母亲,只是嗯了一声,并没再讲。
赵蓉健谈,话题由她带起之后就没法停,时薇也得空休息,挨着于然,腿紧贴他,因为没什么安全感,这样感受他的体温,才能安心低头扒饭。
于然的左手滑到桌下,握住了她的腿。
时薇的大腿也很细,于然能覆盖完全。她也用左手攥了攥他的指尖,嘴角忍不住上扬。
一餐过后,于威本想让于然带着时薇去转转逛逛,玩些年轻人喜欢的东西,但是赵蓉没同意,把她往后厨撺掇。
时薇也觉得作为儿媳,不帮着婆婆收拾不太礼貌,就留下来收拾餐桌,于然想帮忙,又被蒋宁挤走了。
两个女人并排着洗碗,蒋宁保养得当,看起来雍容华贵,看不清年龄,她张张嘴,问她:“于然对你还好么?”
“很好的。于然他真的很好。”这是真心话。
蒋宁似乎是叹息:“他这个孩子从小就善良,待人也掏心掏肺的。”
开始了。
时薇背后紧绷,等着迎战。
“你们两个结婚也半年多了吧,我听说他这半年没什么事情,演唱会之类的也忙完了,怎么也没办婚礼呢?”
时薇道:“于然说再缓缓。”
“是怕影响你吧,你在上升期,要是曝光隐婚,对事业也不好。”
时薇不能说不是。
“他也不小了,今年快三十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孩子。”
时薇正想着要说什么,门又响了。
这大初一,晚饭也过了,时薇有些奇怪,倒是蒋宁满脸高兴,把手擦干出去迎接。
门口进来一位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性,二十多岁,头发上还有未干的雪花。
“蒋姨,外头下雪了,不然也不会耽搁。”
时薇围着围裙,怎么看都比她矮了一截。
这个女人她认得,蒋宁好友的女儿,名叫沈楠,和于然差两岁,是做插花艺术的。
沈楠和蒋宁是一个类型,端庄高雅,样貌上并非完美,气质却很具有艺术感,在时薇和寻眉看来,可以笼统概括为远离凡尘甚至高高在上。
时薇和寻眉都不喜欢她。
“楠楠来啦,这都吃完饭了,给你留了点,回头在家里住两天,等你妈到家你再搬回去。”
“好。”沈楠眼睛快速扫过屋里的人。
赵蓉面色不佳,于威也抿着唇,电视翻来覆去的换台,于然根本没看她,眼睛一直盯着厨房。
时薇站在那里,围裙上落了水渍,疑惑地望向沈楠。
她心里迅速降到了冰点。
沈楠的眼睛从她这里淡淡扫过,落在于然身上,迅速点燃。
时薇不知道蒋宁是什么意思,于然是她的丈夫,安排沈楠来是想要什么“二人世界”吗?
于然确实要在家住几天,这几天里时薇不能赖在于家,怎么的,她还要给小三让路?
“于然,招呼客人啊。”
于然淡淡道:“我去洗碗。”
蒋宁仍是笑着,把他拉到客厅,“待着吧,我跟薇薇还没讲完话。是吧薇薇?”
时薇怒不能言,只得跟进厨房。
“沈楠你也见过吧,听说得了大奖,在日本都创了自己的宗派。”
“噢...是挺厉害。”时薇低低应着。
她难以理解蒋宁的脑回路。
“对了,刚才说到孩子是吧,你跟姨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别说要孩子,时薇和于然根本没做过。
“这件事我们没商量过。”
“那也是看你年纪小吧,才二十一。生孩子也会耽误女人的事业。”蒋宁擦着盘子“我原来学跳舞,本来是要参赛的,但是中途怀了于然,这就放弃了跳舞。于然他也是,本想着能让他在古典舞上有点成绩,他还不跳了。”蒋宁叹息道,“你还在上升期,要是怀孕,这事业总会有影响。”
若是没有前言,时薇还真觉得蒋宁在关心她。
“于然疼你,但是他确实不小了,他熬到现在也是十年辛苦,你真的闯出天地,那我们于然都得近四十。”
原来是这个意思。
时薇道:“我会努力赶上的。孩子的事,也会好好跟于然商量。”
“商量是商量,于然指定疼你,哪处不让着你呢。”蒋宁望向她,“时川救了我们夫妻,真的一辈子都还不完,可薇薇是薇薇,总之搅不进去这件事,这件姻缘说到底是我家那位强扯的,要是薇薇不愿意,你说就行。”
嘴里说着替她想,其实就是怕她拖累于然吧。
时薇甩甩手中的水,抵在案台,沉默。
她已经好久没听到任何人提起时川了。
那时候她和赵蓉跟着时川出去游玩,同行的还有于威夫妇。因为于然工作忙没法来,时薇还气了好久。
她从没想到,那个酒店会失火。
也没想到,时川在安放了她们之后,会转回去找于威夫妇。
她那时很慌,她想让他别走。
等回来的是时川的尸体。
露在外面的只有他烧焦的手指,皮肤卷曲,黑黄相交,能看到暗红的肉。
时薇握着时川的手,喊他爸,时川没应。
时川刚没的时候,时薇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三天没吃没喝,胃都饿坏了。她听不得任何人讲时川,听不得任何的哭声,也不想见任何人。
赵蓉忙着葬礼,哥哥们只好找人砸了门,把时薇从房间里拖出来。
她到了门外,幻想着一切都是梦,爸爸没死,她不乖,他还会讲她,让她听话。
直到时川即将火化。
她现在焚化炉前,在他们想把时川推进去的时候,时薇疯了一样不让。
于威他们也在,他们都看到了。
那时候时薇只会讲一句话:“别烧了我爸。”
年少的时薇,高傲且自由,不服输,不示弱,也不爱哭,跌倒了抹抹血接着跑,从不求人,从不服软。
她是时川的骄傲,是时川最宝贵的女儿。
可现在被捧在手心的孤傲的高岭之花,满脸都是眼泪,扒着时川的尸体不撒手,苦苦哀求,求求他们别烧了时川。
谁都不能把她带走,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全都是时薇的哀嚎,听得让人脊背发凉。
到最后,是于然等她哭了一阵,才握着她的小手,把她从时川身上拿下来。
于然一直在说对不起。
时薇哭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川已经变成了一团灰,放在神台上,她这才知道,时川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又想起那大火,一团带走了父亲的生命,一团把他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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