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名要乘早。
出了名,会被更多的人注意,会有更多的机会。
但对于注定会在云秦史册上留下浓厚一笔的云秦精英学生而言,太早出名,却并不是好事。
自己的羽翼未丰,那些可以生死与共的伙伴们也羽翼未丰,太过璀璨,很有可能变成流星。
这一夜,林夕跟着郭放鹰重至三茅峰观瀑,知道自己的人生从此将会有截然不同的改变,这一夜,云秦皇帝拍碎了一张书桌。
这一夜,在很多地方,还有许多足以对云秦这个庞大帝国的走向产生巨大影响的事情发生。
大莽王朝的帝城并不像云秦帝国的中州皇城一样雄伟,建筑大多低矮,用的也都是最朴实的土烧砖,但大莽帝城之中的私塾书院,却是比比皆是,比中州皇城多得多。
这一夜,大莽帝城月明。
和平时一样,身穿普通麻布袍子的大莽老皇帝湛台莽,让华贵的马车停了下来,停在了一处私塾前。
他让赶车的哑巴老仆停下来,原本只是为了要看一看这处私塾前一丛在明媚月色中正开得艳的深红色花朵。
然而他刚刚跨下马车,却是咳了起来,这名身材矮小,看上去吃过很多苦的老皇帝强硬的抿住了嘴,想要硬生生的堵住某些东西,但是两团血雾,却还是从他的鼻孔之中喷了出来,如同他的体内,喷出了无数的尘埃。
湛台莽停住了。
他叹了口气,没有再看那丛他都没有见过的无名花,转身走回了马车。
美人白发,英雄迟暮,这本身就是世上最大的悲哀,再厉害的人,也敌不过时间,也敌不过伤病,即便是在大莽纵横一世的他,也不例外。
此刻这名大莽最大的枭雄并不知道云秦皇帝心中所想,若是知道,若是能对面相谈,他或许便会对妄想疆域无界的云秦皇帝说一声,这个世间,本身便有无数的无奈,即便此刻脑中所想的愿望全部皆能满足,还是会有新的烦恼和无奈生出来。
“时间差不多了…明日里,就将他接回宫中去吧。”
用一块锦帕擦干净了自己唇鼻之间的血迹之后,这名老皇帝没有半分霸道威严的对着赶车的哑巴老仆说道。
哑巴老仆咿呀了两声,示意自己清楚了。
“现在我们去金养神那里。”老皇帝点了点头,说出了一个在大莽举足轻重的名字。
大莽王朝有一个内阁,内阁的作用,便是协助皇帝批阅每日的奏折,金养神,便是拥有内阁印,最终核准的宰相!
这一夜,微服出行的湛台莽,只身进入了金府,在金府只剩下了他和金养神的后花园,他抽出了一卷御书,递到了金养神的手中。
身材高大,岁年逾七十但仍浑身充满用不完精力,连头发都是没有一根发白的金养神在接过这卷御书时便感到了非同一般的意味。
他是大莽富商出身,以全部身家暗中资助湛台莽起兵征战,湛台莽最后一统大莽,他也是首功之臣,和湛台莽实则也是情同手足,连私下称呼都没有尊卑之分。
这数十年来,他不知道多少次和湛台莽单独私谈,也不知道批阅了多少难以决断的案卷,但这次只是看清楚这卷御使上的所有字迹,他便失态,啪的一声,袖子带下了他书案上的笔筒。
“赐名…你竟要将皇位传给他?!”
这名大莽举国公认的大贤震惊莫名,抬着头看着湛台莽说道,完全不顾他这样便是怀疑圣意。
湛台莽笑了笑,一直隐于他身上的强大威严,却是于此刻一笑而彻底的流露出来,“要不你以为呢?”
金养神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原以为,你只是想让他接替我的位置。”
“你还有时间,这个国家,还得你再看着十年。”湛台莽傲然的摇了摇头,道:“既然连你都想不到,别人更不可能想得到…我是什么人,做的事,自然也是非同寻常的事。古往今来,帝位都是传子侄至亲,又有谁敢像我一样?”
“湛台浅唐…”金养神微紫的面上震惊难去,不住摇头,“虽说你赐他这样的姓名,相当于收他义子,虽说我知道他能令你如此看重,必定惊才绝艳,但是很多人不会理解,不会甘心,恐有大乱。”
“有你,还有李苦,有你们两个支持,还有谁能翻过这大莽的天?”
湛台莽无比傲然,也是无比威严的指了指外面帝城的天空,冷笑道:“乱就由它乱,云秦自身东边和西边兼顾不暇,五年之内,绝对没有余力越过千霞山。这是我大莽的机会,也是我大莽之幸,这次乱之后,却恐怕能够永保我大莽的平安。你不要告诉我,你们两个还压不下这乱。”
金养神直视着湛台莽,道:“你确信他可以,但他自己,能承受住这突然的身份改变么?”
