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臣还是遵命罢,舍天子客人而当囚徒,微臣是傻了才那么做不是?!”
素珍忽而一声笑,腾地起身。
众人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本以为这灾星会因阿萝的事弄个人仰马翻,焉知她那么识相,本来连琴都已做好“教育”素珍的准备,闻言到嘴的话硬是吞回,呛得好大一声咳嗽迸出来。
明炎初整个晚上瞅着连玉的伤,一张脸皱成一团,此时倒好,几乎没笑出来。
莫说众人,便是连玉看她突然转态,脸上怒意也不由得凝住,霍地站了起来恁。
素珍又是一笑,双手并拱,“皇上,如今双……”
她往时叫惯了口,一时改不过来,停顿了一下,方才说道:“如今阿萝姑娘需要静养,审讯刺客一事不得不稍往后延,到时皇上若有任何须提刑府效劳之处,请吩咐下来,李怀素必定全力办案。”
此时,就连方才尚属镇定的玄武也都连连看了她好几下,几位太医更是神色微妙耽。
连玉紧盯着她,唇角深抿,一言未发。
在场都是在天子身边行走经年的“老”人了,谁都能看出,连玉强压着怒气,虽然,谁也看不明白,这怒意从何而来,明明这李怀素终不敢逆鳞,也算识相了。
“皇上,能不能让李提刑过来一下,阿萝有几句话想跟她私下说说。”
床上,双城突然出声。
连玉眉头一敛,“现下伤势未愈……”
然她竟撑着半坐起来,他是个果断人,立刻上前几步,看向素珍。
素珍心里骂道,格老子的个瓜娃子!面上却并未犹豫,快步走上前去。
四目相对,双城目光看去甚是平静,一时竟探不出深浅。
素珍心中一个咯噔,俯下头去。
“我不知和那黑衣人到底什么关系,但不管怎样,破祠的事,算是对我有恩,我欠一个人情。届时连玉问起,我什么也不会说,那段空白该如何写,由来填。但是,日后若敢对连玉有何异心,或敢伙同他人谋其性命,我决不会放过!”
双城低缓的声音一点点落到她耳畔。
素珍一时微怔,双城的这番话倒是她没有料到的!
“那冯素珍先谢过了。”她也够决断,很快回话。
“其他的,待我伤好,当与一争到底!”双城又淡淡说道。
“李提刑,猜,我之间,谁才是赢家?”
“谁都猜是自己不是吗,我也想说是,可我又何必妄自菲薄?”素珍也回以一笑,她自然知道,这个“其他”,指的是什么。
“谢阿萝姑娘赐教。皇上,若此间再无微臣的事,微臣先行告退。”
她说着,微微躬着身后退。
“下去吧。”连玉淡淡一句,走回阿萝身边,再没有多话。
众人本以为今晚之事算暂时一了,谁知,素珍走到一处骤然停下,与此同时,一直跪在地上的白虎又一声厉叫。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支铁物并一股子腥血飞溅到地上!
却是素珍一脚狠踹到她手背上。
而素珍更是坏心眼的挑了她受伤那只手来踩踏,几只手指几乎没被踩扁,手上伤口重压之下登时血流如注,连被连玉钉进手背皮肉里的半截断箭都给踹了出来,可见这一脚力气之大。
这突如其来的插曲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连琴嘴巴大张,“李怀素——”
青龙再也按捺不住,出手扶起白虎,“李怀素,凭什么动手?”
“对不住了,谁让姑娘老跪在地上,我一时不慎,还有,在下用的是脚,并非手。”素珍站在她前方,作了一揖。
青龙愤然,登时觉得在系马亭自己对这厢同情心就是死多余的,冷冷一笑,“若是不察,能是这般力道?”
素珍淡淡回道:“不怕神样对手,就怕猪般队友,就当我替皇上再给这个蠢货教训罢。”
白虎闻言,登时两眼红透,牙也几乎咬碎,嘶然出声:“我是有错,但还轮不到来教训,皇上和阿萝主子还在这里呢!”
