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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正是周文菲。

韦伯的《歌剧魅影》来华巡演,S市有十场,场场周文菲都去看,到最后一场,说什么也要刚从纽约回来的喻文卿陪着去。

不想再让人觉得年纪气质上和喻文卿不般配,让小刘把长发盘成发髻,配了个黑色羽毛的发夹,垂下的网纱遮住额头和眼睛,抹了从来都不用的正红色口红,穿紧身的淡金色抹胸鱼尾长裙,怕冷,戴了长手套,披一件灰白色的狐狸斗篷。

从没这样打扮过。走到楼下客厅,连喻文卿都挑挑眉,说等我一下,快步上楼梯,换了套黑色正装下来。

到剧院二楼,有人认出喻文卿,又因为她的打扮引起小小的骚动,以为是哪个当红的明星。还好他们订的是包间,屏蔽了那些人的眼神和议论纷纷。

两人看完剧,等其他观众都离场,才下到车库乘车离开。出口处灯光不亮,周文菲竟没有一眼认出人来,还挺好奇地盯着黄薇看。

妆是冶艳风情的,眼神却是天真友善的,这种故意营造的反差,像是无形中甩了黄薇两耳光。

再看喻文卿,脸上还是那种若有若无的笑。从前是不说破的暧昧,现在只觉得这是她没见过的无情之人。

黄薇只是骄纵惯了,智商不低,马上就想明白她把自己送到整她的人面前。想转身就走,又怕以后更难混下去,因此继续弯着腰和人说话。称呼也变了:“喻总,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

“没关系,找我有什么事?”

黄薇笑笑:“我从天鹰离职了。”

一提到天鹰,周文菲这才偏头去看,喻文卿冲她眨眨眼睛,回过头去仍热情地问:“那打算去哪儿?”

好像要是没有新东家,他还能介绍工作似的。

黄薇想起她曾参加过的饭局,老总们总是不约而同地聊到喻文卿,说他才三十三岁,掌控的云声集团,市值加起来已经过两千亿。他们会分析他买下哪家企业是要下一盘什么样的棋。他们说国内没有哪一个企业家,在人工智能如何商业化的点上,琢磨得比他透。也没有哪一个和他一样有为的年轻老总,在狂妄的同时还能谨思慎言。

去年底他还发起成立“云上基金”,正式踏足私募投资领域。和投行圈各位大佬的交道,又岂是一个小小的失去靠山的她所能阻挡的?

没有人不看好他的未来,没有人会不给他面子。

可是凭什么?她不过是在背后说了他小情人几句坏话,就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黄薇满心委屈:“喻总,我这个人容易冲动,说话比较直,要是以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你多多担待。”

喻文卿轻笑一声:“sherry,以前发生的事……都过去了,要担待什么?”

他看了眼她的打扮,人今天为了勾引他下了血本,不怎么丰满的胸部都挤了条沟出来。他呆在温暖的车厢里,好像丝毫不记得她等了他多久:“天气这么冷,怎么穿这么少?”

黄薇心里冷笑,转头便朝周文菲说:“周小姐,以前的事对不起,是我不好,拜托你向喻总替我求求情。我年初才买了一套房子,每月一万五的月供,我不能没有工作的。”

说完后忍不住地掩面哭泣起来。以她的个性,说出这番话已经是吃大亏、认大输。

“啊,”周文菲突然被卷进来,不知所措看喻文卿两眼。她心软,见不得人当她面哭,于是说:“天鹰的工作没有了是挺可惜的,要不,你去别的公司面试?”

被喻文卿瞪一眼,周文菲乖乖地把头低下,抠着裙子上的刺绣花瓣玩。待车子启动,她才抬头看后窗玻璃,黄薇终于死心,在冷风里站直身子。身影越来越小,和这黑夜也没什么分别了。

喻文卿捏她耳朵:“以后不知道怎么说话,就不要说。”

“知道啦。可……给点教训就可以了,真不至于让人没工作吧。”

喻文卿白她一眼:“这个时候放她一马,她也不会感激你的。做了坏人再做好人,没有意义。而且我也没有断人的生路,F大的本科,B大的硕士,生路怎么会被人轻易断掉,我又不通天。她要是肯老老实实地投简历找工作,又怎么会在我这里吃亏?”

周文菲幽幽看他一会,眼里晃荡着车外的路灯光:“那你还一直记着这件事?”

喻文卿扣着她脖子拉她入怀:“除了我让你哭之外,不许别人欺负你。”

车内暖意浓浓,周文菲靠在她的港湾里眯上一小会,不去想寒风里那个瑟抖的人影。她在同情别人的同时,并不知道周玉霞这会已经在公馆外面守了七个小时。

周玉霞的精神分裂症是初期,不需要长住医院,但是喻慕琛怕她会乱走,没人照顾她,不停劝她多在医院呆着。她也贪恋那每周一次的看望。一住就是一年。

出院后,喻慕琛又说暂时不要来找周文菲,吵起来对病情不好,不如先在C市找份事做,稳定心情。周玉霞也听从了。

她人生的大半时间,都对这个比她大十七岁的男人抱着一种无可救药的迷恋之情。

喻文卿也打过几次电话给她,每次都言辞恳切地保证,会照顾好周文菲。但周玉霞还是想见见女儿,打工半年存了五千元,没和喻慕琛李秘书说,就回到S市。

电话是不敢打的,怕周文菲会直接挂断,行李往小旅馆一放,就呆在公馆门外守着,一守守三天,没见着女儿,心里慌得很。

大堂新换了保安,对她没印象,问她干嘛的。

我找我女儿。

你女儿是谁?

