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水酒下了肚,朱锦纶的话匣子也随即打开。
因为整日为了家里的生意忙东忙西,两个人就算是闲谈,也是三句不离主题。
今年的春耕早早就已经开始了,因为前两年的收成都不太好,所以,人人心里都盼望着今年能是个丰收年。
如果,今年的收成再不好的话,那么粮价顺势还要节节高攀,而且,一定还会有人趁乱而起,抬价哄价。
朱锦纶给朱锦堂斟酒一杯,淡淡道:“春耕已经开始了,这会又正是好时候,大哥有没有兴趣再到下面的庄子里走一走?”
朱锦堂拿起他斟满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庄子里的事,有朱荣看着就行了。”
朱锦纶闻言,淡淡一笑:“看来大哥最近很忙啊?不过,朱荣虽好,但到底摸不透天意,怎会知道今年的收成是好是坏?”
“他是老江湖了,而且,也很会和那些农户打交道。庄稼人比较直接,喜欢直来直往,朱荣和他们认识多年,对他们的脾性秉性都很了解,说话办事都能办在他们的心坎上。”
朱锦纶只道:“以前,我时常见到大哥下去走动,还以为大哥很喜欢那里呢。不过看来,乡野村夫就是乡野村夫,大哥心里还是不屑于那些人打交道的。”
朱锦堂听罢,微微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的。我不是不喜欢和他们打交道。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方式,我这个人讲究太多,每每过去都让他们劳心劳力的,反而失了亲切。”
朱锦纶闻言,忍不住笑道:“咱们是东家,他们是佃户,一个主子,一个奴才,哪里谈得上什么亲切不亲切的。”
朱锦堂不自觉地微微皱了皱眉,眸光一闪,似有不悦,继而转开话题道:“去年那一场大火,让咱们损失了不少。粮仓可以重改,只是想要把它们一个个地重新填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朱锦纶见他提起王家那件事,沉声道:“上次的那件事,实在凶险,如今想来都会让人觉得后怕!可一不可再。王家的事,让咱们长足了教训,正所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朱锦堂闻言,轻轻一笑:“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地人,有几个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朱锦纶道:“喏,眼前不就有一位,大哥你不就是真真正正的正人君子。”
朱锦堂见他突然提起自己,略显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说回正题:“;粮仓一事,终究是咱们疏忽了。白白损失了粮食,还叫那些佃户跟着遭殃,所以,今年我有意免些田租,就当是收买人心了。”
朱锦纶闻言忙道:“大哥果然是君子之风,有你这样仁义的东家,庄子上的那些佃户可就有福了。”
朱锦堂道:“庄稼人挣的是辛苦钱,一年四季,守着那一亩三分地,盼着能有个好收成。粮仓的粮食,虽是咱们的,但也是他们辛苦一年的心血,白白糟蹋了,实在让人于心不忍。王家那次的事,说来说去,不过就是因为四个字——因小失大。我已经吃了一次教训,左不过是几两银子而已,对咱们来说是微不足道,但对他们来说,却是值得感念的好事。”
朱锦纶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便也没反对道:“大哥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按着大哥的意思办吧。”
朱锦纶说是这样说,但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其实,粮仓失火一事,完完全全都是朱荣的错。他虽然认了错,又吐了银子还回来,但是,终究难逃其责。若不是看在朱荣在朱家卖命十几年的份上,所以才会网开一面。
不过,朱锦纶对此一直颇有微词,仔细想想,如果这件事,不是朱锦堂所为,而是他所为的话,那么家里人又会怎么说?怎么做呢?估计,绝不会只是赔些银子了事,就完事了……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区别。
因为他是未来的家主,所以,他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就算是犯错也好,也可以这样理直气壮。
朱锦纶暗叹一声,再次给自己斟酒一杯,缓缓举起酒杯道:“大哥,这杯酒我敬你。”
朱锦堂见他突然起意,也跟着举杯附和道:“好。咱们再喝一杯。”
朱锦纶微微一笑,一面仰头喝光杯中的酒,一面用余光瞄着朱锦堂,暗自在心中道:爹和娘,想要的是长房之位,长房之尊,可他心里想要的,却是一个公平的机会,和朱锦堂堂堂正正地较量一番。
酒喝得差不多了。朱锦纶又把注意力放在桌上的菜肴上,他很喜欢那道香酥肉,吃了一块又一块,只觉,肉质鲜美,唇齿留香,不禁夸赞道:“恩,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厨娘的手艺确实不错,和一品楼的那位肖大厨有的比了。这么好的人才,只是屈尊在一间小小的厨房,倒是有些可惜了……我敢保证,倘若这位吴妈肯出面掌勺,开间小店的话,一定会生意兴隆的。”
朱锦堂闻言,慢慢撂下筷子道:“吴妈是有些年纪的人了,而且,她从小伺候你嫂子左右,哪还有那个心思。二弟,你虽爱吃,但也不至于要到我的身边来挖人吧?”