“那就当我公报私仇罢,至于是什么私仇,该当明白。”
素珍笑着,一脸的不在乎,玄武在旁看得暗暗摇头,老院正是良善人,一个劲的朝她使眼色,素珍却只当作没看见。
这次,也终于成功端了马蜂窝。床榻边连玉猛一拂袖袍,劈手指向她,“国有国法,区区三四品官阶,谁给在朕面前量刑的胆量和权力!玄武,将她带下蓕钼去,给她那屋子加锁,她一日不知幡省,就在那里呆一天!”
他眸色沉怒,头上青筋迸现,老院正以下,几名太医都冷汗涔涔,若非这里有病人,连玉眼梢余光一掠再次蹙眉惊起的双城,只怕他们下一个要治的不是这白虎侍,而是眼前这位状元爷了。
“微臣……遵旨!”素珍朗声答道,缓缓回身,越过众人大步出屋。
殿外银月高悬,夜凉如水,四下守卫森严,灯火半明半灭,氤氲在那些个或雄翰或正精雅的亭台楼阁之中。
素珍走了一会,便停下脚步,跳坐到长廊栏杆上。
内外驻守禁军众多,都有些好奇的朝这位荒诞不羁的提刑大人打量过来。
素珍等了一会,玄武、明炎初和连琴相继而出,一起出来的还有众太医。连玉自然是留下陪双城了。
“我的个祖宗,”明炎初无奈地抚住额头,对她道:“就不能安份一点,非要捅个篓子出来才安心?看把万岁爷气的……”
素珍跳将下来,“谢谢明公公提点。”
一旁的玄武突然道:“李提刑,为何要帮白虎?”
连琴明显一怔,下意识看向素珍。素珍被玄武一问,顿了顿。
“是,为何要帮白虎把箭头弄出来,按说这次若不是她带人过去……她自己大约也始料不及那位的身份,只是见不得,但和主上也不会……”
明炎初也眉目一整,换上一副正经容色。当然,有些话,他没有明说。
老院正和几名太医正从几人身旁经过,闻言都悄悄停下脚步。
“箭头留在肉里几天可不是件好玩事,闹起炎症来整只手只怕都得废掉,好好一个姑娘家一只手残了不可惜吗,当然,这是其次罢,我没那么好心,我本来就想踹她一脚,她活该。”
“玄侍卫长、明公公,折腾了一宿我也困了,谢谢们对我的关心,请吧。”
素珍淡淡说罢,跳了下来,走在前面,玄武和明炎初面面相觑好一会,方才默然跟上。
门外重锁落下的声音传来的时候,素珍在屋中坐了下来。
她随随扫了眼四周,这屋子倒是华丽,且大,布设奢精,应有尽有,梳妆台上甚至还放有一只精美的妆奁,状奁半开,里面竟装了整整一匣金玉珍珠等饰物,绝对价值不菲。
桌上,明炎初更命内监宫娥布好菜肴,即使说不上珍馐百味,从头盘、主菜等到甜品,不下十数,香气扑鼻,知她好甚好杯中物,更有两小坛子美酒。
这规格怕是能赶上宫中普通嫔妃了。连玉待她倒不算太坏,是不?
这是第二次被连玉囚禁了,只是,这一次对囚禁本身她再不在意,在意的是……
粉墨半晚,嬉笑半宿,素珍此刻眼前终于一片模糊。
右手一捋左袖,一直装作不经意掩在宽大袍袖里的左掌缓缓伸出,平搁到桌上。
手掌被一块破布紧实裹住。
小指处秃了大截,指头末梢布条猩红湿透。
这是当时胡乱撕下内衬包扎的,伤口得赶紧做下处理才行,否则白虎那死丫头没事,她却落下炎症,那便好玩了。
早知道,刚才该设法暗中向那个八卦的老院正要点伤药。
也罢,虽无伤药,这屋里有些东西还是能用的,铜盆用来洁手用的清水,柜子里的衣裳也可作布帛……
她飞快备好东西,打算重新包扎,不想当时逃出之际,为怕受伤的连玉察觉转而担心,她死死缚住伤口,不让血水流出,只待脱险再告诉他,这时那该死的破布紧紧黏贴在断指上。
她扯了一下——
妈蛋好疼!
她猛地站起身,想大声拍门,惊动玄武,从而惊动他的主子,可是,如果说先前双城伤重,她觉得开口不妥,如今,不更已失去了所有的意义了吗?他既从来没问,她又说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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