住在公馆顶楼的。

顶楼?那个很年轻的喻老板?早搬走了。

搬走了?周玉霞不死心,去云声科技的楼下守着。再守两天,胡伟开车从车库出来,正好旁边有乘客下出租车,她赶紧钻上去,跟到荔山别苑。

周围除了那片院墙,没有别的建筑物,周玉霞不敢靠近,远远地看。

几天过去了,周文菲出门就上车,下车就进院子,身边总是跟着一两个人,没有接近的机会。有外人的情况下,她也不知道和女儿说什么。

终于让她等到机会。那天下午周文菲在拐进别苑小道的丁字路口下车。周玉霞远远跟着她过路口。往前走十来米,到一家花店,店内店外摆满鲜花。

正是晚霞满天。周文菲穿着七分袖的白裙,站在一堆姹紫嫣红的花里,清新又别致。母女两人相隔不到五米的距离。

这是这一年多来,周玉霞离女儿最近的一次。光看打扮,她就知道女儿过得不错。

周文菲皮肤白,白裙子更显得她白。头顶和两侧的头发编成麻花辫束拢,拿一根天蓝色的绸缎绑着,左手腕上也戴这个颜色的一小节护腕。

周玉霞搞不懂,戴这个东西做什么?就是为了和头上的发带来个搭配?唉,她这个女儿啊,总是把心思花在这些有的没的地方。跟了好几天,只去学校听了三堂课。

风把周文菲耳侧的小卷发吹到嘴角,她边和店主说话,边抬起涂了水红色指甲油的手,用食指勾开这缕头发。

这个勾的姿势,让周玉霞刹那警觉,还不到二十岁的女儿身上,没有一点质朴的学生气了。顿时心凉得……想这也许是她一生离女儿最远的一次,不,以后会越来越远。

女儿身上有太多的变化。不是穿了好衣服,过了好生活那么简单。

周玉霞以前只觉得女儿瘦,并不知道那些宽松的衣服下会有这么一副前凸后翘的好身材。

当然她也听说过,性生活开始得太早和性生活频繁的女孩,身材会发育得更好一点,但是周文菲的身材,已经超过了一个普通女孩子的好,更像是刻意去塑造的。

她挑了四盆海棠四盆石竹,背对周玉霞走进店里结账。就这一眼周玉霞看得更清楚了,她抬脚先扭胯,因为腰那里凹进去一条圆弧,胯送出去的幅度就很大。很难不让人盯着。

周玉霞后悔以前给许妙报了太多的兴趣班,其中有一个速成的模特班,许妙回来说,模特都是这样走路的,小孩子装模做样学起来,大人都笑。但等人真有了扭腰送胯的资本,她又笑不出来。因为她知道,那对男人意味着什么。

来时期待女儿能有的锦衣玉食都变了味。一想这些都是靠周文菲在床上去取悦一个男人才能得到,心酸不已。二十岁就走了这条路,以后要怎么办?喻文卿真能养她一辈子?

周文菲买完单,嘱咐花店老板送去别苑,空着手出来。走两步往回看,视线越过马路,措手不及,就和周玉霞打了个照面。

周玉霞在女儿的脸上看到惊愕、伤心,还有那么点不知该如何面对的躲避。她心里也很难过,转身想走,周文菲胆怯地唤了一声:“妈。”

这一声妈,把她对女儿所有的失望都压下,她停下脚步。两人在夕阳的余晖里站了片刻,都不知道说什么。

周文菲指着几米远外一间咖啡店:“我们去那里坐坐。”

十来平米的空间里飘着烘焙豆子的香气和一只悠扬的钢琴曲。周文菲给周玉霞点了奶茶和蛋糕,自己只要了一杯柠檬水。周玉霞把蛋糕推过来:“你以前不最爱吃这个?”

“我现在不吃了。”现在的身材,周文菲挺满意的,维持不易,只好先把甜食和饮料戒了。周玉霞不笑了,叉起一块蛋糕往嘴里送,蛋糕的甜也压不住心里的苦:“你在节食?”

“没有啊,”周文菲问她,“你还在那家养老院做事?”

