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婉亭在新年到来的那天,特地将千闫公寓里装饰上了从国内带过来的红色年画和窗贴。
门口象征性地贴了一副对联,红艳艳的。
那个新年融洽中带了点温暖。
以至于到了往后的许多年,陆婉亭都还记得对联上面的那句话,那是她亲自挑选的——
[春风送清年末至,岁岁平安万事晏]
春节的时候,千闫的学校给中国学生放了假,两人一起窝在公寓里。
那时候千闫穿着白色的毛衣,露出半边精致的锁骨。
俊美面容隐在袅袅升起的咖啡雾里,看不真切。
但那个下午,许是千闫心情好了,她陪着他一起看书,醒来之时,竟是枕靠在他的腿上。
阳光自玻璃窗泄入,分明是寒冷的冬天,竟像是夏天那般的热晒,晃得她睁不开眼。
千闫看的是书,她看的是漫画。这篇漫画她看得津津有味。
不光光是剧情,画风也唯美。
陆婉亭刚刚被闪了这么下,竟是将心中所想,径自呢喃了出来。
“这个男主好冷漠,但是感觉很酷的样子,及肩的银色长发,简直是理想型啊。”
这样说完,陆婉亭还着实思考了下,“我要是女主,肯定不会生他的气。”
不过也就是说说,陆婉亭是个学霸,之后回了国的时候,就再也没想起过这本漫画来。
·
晚上的时候,天气转而变的更冷。
纽约曼哈顿暴雪将至。
而后陆续纷飞的小雪里,窗外一片霓虹灯闪,映衬的看不出来天色,雾蒙蒙的一片。
随即,雪花散尽的时候,中心广场那里的流光屏幕,开始循环播放着带有中国味道的歌曲《恭喜发财》。
一派喜乐,满目望去,全然祥和。
两人就在窗前的大床上,近乎疯狂地纠缠着。
最后巅峰濒临,顶点即将到来的时刻,远处放起了绚烂的烟花。
陆婉亭拥着千闫窄劲清瘦的腰,脚勾着,这时候只觉得快要哭出来。
似是被惩罚的,又似是被幸福的,又似是因为即将要和千闫分离。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
随着陆婉亭寒假的结束,她也要回国继续自己的学业了。
临走前的晚上,两人来了三场,之后全程就都是陆婉亭在说话。
“千闫,我明天就要走了。”
千闫半阖着眼,就睡在她身侧。
但陆婉亭知道,他一定没睡,以往他要是睡了,气息会平稳。
反倒是这时候,安安静静的,几乎没有气息。
那应该就是没有睡着。
“千闫你跟我说会儿话好不好我来这里一个月你都没怎么和我说过话”
陆婉亭说着觉得鼻子有点塞,就小声地吸了吸。
过了好半晌,就在陆婉亭即将要放弃的时候。
千闫缓缓地开口了。
“嗯。”
陆婉亭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他,“我明天要走了,也不需要你送,但是——”
女孩儿顿了顿,叮嘱他道,“但是你得想我”
千闫没吭声,陆婉亭就继续叨叨。
“我是你未婚妻,所以我这个要求并不过分。”陆婉亭甚至还掰扯出一些道理。
“同样的,你是我未婚夫——”陆婉亭说到这儿,顿了顿,“我也会想你的。”
千闫任由她搂着,过了会儿,又蹦出来一个字,“嗯。”
仅仅是这么应着。
陆婉亭还是很开心。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就如何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
大概就是——
春节除夕夜前夕的那场烟花绚烂吧。
只不过
听到这儿,陆婉亭又开始不爽了。
“你怎么说来说去,就是这个字啊千闫,你好歹回复个好,也行啊。”
得了小便宜的陆婉亭,开始斤斤计较起来。
她想着要更多,更多,以及更多。
但千闫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嘴巴就跟被胶水黏上了一般,死活都撬不开来,也就没有再说一句话。
陆婉亭想着明天自己就要走了,他还这幅死样子。
莫名的有些委屈,但这种委屈,更多的还是源自于接下来好久都要见不到他。
陆婉亭松开抱紧他的手,还未完全撤离,就听到千闫低低地应了句,“好。”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溪水击在卵石之上,清朗中带着点凉。
千闫这么一系列的动作下来,陆婉亭嘴角又开始翘起来。
“阿闫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虽然怕千闫嫌烦,但陆婉亭还是絮絮叨叨地说了下去,“我还是要说,因为你现在是我未婚夫,未来是我丈夫,其他的女孩儿,你就当做是冰雕一样,假装看不见吧。”
他这么冷的性子,看人都费劲,世界应该也跟雪似的。
就把其他女孩隔绝成屹立的冰雕,不看就最好了。
陆婉亭这么些年来,对他这么放心,就是因为他从不把任何女孩放在眼里,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
千闫复又开口,“你怎么话突然就这么多?”