朱锦纶抬头看了一眼住几天呢,便也放下筷子笑起来道:“君子不夺人之美。何况,我也只是说笑而已。”
朱锦堂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啊,二弟是个聪明人,从来不会强人所难。”
朱锦纶笑了笑:“大哥说的对,我这个人只喜欢智取,不喜欢强夺。”
朱锦堂道:“如今,家里的气氛有些紧张,可是咱们到底是一家人,万事好商量,千万别坏了和气。”
“大哥别担心,最近的那些风声,只不过是下人们多嘴多舌而已。这个家,从前如何,以后就会如何,一切都不会改变。”
朱锦纶风淡云轻地说了一句。
但是此时,两个人心中早已是彼此心照不宣,也各自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了不同的意思。
既然是亲人,就算要争什么,抢什么,也一定非要动刀动枪,弄得乌烟瘴气。
朱锦堂和朱锦纶,虽是堂兄弟,却在某些方面比亲兄弟还要相似,一个要强,另外一个就会更要强。
两个人从小到大,一直被放在一起比较,朱锦堂总是略占上风,又有长房的优势。
朱锦堂很清楚,这么多年来,朱锦纶的心里一直对他憋着一股不认输的劲头,那样野心勃勃的眼神,想隐藏也隐藏不了。
男人天生就是有野心的。
朱锦纶虽然平时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很爱享受,但是,他的心思和才能,绝非是等闲之辈。
不过,他想要较量的话,朱锦堂愿意随时奉陪。他七岁那年,他爹朱峰就严肃认真地告诉过他,家规不能坏,长房不能倒。
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命。
……
月色朦胧,花香袭人。
沈月尘一直在西次间陪着明哥儿和朱滢朱潇玩耍,场景甚是热闹。
三个孩子,每天黏在一起玩耍,同吃同睡,感情好了不少。
而且,沈月尘还发觉明哥儿,不似从前那样处处嫌弃朱滢和朱潇,反而很喜欢和她们亲近,就像亲兄妹一样。
明哥儿人小鬼大,虽然行动不便,但是胜在有一张巧嘴,常常哄得众人开怀一笑,人见人爱。
自从,上次明哥儿在老爷子和老太太跟前哭闹一通过后,老太太和黎氏便彻底断了要把他接回来的念头。
沈月尘这会可以安心地和明哥儿住在一起了,再也不用担心旁的。
吴妈和翠心坐在一旁做刺绣,偶尔抬头看上一眼,默默含笑不语。
吴妈心里暗暗高兴,只觉,这日子似乎真的有盼头了。从前,提心吊胆地防着守着,这会都不用再操心了。
朱滢和妹妹玩了一阵儿,额头便见了汗,连忙小跑着到春茗跟前,柔柔道:“春茗姐姐,我热了,想喝凉凉的酸梅汤。”
春茗忙蹲下身子给她擦擦汗,含笑道:“小姐,酸梅汤是夏天才喝的东西,这会还喝不得。”
朱滢闻言有些失望,张开小手抱着她纤细的腰身,求道:“我想要喝,我想喝。”
春茗有些为难,抬头望了一眼沈月尘,只听她淡淡道:“没有酸梅,就去置碗冰糖莲子来吧。她也喜欢吃的。”
春茗闻言,忙应了声是,牵起朱滢的小手,道:“小姐随奴婢来吧,奴婢给您做冰糖莲子吃。”
朱滢见状,立刻蹦蹦哒哒地跟了过去。
沈月尘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正巧被明哥儿看进眼里,他忽地将手里的拨浪鼓塞给朱潇,然后,爬到床边站起身子,对着她眨眨眼,道:“一会儿,也带我出去走走吧。”
沈月尘看了他一眼,温和道:“夜里天凉,你不能出去。”
明哥儿随即小声道:“我有话要和你说,这里不方便。”
沈月尘听罢,稍微想了想,只好将他抱在怀里,然后,故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再望向吴妈道:“我带明哥儿去院子里走走,你们留着下来照看潇儿。”
吴妈起身道:“小姐一个人能行吗?”
