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阮从楼上下来,将文件袋递给湛晞,湛晞接过放在手边,没有打开看。
林阮发现谢清明在以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眉头皱起来,有些茫然。
湛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你来还有别的事吗?”
谢清明收回目光,“还有一桩事,听说你从国外带回来一整个船队的货物?”
林阮看向谢清明,有些惊讶,这位谢公子总不会也是奔着军火来的吧。
这句话湛晞估计都听出茧子了,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谢清明,“你想要什么?”
“别误会,我不要你的东西。”谢清明道:“我就是想问问,你这次回来,有没有带回来一些我感兴趣的东西。”
谢清明父子视古董如命,对于流失国外的古董痛心不已。而湛晞有钱,身份又特殊,他在国外这么多年,不可能不收集这些东西。
湛晞看着谢清明,缓缓的点了点头。
沈清明一下子激动了起来,“真的有?有多少?”
“一船多,”湛晞道:“大多是当时宫里和园子里流出去的东西,还有一部分是破损的,我也带回来了。”
“我可以帮你修复,也可以帮你鉴定!”谢清明激动的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都有了些血色。
他身边的小厮赶紧找出来药喂给谢清明。
湛晞看着谢清明慢慢平复,“就是因为你的身体,我才没有告诉你。古董修复是个耗心血的活儿·····”
“我可以!”谢清明打断湛晞,“整个四九城,除了我父亲,没有人的手艺比我还好!”
谢清明直直的看着湛晞,眼里的坚持让林阮看了都动容。
湛晞沉默片刻,松口同意了。
谢清明一下子笑出来,像是乍然绽放在寒冬里的花朵,整个人都有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生机。
湛晞将林阮拿下来的那个文件袋递给谢清明,“这里面是名录,东西已经下了船,最迟后天就能到四九城,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谢清明接过文件袋,看向湛晞的目光有些诧异,他本来以为这个文件袋是湛晞为了支开林阮的说辞,没想到······
“你一进门,我就知道你想做什么。”湛晞眼眸沉静,“不过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句,东西是死的,比不得你的身体。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没办法跟老师交代。”
谢清明看着那份文件袋,沉默了一会儿,道:“东西不重要,可意义重要。我父亲如果知道了,他会支持我的。”
谢清明告辞了,林阮看着他离开,眼中有些疑惑。
“在想什么?”湛晞问道。
“我在想,”林阮道:“真的有东西比生命还重要吗?”
湛晞端起茶杯,看着茶杯上的花纹,道:“这是他的选择。”
林阮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还是不明白,只是羡慕谢清明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也知道我该怎么选择就好了。”
湛晞看向林阮,午后的光透过窗户落在湛晞脸上,某个角度,他看起来竟然有些温柔。
林阮以为湛晞会跟自己说些什么,但是湛晞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站起身,把一个盒子给了自己。
林阮打开盒子,盒子里面放着那个假的丁香紫釉荷叶碗,林阮轻轻摸了摸,触手冰凉,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谢公子不要了吗?”林阮问道。
“这是赝品。”湛晞道。
“可是谢公子说,这个东西也是巧夺天工的。”
湛晞看了一眼那个荷叶碗,“真品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前人赋予了他们精神和意义,在历史的冲刷中,它们保留了这些精神和意义。而赝品,只是一个空洞的器物而已。”
说罢,湛晞上楼去了。
林阮伸手摸了摸瓷器表面,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想,这件东西当然也是有意义的。