“哦,不在了,”周玉霞摇头。是她要求喻校长和李秘书不要告诉周文菲她的病,她怕女儿知道后,更不愿意和她打交道。

“那边……做事的时间太长了,后来就换到超市去做收银员。”

“太累的事情不要去做。我不是给你钱了?”即便是在台湾的八个月,每个月五千块的转账也没断过。“不够用吗?”周文菲再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来,推到周玉霞的面前,“里面有二十万。”

当然知道周玉霞不是来找她要钱的,但周文菲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好像对人的关心只能体现在给钱这点上。

周玉霞把卡推回来:“是你挣的吗?是你挣的,妈才会开开心心地拿。”

周文菲尴尬地笑笑,把卡收回包里,沉默一会,她想离开:“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周玉霞慌忙抓住她的胳膊:“坐下,和妈妈谈谈。”意识到刚才的话伤了女儿的心,想补救,“我有手有脚,能去找工做,不要你的钱。”她盯着女儿的脸问,“喻文卿对你好吗?”

周文菲不肯直视她,低着头说:“对我很好。”

“他有没有别的女人?”

“没有。”

“那他身边那个女人是谁?”

“哪个?”周文菲回过神来,“是他助理。”

“助理?”周玉霞失声笑了,她这个女儿还是太单纯太好骗。

就这一个星期,她守在别苑外面,看见喻文卿和那个漂亮女人出现的次数都比他和周文菲在一起的时间多。是,表面上看没什么问题,但是男人找一个漂亮女人做助理,做什么?

“为什么不能找个男助理,或是上点年纪没那么好看的助理?”

“妈,不能因为人年轻漂亮,就认为人不能得到这份工作。谁都知道,跟在文卿身边,是有前途的。”

算了,这样的女人早晚都会出现。周玉霞把一张门卡和一串钥匙放在桌面:“这是风华小区那套房子的,你找人去收拾一下,放到中介那边租出去,每个月也能有四五千的房租。”

周文菲推过来:“给你住的。”

“我有脸要?”周玉霞说。“不要嫌一个月四五千少,一年五六万,存起来就多了。还有他给你的钱,不要都花在衣服首饰上面,也要存起来,够数了就去买个房子,钱多就买大一点,钱少就买个小公寓。”周玉霞苦口婆心,“青春饭吃不了几年,你不是姚婧,将来他不要你,你没地方哭的。”

“我知道了,妈,我真的有事,下次再聊吧。”

周文菲本来还为去年在瑞景公馆的大堂把妈妈挡在门外愧疚,但现在……很清醒地认识到,她和妈妈越来越分明的人生岔路。

周玉霞抓住周文菲放在桌面的左手:“你怎么都很少去上课了?”

周文菲笑笑:“有去上啊,这两天课比较少。”

“记着不可以为了男人荒废学业,拿到文凭以后才好找工作,这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我知道了。”周文菲想甩开妈妈的手,又怕她看出这只手的不对劲,只暗地里使着劲儿。

周玉霞感受着女儿想挣脱她的这股力道,十分清楚下回她不会再邀自己吃蛋糕喝奶茶了。话似千军万马过窄道,堵在嗓眼口。最后冲出来的仍是老掉牙的规训:“别花太多心思在打扮上,这些没用的。”

“知道了。”

周文菲已经站起来。周玉霞失望地盯着她手中的那只手。那刺着绣花的护腕,好像周文菲新生的、全然陌生的一部分,刺激了她。她女儿以前从来不戴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

“你知道了,为什么要戴这个东西?”

突然地往下一扯,周文菲完全没提防,割腕留下的伤疤就骤然暴露在空气里。浅粉色的刀痕有六厘米长,直到手腕内侧,缝线拆除留下的点的痕迹还清晰可见。

周玉霞傻了眼。她最痛苦的时候也想过这么做,但是怎么也想不到,女儿先做了。她失声痛哭,想过去搂女儿:“妙,你怎么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有一连串的问题,“喻文卿打你了?”

细皮嫩肉地不像被打过。忽然地想起姚婧发给她的那张床照,喻文卿赤/裸上身,周文菲捂住脸。她浑身发抖,问:“他要你做一些,你不愿意做的事,……”

“没有,你别问了。”

这眼泪这哭声让周文菲心浮气躁,觉得体内被克制住的负面情绪被周玉霞彻底搅翻。她推开妈妈,头也不回地离开咖啡店。

一路跑回别苑,周文菲微微气喘。汪明怡一眼就看见她手上的护腕没了,迎上去问:“菲菲,出什么事了?”

于公,周文菲的大小事是她工作的一部分。于私,她俩交情也还可以,周文菲没有老板女朋友仗势欺人的架子。

周文菲摇头说:“没事。”抬脚要进屋子,汪明怡问:“护腕呢?”

“刚才去花店买花,沾了泥,脱下来,忘拿了。”

话音刚落有人敲门,花店的人来了。汪明怡不疑其他,招呼丁姐把花都拿到二楼花房去。

周文菲直接回卧房,趴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乖乖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一声不吭地趴在床尾陪着她。把它抱在怀里亲热一会儿,周文菲轻声说:“我们下去吃饭吧。”

吃完饭再上来,便给周玉霞发信息过去:“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过得真的可以。”

周玉霞回得很快:“你要想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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