明哥儿长得很快,胖乎乎的,抱起来可不轻松。
沈月尘淡淡道:“只是在院子里走走而已,一会儿的功夫就回来。”
吴妈闻言,这才没有坚持,想着才隔着不过几步远,自己随传随到就是了。
沈月尘费力抱着明哥儿来到无人的院子里,跟着将他放在地上,有些气喘道:“你呀,可真是长胖了不少,我都快要抱不动你了。”
明哥儿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真是的,我也很不乐意让你抱着,这不是没办法嘛!”说完,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小短腿,暗自摇头道:真是的,还有好长一段的日子要熬呢!
沈月尘点点他的鼻尖,轻声道:“你有什么话说?”
明哥儿闻言,先是警觉地查看了一圈四周,跟着便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我想要出去看看,你能找个机会,带我四处转转吗?”
沈月尘才听完就皱眉道:“胡闹!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能出门去呢?”
明哥儿有些急了,“我都说了,别总小孩小孩地叫我。我整天圈在这院子里都闷死了,何况,我来了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儿呢?我都好奇死了?”
沈月尘依旧摇头:“不行,这件事不行,你还太小,我不能带你出去,而且,长辈们也不会同意。”
明哥儿双手抱胸,摆出一副谈判地架势,道:“你还没义气!之前,我为了帮你又哭又闹的,把两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你都不想着回报我一下?”
沈月尘见他态度急转,还是不依道:“有的事可以商量,有的事不可以。你想要出门这件事,就是没得商量。”
“不够意思,亏得我为你,演戏演得那么辛苦。”明哥儿一脸不甘道。
沈月尘轻声道:“等你长大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谁也拦不住你,谁也不敢拦你。但是现在,你必须听我的!”
她们两个人正窃窃细语地说着话,忽听正房那边有了动静,抬头一看,只见,朱锦纶正从屋里出来,走下台阶,身后却没有下人跟着。
沈月尘忙和明哥儿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把他重新抱在怀里,微微含笑地走过去,招呼道:“二弟。”
朱锦纶闻声转头,见她抱着明哥儿站在不远处,爽朗道:“哦?这不是明哥儿吗?”说完,伸出双手要抱抱他。
可惜,明哥儿这会心情欠佳,懒得和他客气,只是把脸一扭,望向别处。
朱锦纶笑笑,收回了手。
沈月尘忙道:“这孩子有点犯困了,所以才不喜理睬人。”
“没事没事。今儿,我和大哥喝得很尽兴,酒菜准备得也好。”朱锦纶一面说一面竖起自己的大拇指道:“嫂子的厨娘,手艺果然精湛,很是美味。我这个人素来喜欢美食,以后若是馋了嘴,可否再来叨扰?”
沈月尘笑道:“承蒙二弟不嫌弃。以后若是有想吃的,只管差人知会一声,我命人做好了给你送去。”
朱锦纶闻言,淡淡一笑:“那好,有嫂子这句话,我可就不客气了,往后免不了要有麻烦你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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