怀中的女孩见他语气并无异常,笑笑,“我一直很话多啊。”
只是之前。
只是之前他不怎么和她聊。
“阿闫我明天要走了你今晚抱着我睡好不好”
虽然以往每个夜晚两人没有抱在一起睡,但是早上起来,箍着她的,是他。
“这些天都很冷”陆婉亭又加了这么句。
由于今晚的种种迹象,她觉得就要及时加筹码。
因为——
今天的千闫,简直是肉眼可见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他心情好的时候也是面无表情,但陆婉亭就是可以辨别出来。
等了会儿,还是没吭声。
陆婉亭卷了卷自己的被子,也不装柔弱动人了,也不装小可怜了,也不装无辜的小兔子了。
她回归本真,还带了点儿气,准备钻被窝睡觉,跟他背对着背,心想着明天就回国泡吧。
床前灯就在这个时候被灭了。
陆婉亭在黑暗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就不该抱有幻想的。
她刚叹气完,下一秒。
整个人便被捞进了一个清冽的怀里。
头顶上传来千闫缓缓的声音,“明天我去送你。”
·
回国以后,陆婉亭沉溺于学业之中。
除此之外,她还帮着陆父打理公司,顺带处理一些业务。
但陆父身体越来越不行,等到陆婉亭大学毕业以后,坚持着陆父的那根主心骨也在顷刻前分崩离析。
他一直强撑着身体,而后便是长期的疗养。
在那之后便转了老本,开始和妻子一起做起了研中药的潇洒生活,这样子以后,身体反倒是平和了下来。
从陆婉亭初入大学到大学毕业的这四年里,她和千闫一直保持着异国的联系。
多数的假期,她都会跑过去找他。
陆婉亭毕业两年后,千闫回国,着手接管千氏集团。
即便他回了国,因为忙碌,两人还是聚少离多。
在这期间,她亲眼见证着千闫变得强大,手段也变得越来越不近人情。
自此,建立起一个远超于任何的商业帝国。
当初和陆家的那份婚约,他完全可以亲手摧毁,不去履行。
陆氏衰退,早已不能和千氏相毗邻。
而千闫一直没提结婚的事情。
陆婉亭刚毕业的时候还幻想过,但之后随着见证了一些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她也逐渐变得清醒。
自己肩头上的担子格外沉重,她不得不放下一些。
因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婉亭也学会了等待。
殊不知,等待就是一场缓慢的凌迟。
那年春天,陆氏资金周转出现了问题。
公司高层有人买通财务部门的主管,做了手脚,拿着公司的资金外放去做洗钱的勾当。
陆婉亭忙的团团转,最后还是凭借一己之力,圆满地解决了,将滥用职权的人绳之以法。
但自那以后,陆氏军心不稳,整个公司透着一股颓败的气息。
不过好歹也算堪堪稳住了。
其中最艰难的时候,周允言帮了她一把,为了以示感谢,陆婉亭和他相约吃了一顿饭,想着之后他若是有事相求,那么她一定鼎力相助。
这样的承诺甩了出去,陆婉亭和周允言道了别,迈出了餐馆。
回到自己房子的时候,她便发现了楼底车库停的那辆黑色宾利。
陆婉亭脚步稍稍一顿,上了楼刚进了门便被人压在了门板上。
动作狠戾之间,她凹着腰,“喂”
陆婉亭其实有点承受不住了。
今天的千闫脾气很怪,像是积攒着什么一样。
一切结束之后,陆婉亭觉得有些口渴,便去开了灯。
回来的时候,千闫衣衫完整,就这么站在窗前。
相比较之前年少时候的背影,现在的他颀长之余更显利落,风骨初成,带着砥砺之后的傲然。
之前的冷酷沉淀下来,是沉稳的冰霜。
不可一世,却又迷人致失。
这般优秀又年轻的人,身边不乏有人。
但千闫不同,他身边只有她。
但这个只有,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陆婉亭换了睡衣,想他情中事过后居然还衣冠楚楚的样子,有点忿然。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不过来,然后看着你和别人聊得开心?”