湛台莽点了点头,平静道:“修为、心性、贤能,若是有一点不如我…我便不会将皇位传给他。”
金养神依旧震惊,知道湛台莽和他现在做的是一件震撼千古的事,但他比任何人了解湛台莽的睿智,所以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收下了这卷御书,问道:“一步步来…什么时候先拟书召他入阁?”
湛台莽看着金养神,道:“就在明天。”
……
“光是一名天选,并不值得皇上和学院为他大动干戈。”
一间静宅之中,云秦新兴的柳家独子柳子羽,看着柳家的重要谋士,也是他父亲派来辅佐、教导他的老师苏仲文,面色异常冷厉的说道:“他必定还有更为重要的身份。”
“你能不因他的事情的情绪影响,做出这样正确的判断,便说明这段时日有些进步。”
苏仲文淡然一笑,道:“不过不管他是正将星,还是风行者…他这次反而会令皇上动了杀意,所以原本皇上可能最多只是想断了他在朝堂中的前程,令他最多将来只能在龙蛇山脉里面做披着黑袍的讲师,但他赢得太过漂亮,现在便不会这么简单,想要披着黑袍终老都会很难了。”
柳子羽的心情顿时大佳,得意一笑,端起了茶盏,却是只觉一股奇特清爽馨香直冲口鼻,顿时接开盏盖,只见杯中数十丝金黄色小丝或沉或浮,他浅尝了一口,顿时觉得甜苦相依,十分清冽,顿时惊讶的抬头看着苏仲文问道:“先生,这是什么茶,却是从未见过。”
“这是金柚茶。”苏仲文微微一笑,道:“这是一种名为金柚的果物制成。这种金柚唯有在云秦东边有一小块地方出产,云秦各地根本见不到,我也只在早些年品尝过一次,现在倒是有商家想出了用蜂蜜保存的方法,使得这不耐运输的果物能够运送出东林行省。这金柚味道独特,杯中的这果肉你可以品尝一下,别有风味。”
柳子羽闻言抿了一口,轻嚼之间,顿时赞叹:“这味道果然有种唇齿留香的清香感觉。”
“现在还是早柚,再过月余,最好的金柚上市,这蜜茶的味道应该会更好。”苏仲文微笑道。
柳子羽又喝了一口,赞叹道:“真是不错,既是能够久藏,看来可以多买一些来备着。”
……
……
又是午后,燕来镇江边一处有廊檐的阴凉码头上,一名女子正在浆洗衣衫。
这名女子只是身穿着最普通的蓝色粗布衣衫,但却是难掩艳丽,只是眉宇之间,却似有着一抹掩不去的忧愁。
姜笑依看着她的背影,在廊坊之中犹豫了很久,终于不再犹豫,走了上去,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
直到姜笑依的脚尖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女子才发觉有人到来,转头看清姜笑依的面目,女子浑身轻轻一颤,却是又低下了头来,“你们…已然回来了?”
“刚刚回来。”先前看着这名女子的背影犹豫时,动步如同千钧压身般困难,但一旦走出了第一步,姜笑依此刻的心情却是反而彻底平静了下来,想着原来也并非这么困难,他点了点头,看着江水,轻声道:“银钩坊那人叫沐沉允…他已然被斩下了头颅。”
女子浑身又是一颤,头垂得更低,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死了,你的仇已然报了,你也不要再将一些事放在心上。林夕说得对,我们只为自己和自己在意的人而活。”姜笑依却是转过了头,看着她,道:“我想明白了,我也希望你能想得明白。”
女子下意识的抬头,她有些不可置信的微微张口,然而她看到姜笑依的目光说不出的坚定,她的头又下意识的低下去,但是视线却是已然全部模糊。
“这些天我一直不开心。”姜笑依却是笑了起来,看着她,道:“现在我发现很多时候我不开心,是因为我心里鄙夷自己的怯弱,但是现在我终于敢开口说出来了,所以我现在很开心。”
“有些事,你不要告诉林夕的家人…他很有可能,我也很有可能会被调去龙蛇边军一阵。这世上总是会有太多的意外,所以我怕我这次不和你说清楚,我非但会一直不开心,而且以后想要找你说出我心中所想,恐怕也会没有机会。”姜笑依笑着,看着这名当日江坝上看到的第一眼就深深烙印在自己身上的女子,认真道:“若是我能回来…你会等我么?”
女子的眼泪一滴滴的流下,滴落在面前装着衣物的木盆中。
“我…”她哽咽了许久,终于抬头要说话。但是姜笑依却是凝视着她,带着些许霸道,道:“不要先说别的,我第一句话,只想听你愿不愿等。”
“我愿意等。”王思敏说出了这句,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名性格倔强的女子,在这码头上哭得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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