腊月二十八,王府又派人来请。这一次湛晞没有推脱,领着佟伯世宁和林阮回了王府。
他们会在王府住上一些日子,最早的时候是到了正月十六才离开,但是后来这个日子便越来越短,有一年刚过正月初一湛晞就领着人走了。
湛晞回王府,一般不会穿西装,这次也一样,他穿了一件墨青色的斜襟暗花织金长袍。料子光滑,垂直的落下来,显出湛晞高挑修长的身段。
湛晞低着头整理袖口,身上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贵气。他穿西装的时候显得内敛很多,但换上长袍,这种贵气就不加掩饰,像是回到了王府,人人都要跪下来叩头请安。
林阮也跟湛晞一样穿的长衫,但他就没有湛晞的气势。虽然都是好料子,就是能显出来一个是主子一个是跟班的。
世宁开车佟伯坐在副驾驶,湛晞和林阮坐在后座。林阮不喜欢回王府,望向窗外的眼里总是不经意的带着焦虑。
车子在王府门口停下来,巨大的红漆大门让周边的一切人和物都显得渺小,台阶很高,下马石也很大,门口两座石狮子面目狰狞。
门房的人一看见湛晞到了,一边飞快跑去回禀,一边将大门打开。
林阮跟着湛晞下车,屋檐上还堆着层层的雪,屋檐下的冰棱子足有一米多长。佟伯打眼一看,眉头就皱起来,连门面都没清扫干净,王府实在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湛晞披风上的金色流苏反射着光芒,他不紧不慢的走进门去,林阮紧紧跟在他身后。
刚进大门,王府的管家就领着人到了,他们在湛晞跟前站定,然后齐刷刷的跪下请安。这种场面在外头不多见的。
“免了。”湛晞淡声道。
管家起身,稍退半步站在湛晞身侧。
湛晞继续往前走,进了大门是王府的正殿。殿有七间,两侧翼楼各九间,前墀有石栏环护,殿前有一片空地,铺着灰色的石砖,收拾的很规整。殿东侧西侧各有院落,住着人或者是库房戏楼之类。
王府里丫鬟仆人很多。丫鬟们穿着粉色或青色的旗装,头发梳成一条辫子扎在脑后。因为年节将至,每个丫鬟头上都还带着红头花。她们一个个的低垂着头看不清眉眼,走路的声音很轻。湛晞每到一处,这些丫鬟们都跪在路两旁。
林阮跟在湛晞身后,不知怎么的,感觉到了一种不合时宜的,诡异的喜感。
湛晞先去祭拜了老王爷和福晋,祠堂里摆着很多牌位,最早可以追溯到清初。每个牌位面前都点着香火,也因此整个大殿烟熏雾撩的。
湛晞是嫡子,按理这些牌位都应该由他清扫,但是他从来不碰这些东西,每年回来只给王爷福晋上香。佟伯不赞同这种做法,但又不会忤逆湛晞,因而他就担下了这桩事。每次他都要向王爷福晋告罪,然后再打扫,并把这件事当做恩典。
湛晞拜完了王爷福晋,这时候管家才敢说话,“侧福晋们已等候多时了。”
侧福晋们都等在东配殿,这是她们一年之中为数不多的可以走出二院的时候。王府规矩森严,三岁以上的男童都不得进入二院,湛晞就更进不去了,所以湛晞和侧福晋们一边都在东配殿碰面。
有丫鬟等在门前,见湛晞来了,便掀起棉帘子。林阮跟着湛晞走进去,只见殿内有许多人,都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
上首坐着的是两位侧福晋,她们都有些年纪了,穿着旗装,梳着旗头,头上的珠翠依旧金碧辉煌。左边坐着的是李侧福晋,右边那位是才闹出事来的富察侧福晋,她的穿戴要比李侧福晋鲜艳不少。
右边往下是两位格格,十七八岁的年纪,也穿着旗装。之后就是王爷的几位庶福晋,剩下侍妾之类是不能到这种场合来的。
左边几张椅子都是空的,这是给湛晞留的位子。
嫡子见了庶母,按规矩是要请安的。但是湛晞没有,他就只是径直坐在了椅子上。
李侧福晋面有不满,她是很重规矩的一个人。富察侧福晋嗤笑一声,立刻就要出言嘲讽,李侧福晋扯了她一把,不让她说话。
前不久富察侧福晋闹出那一桩事,是湛晞亲自出面料理的。他让富察家来人领她回去。如果富察侧福晋真的回去了,怕是只有自缢以保家族清白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差一点被逼死,这让富察侧福晋怎么不恨湛晞。
湛晞一落座,两位格格便起身上前请安,吐字不紧不缓,态度温和大方,说话前后顺序一点都不能乱。即便没有人给她们喊预备开始,她们也能说得一丝不差。
这大约是每一个旗人自小学来的本领。林阮在王府待的那两年,无论如何也学不会请一个自然大方的安。
湛晞道:“起来吧。”
两位格格起身再谢,林阮就把备好的礼送出去。
格格请完了安,该几位庶福晋,庶福晋请完,该王府众多仆人,他们在院子里给湛晞请安,几乎站满了一整个院子,场面殊为壮观。
湛晞:我,小王爷,打钱!
。