这一刻,陆婉亭明白了,千闫就是在等她,等她开口。
千闫一步一步迈上来,“你跑去找周允言,都不愿意朝我开口?”
愣怔片刻,陆婉亭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很忙。”陆婉亭有点儿没好气,“再说了,我要是找你了还被拒绝,我得多少天没睡好觉?”
“你就那么肯定我会拒绝你?”
陆婉亭迟疑地看向他,千闫今天话还挺多啊。
“怎么不能肯定了?再说人家也没帮我大忙,都是我自己解决的啊,就请人吃了一顿饭而已。”
陆婉亭最近很疲惫,其实是有些累了。
千闫没动,就这么看着她,眼神晦暗难辨。
女孩歪倒在被子里,上眼皮搭着下眼皮。
已然是困极了的模样。
迷迷糊糊之中,她含糊道,“阿闫我最近好累”
千闫本来脱了衣服准备去换放在这里的睡衣,听到她这句话,缓缓地蹲下来,凝视了她一会儿。
当天晚上,陆婉亭又被某种方式唤醒。
这千闫!还是人吗!!
·
陆氏还是没能熬过下个秋天,不过只是不复辉煌,公司仍然可以运转。
陆父浅笑着面对一切,反过来安慰陆婉亭,一切顺其自然。
“爸爸,都是我不好,我没能管好公司。”
“这事儿不怪你,我当时老了有点糊涂,做了不少错的决策,所以现在也明白公司的处境。”陆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
花无百日红,传承之间,有些出了差错,一蹶不振。有些管理有道,不断进步。
时代在进步的同时,也在淘汰不合时宜的事物。
“千闫和你最近怎么样了?”
乍一提到千闫,陆婉亭心尖儿就有点乱。
“就那样。”
“不打算结婚?”陆父缓缓地开了口。
陆婉亭没吭声。
“欸——”陆父在旁边叹了口气,“千家现在这样,如果要是他不愿的话,这门婚事算了也行,爸爸给你找个性格更好的。”
婚事算了?
陆婉亭想过无数种可能,但这种可能,她没想过,也不想接受。
陆母在旁边听了气起来,“老陆你什么意思?囡囡和千家那小子处了这么多年,你现在跟我说作罢?即便不说其他的,你女儿什么心思你不知道,你是不是想存心气我?”
“哎呦哎呦,我不是那意思!”陆父百口莫辩,“千闫这小子现在有多厉害你不知道?又迟迟不提结婚的事,谁又能说清楚?”
“那婚约白纸黑字的,还能反悔不成?当初也没有人逼着他啊,我瞧着千闫自己也是喜欢的,不然他能答应订婚?”陆母上去给陆父一个爆栗子吃,“两个小孩的事儿,你别掺和,要我看,现在不提结婚也还好,又没有谁规定一定要这么早结婚。”
陆母看向陆婉亭,“之前千闫还来探望过我呢,说他公司很忙,抽空来看我,这可不是假话。”
陆父听了当即不乐意了,“那他怎么没来探望过我呢?!”
长得跟个冰雕似的,脾气差到北冰洋。
还敢不来探望他这个岳父???
陆父陆母还在争论。
陆婉亭杵在一旁不吭声。
她心里自然清楚,千闫多少对自己,是有些喜欢的。
年少的时候,感官最明显,即便千闫生性再冷漠,很多喜欢都是藏不住的,一不小心就会逸出来。
不然千闫那么个有洁癖的人,怎么一次又一次要她。
还有更多时候的事儿,个中滋味,是只有她本人才能体会得到的。
但这份喜欢,到底占据了多少,她并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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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冬天,鄞城爆出一件劲爆新闻。
千氏集团收购陆氏集团,进一步扩大了商业帝国的板块。
同时,千氏着力于构建海外分业,率先持有市场第一的占有率,前景一片大好。
陆婉亭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压抑着怒火冲到了千闫的办公室。
她红着眼眶,“你到底什么意思?”
千闫静静地看着她,“收购完成以后,陆氏集团原先的持股成分全部都还在你手里,只不过换了个形式。”
“什么形式,形式就是一声不吭的收购吗。”陆婉亭在他面前,几乎要忍不住,眼眶含泪。
是啊,她都要忘了。
千闫还是商人,携着他天生浸在血液里的那份冷骨,所以,即便在收购之前,他也一声都没有通知她,即便他是她的未婚夫。
“怎么,你还不情愿了?”
千闫站了起来,“陆氏自此以后只能归属于千氏,你也只能在我手里,收拾收拾就过来上班。”
“可那是我爸爸的心血!”
陆婉亭颤着声。
“陆婉亭。”千闫敛眸望她,语气难辨,“你永远想到的,都是别人。”
继而,他又缓缓说道,“但你不得不承认,陆氏这样的解决方法,才是最好的。”
陆婉亭无法反驳,是啊,是最好的。
但她潜意识里,还在挣扎。
秀美的女孩乌发红唇,双眼即便含着泪,仍然亮的如玛瑙。
如蒲苇般的纤美之姿,用来形容她,再恰当不过了。
温婉佳人,明媚得不可方物,将要落泪的时候,却是更加的动人。
“千闫,你现在的一番举措,是不是表示着——”
陆婉亭缓缓开口,继而补充。
“你不要我了。”
“好啊,如果你不要我,我想和你说——”
她也不要他了!也不会来这里上班工作!!
陆婉亭话还没说完,千闫掏出一份文件,“签了。”
她被千闫这份举措搞得不知所措。
“什么签了?”
心中的想法愈发放大。
估计是什么卖身契之类的,让她陆家人帮千家人打工。
而千闫以收购陆氏才是对陆家好的缘由,觉得已经帮了忙,顺便取消婚约,把她踹走,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陆婉亭觉得自己突然变得一无所有。
她没能忍住,眼泪先是一颗一颗滑下来。
而后,那抑制不住地抽泣声便慢慢地放了大,由梗着的吸气声变为怎么止也止不住的哭泣声。
陆婉亭再怎么样,还是个年轻的姑娘。
这时候她觉得狼狈和丢脸,甚至起了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千闫的想法。
一想到临别之际,自己还哭得这么丑,陆婉亭更是觉得自己凄惨的不行。
“你到底在哭些什么?”千闫面色有点难看,“你是不想签?”
听着他愈发冷淡和不耐的语气,陆婉亭更加坐实了内心的想法。
不过——什么不想签?她连看都还没看。
泪眼模糊中,陆婉亭迅速地扫了一眼那份合同一样的文件。
那字体黑白分明,是——
[结婚协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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